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哥哥不是給了你簪子嗎?那簪子不是能換一筆錢嗎?這才過幾天,怎么去偷東西了?”
小孩又低了頭,扯緊了她的裙裾,想往巷子里頭走。
陸佳本能的不想去那巷子里,于是站的直直的,那小孩見抓也抓不動,回頭來看她。
這時,陸佳才看到,小孩大大的眼睛里面蓄滿了眼淚。淚水無聲,卻大顆大顆的掉下來,將他布滿泥土的臉沖刷了一道又一道白印子,他手掌顫抖,卻一點(diǎn)也沒有哭出聲音。
他之前假哭的時候嚶嚶嚶個不停,但一旦真正哭了,卻一點(diǎn)兒聲音也不發(fā)出來。
陸佳的心也抖了一下,掙扎無果,于是也跟著這孩子進(jìn)了那黑黑的巷子里頭。
兩人在巷子深處穿行,先往右行,又往左拐,再往左行,地上已沒有城里鋪著的青磚了,落腳之處只有兩邊人家為方便落腳的散碎瓦片,再往前數(shù)十步,宅子越來越少,周邊也越來越空曠,小孩停下了腳步,方才到了。
陸佳驚訝的看這處宅子:門扇破破爛爛掛于黑黝黝的洞口,門前有兩座滿是青苔的石獅子,往里看去,一座兩人高的大佛立在堂屋里,似笑非笑看著足下的他們。
竟是一座廢棄的佛堂。
她慢慢走進(jìn)去,佛堂里沒有人,但處處又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堂前柴火的余燼,幾個破布袋子,幾塊磚墊起的一個小小的灶臺,她走過去細(xì)看,發(fā)現(xiàn)灶臺上的小鍋里面還有小半碗菜粥。粥已經(jīng)冷掉凝固了,菜葉子也不再是鮮艷的綠色,只有深深的墨綠。
她回過頭問小孩:“你住在這里?你父母呢?”
小孩子還在哭,她走過去給他擦眼淚,握住他的手腕的時候,她心間一顫:好瘦好小,可能是因為他穿的衣服比較大的緣故,看起來圓乎乎的,但陸佳摸到了才知道這小孩多瘦。
她伸出手摟了他一下,小孩就一下子用雙臂摟緊她,又暖又軟。
好久小孩才慢慢說:“父親早就去世了,母親是寡婦,前段時間改嫁了。所以讓我和妹妹一起在這兒住。”
小孩眼睫毛撲閃在她耳側(cè),癢癢的:“不過母親不是不要我們,她隔個一個多星期就回來看我們的,你看,這些都是母親給我們的。”
他跑到旁邊的柴火垛子里,鉆進(jìn)那塊縫隙里摸了好久,終于摸出幾樣小心翼翼藏得好好的東西:幾件縫補(bǔ)好的舊衣、小半碗粳米、還有一些雜糧餅。
所以他才能在這樣的世道下活下來嗎。
陸佳忍不住問他:“既然不餓,干嘛去偷人家東西?上次哥哥不是給了你簪子了嗎?你賣了沒?”
小孩搖搖頭,亮晶晶的眼睛閃動了一下,又在剛才拿出來的布包袱里摸索好久,又摸出一個色如翠的綠簪子來。
是之前白紜給他的那一支。
“姐姐,我?guī)銇?,只是要把這個還給你。我想了好久,這個我不能要。”
陸佳忍不住摸摸他的腦袋:“他既然給你了,你就拿著吧?!?p> 小孩卻又抽抽搭搭哭起來,他倒是使勁在忍,卻怎么也忍不住:“我當(dāng)時拿這個,是想救妹妹的,但妹妹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
陸佳心下一緊,又細(xì)細(xì)問他
原來妹妹自幼身體不好,總是發(fā)燒,那次燒的格外重,他于是想給她去找大夫看病,只是那點(diǎn)食物夠他們自己勉強(qiáng)飽腹都不夠,何況是去看???母親總以為他們是在撒嬌,讓兄妹倆不要找她,他幾次去找母親都被母親攆走了,眼看妹妹越病越重,那天他心一橫,才在街上撞上了陸佳和白紜。
但他興沖沖拿著簪子跑回去的時候,妹妹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
陸佳抱他在懷里,又問:“妹妹呢?”
他小心翼翼又在房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這回,他沒再鉆柴火堆,而是在菩薩的腳下捧起一個小小的盒子,盒子暗暗的,有點(diǎn)粗糙不均,但看出來被清洗過又摸過好多回,邊角都磨圓了。
他捧著那個盒子,對陸佳說:“妹妹的骨灰在里頭。不過妹妹最喜歡花了,這盒子卻太素?!?p> 她低聲問小孩:“所以你偷那個大褲衩?”
小孩的眼淚又簌簌掉下來,他小聲說:“我不想偷東西,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妹妹走了,我什么東西都沒有送她?!?p> 小朋友的眼淚真多啊,說掉就掉。
可是….可是…。
她想起那只魚說的話:“是騙子也好,那這個世界就少一個傷心的小孩了?!?p> 那個時候她在想什么?——大概是這魚真是傻的可以,被騙了也活該被騙吧。
而她恍惚和自責(zé)的卻不是這件事,而是她自己。她并不是一開始就如此,并不是一開始就鐵石心腸,一開始就不信任任何人,一開始就對其他人的境遇漠不關(guān)心的。
她以為她自己早已心如頑石,可是......
我們的生活中,是拿什么來分辨一個人的好壞的?我們是怎么定義一個人的?是靠接近時的匆匆一瞥。還是靠一起生活的細(xì)水流長?
那白紜這個人,是好還是壞?
若說他是好人,他從一開始就瞞了她、騙了她。從一開始就利用她、誘惑她。他在經(jīng)營自己的生存之道時,冷漠理智的幾乎殘酷。
若說他是壞人,他又怎么會一次又一次做出這樣的選擇?他為什么一次又一次表現(xiàn)出幾乎是軟弱的溫柔?他在對待身處困境的其他人的時候,又溫柔的幾乎怯弱。
他是什么樣的人呢?他擁有一顆什么樣的心呢?
那我們又該怎么判斷一個人是否值得去救呢?
那我們該怎么判斷一個人是否值得幫助呢?
她口袋里有一個東西質(zhì)感粗硬,走路的時候頂端總摩擦她的腰際,讓她走路頗為不適。
她忍無可忍拿出來了,是剛才白紜送給她的那個木簪子。
木簪子粗陋,雖然看得出來做的用心,邊角都被摸得溜圓,但到底就是一個簡陋的手工制品,甚至中間還有一道明顯的縫隙。
真的很丑。
她卻緊緊握在手里了。
——白紜曾說:“是騙子也好,那這個世界上就少掉一個傷心的小孩了?!?p> 或許這就是答案了。
微微嘆了口氣,握的死緊的手心卻傳來非常細(xì)微的“咯噔”一聲。
她細(xì)細(xì)看了:原來這個簪子是可以旋開的,旋開以后,里面是一支很短的畫筆。陸佳多年作畫,自然知道這筆是蘇家筆鋪定制的。
算算筆的價錢,再算算之前預(yù)支的工錢,陸佳心里就知道大概白紜手頭的所有錢都花在這個上頭了罷。
真是太蠢了。
白紜說他不懂人,但是,陸佳卻覺得他最懂人。
這世間有幾個人比他更懂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
Y嵐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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