作為一個資深宅女,陸佳在故鄉(xiāng)的時候如果沒有工作,她可以一個月不出門,一直呆在床上和小說電視劇醉生夢死。
如今就算來到了這個世界,沒有了快遞、外賣,這樣不便利的世界讓每一個想活下去的人都不得不出門,但是她卻也活出了她的生存之道。
比如說饅頭曬干以后可以長期不壞,只會因為水分流失會變得像石頭一樣很難嚼動,但是如果在上鍋蒸之前在饅頭上抹上一層水,饅頭就會更加容易蒸熟,也會相對松軟一些。
她可以吃饅頭配鹽巴足足一個月。這一個月不出門,直到食水耗盡的下一個月到來。
不管怎么樣,饅頭配鹽巴就很好了...
等一下,她的鹽巴呢??
所以第二天早上,天剛剛蒙蒙亮,她梳洗好后,拿著所有的銅板和一把光亮的柴刀,卻不敢走自己的大門,而是偷偷摸摸從側邊院墻上拖來木梯,悄悄翻到墻上一舉跳到田里。
那一點聲音讓她惶恐的四處亂看——但是很好,沒有驚動任何奇怪的東西。
她握著柴刀,腳步輕之又輕的在偏道上走了,走了老遠才敢藏在樹林子里頭看一看——果然,那個白衣服魚精在她門口守株待兔。
只不過他是個不稱職的農夫,雞都叫了,天也將亮,他居然縮在院門邊上睡覺。
她輕撇一下嘴角,腳步輕快一溜煙就下山了。
待到在東市買好鹽巴,再上山的時候,她卻不急著回去,而是先走到了陳筌的墓旁邊。
像往常一下,她脫了鞋襪,赤腳踩在青磚上,然后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托著腮輕飄飄的看那個灰色的樹立的碑,好像真的能從碑里看出一張神氣飛揚的臉似的。
“小筌...好幾天沒畫你了。我也已經(jīng)不記得多久沒見你了?!?p> 她扯出一絲笑,但心知她的那絲笑比哭還難看。
“其實我知道,你肯定已經(jīng)去更好的地方了,你肯定已經(jīng)回到我們的世界了,你肯定已經(jīng)一邊在啃雞腿,一邊在網(wǎng)上吐槽我們的悲慘經(jīng)歷了?!?p> “走不出來的只有我...混不下去的只有我,一次比一次還慘的只有我?!?p> 她偏頭擦拭自己的眼淚,裝作自己并沒有哭。
--可是...我卻還是好想再見你一次。
白紜正在門口打盹,迷迷糊糊聽到什么聲音,他瞬間清醒過來,朝著說話聲走去。
正看見陸佳跪在墓上,她額頭抵在碑上,雙手擁抱著厚實的墓碑,石碑冷硬,與她柔軟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閉著眼睛,淚水從眼中一直滲下來,在碑上也滲出一道道水印。
他本有很多話想說,可是當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好像所有話都太蒼白了,他默默退了下來,又站回了院門之前。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他心里有了計較和打算。
……
又是一個夜晚。
天邊一聲驚雷,雷聲滾滾,閃電照亮了空曠寂靜的院子,將院子里的石磨、藤架、水缸映的亮如白晝。
而雷聲只是序曲,很快,雨就下起來了,似乎連云天都已經(jīng)忍耐太久太久了,這陣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屋檐上,間或著雷聲滾落,聲音竟如金玉敲擊。
陸佳呆在自己的床上,將臉緊緊埋在被子里頭,她整個人都在被子里發(fā)抖。
她一邊捶著床,然后在床上翻滾了一圈又一圈,再將被子放下時,一張素白的臉上竟全是忍都忍不住的笑容。
雷公助我!
本以為要和魚精打持久戰(zhàn),但這雨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兩三天,看來這次是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幫她鏟除妖邪。
她又起身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從窗外看這陣雨,這是她來以后所見過最大的雨,雨將這個世界淋成一片,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了,但她卻從雨滴沖刷青草樹枝的聲音中感受到了一種難得的暢快來。
“砰砰砰?!?p> 也正是在此時,院門被敲響了。
哪怕不用腦子,僅僅用腳去思考,她也知道是魚精受不了了。
她三步做兩步跳回床上,又用被子捂住耳朵,好像地上有什么東西在咬她腳一樣。
側過身,她很快隨著這雷聲雨聲院門敲擊聲一起陷入沉沉夢中。
.........
迷迷糊糊之時,她感覺到手臂有些癢,于是伸手去撓,但總覺得有點什么不對勁,總覺得有冰冷的呼吸噴拂在臉上,她忍無可忍睜了眼。
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卻能看到有個人空空浮在半空和她面對面互相注視著,他的暗藍的云袖垂了下來輕觸她的手腕,這正是她剛才覺得瘙癢的源頭。
那個人目光是呆滯無力的,在黑暗中緊緊盯著她,像一只青蛙盯著蟲子。
陸佳卻一點都不害怕。她抖著手附上了那張明月似的容顏,先是怕打碎美夢似的輕輕一碰,確定了他真實存在,她一下子伸臂緊緊摟住了眼前的人。
五年,五年,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五年?她等了五年。
那么...十年,人的一生又有幾個十年?——他們認識了十年。
她全身都在抖,嘴巴里吐出的是模糊不清的碎語,她說出的那兩個字也像泡沫一樣,從喉嚨里滾出來的時候是硬的,但只要觸到空氣,就變成了輕飄飄的誰也聽不清的絮語。
只有陸佳知道她在反復說的是一個人的名字。
陳筌。
他的身體是冷的,她的手摸上去,像摸一塊硬邦邦的石頭,她流著眼淚抱緊他,但他一動不動,只用那雙沉默呆滯的眼睛盯著她。
她手心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猶豫好久,卻只在他額角烙下一個又輕又淡的吻。
突然,他密如蒲草的睫羽抖動了一下,呆滯的眼神現(xiàn)出一縷光,這縷光化作一粒潤潤的淚。
他的淚水滴在陸佳的臉上,她于是哭著問:“小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小筌,你為什么這么久都不回來?”
陳筌好像也在努力對陸佳說些什么,他嘴巴開合,卻也只吐出一些模糊的字句,因字句被雷雨聲遮掩,她什么也沒有聽清。
于是將耳朵湊近了他冰涼的唇畔,努力去聽,方才聽到一句話:“.....對不起。”
她要的從來不是對不起!她要的是他整個人!她要的是他回來!她要的是....和之前他回來前的每一次,他帶著風塵仆仆的笑,沒來得及踏入院門就是一句:“佳佳,我回來了。”
五年之后的再見,居然不是她期盼的那句話,卻只是一句對不起嗎?
陸佳哭的更兇,但她突然發(fā)現(xiàn)他藍色深衣上的不對勁:那藍色似乎比任何時候更暗些,于是她伸手摸了摸:他衣服是濕的。
再看看手,手心染上了大塊的血漬。原來,他的衣服上大團大團浸染的,是他的血啊。
陳筌似乎努力在笑,那笑不是陸佳所熟悉的,那笑僵硬無比,因為眼睛里沉沉的哀愁,他唇畔逸出的笑容甚至讓他的面容帶上幾分詭異。
但這就是陳筌。
陸佳再小心翼翼伸手想碰碰他的時候,卻再也碰不到他了,他的身影在空氣中化開消散,完完全全融入黑暗。
只剩下滿手是血,滿眼是淚的陸佳。
天光已經(jīng)微亮了,門外那一直無孔不入響了一夜的敲擊卻還是未歇,但與之前的敲門聲不同,僅僅是石子敲擊地面的聲音。
她都不及撐傘,下床就淋著雨推門而出,推開院門。
魚精淋了三天的雨,臉色卻不是往常的慘白,而是泛著桃花似的不正常的酡紅,因為院門僅僅半米的檐,他額頭抵在門上,也只能保證頭上淋不到雨,他半躺在泥地里,白衣沾滿了土和灰,看起來著實慘不忍睹。
應該是沒力氣敲門了,他手上拿著幾枚順手撿來的鵝暖石虛虛的敲擊地面。見她出來,他方才停止敲擊。
但他一雙眼睛依然是明亮的,見她出來,他泛起一絲笑:“見到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