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他又嘆息了一聲。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是從前些日子我聊起筆墨江的那刻?”
他并沒有等陸佳回答,已經(jīng)自己搖了頭:“不對...那是...在白蓮教里,因為我當時表現(xiàn)的太過急切?”
他很快又搖了搖頭:“不對....也不是那時....那么,是在畫中界?你看到了我的一部分過去的時候?”
“或者是...從一開始見到我?!?p> 他抿了抿唇。
竟是那么早。
那么早...。
“那你從什么時候下定決心的呢?什么時候下定決心來瞞我,來騙我,來...以這樣的借口來安我的心,教我不要再動別的心思,一心隨你回神筆族?”
原來痛到極處是沒有眼淚的。原來畫中物的身體可以承受住這樣的疼痛。他痛得意識模糊,卻還是覺得好笑。
耳畔傳來陌生干癟的笑聲,他反應過來,看到陸佳的表情,才知道這陣笑聲是他自己發(fā)出來的。
多么可笑。
期待轉(zhuǎn)瞬就會成空,溫柔暖意不過僅僅是夢一場,再好的夢也不過是一個夢,他之前卻愿意拋下一切,尊嚴,力量,生命...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他以為時間夠短暫就能讓夢永恒。
但命運到底沒有給他機會。
他抬起眸子,甚至笑出了一些眼淚。
他其實很想逃。因為他知道接下來他要說什么——他剝了自己一顆心給她,被辜負之后到底很難不開口說些什么,但他要說的那些話,連他自己都是害怕的。
只是,他這一生,可曾有人給過他往后逃的機會?
“對?!彼虝旱念D了一下,繼續(xù)說。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你想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水族的海圖確實是建立在那個男人的底圖之上。而我和那個男人的死確實有關(guān)系,甚至從某種意義來說,是我殺了他也不一定?!?p> 他閃著一雙明眸看著陸佳,神情三分期待,八分癲狂。
他將腰上佩劍取下。那是一把生銹的斷劍,但斷劍刀刃處他亦細細磨過好多次。
關(guān)鍵時刻,這把斷劍亦可殺人。
他將斷劍以刀柄遞給陸佳。
“我殺了你的男人。那么,我很好奇一件事情——你會因此殺我嗎?”
“阿紜!”陸佳低低喊了一聲。
她沒有接那把斷劍,事實上,她看著白紜的神情,心里已經(jīng)隱隱有了悔意。
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做錯了什么事情,但是好像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要叫我阿紜!已經(jīng)夠了!你拿這個名字叫我,你可知我到底處在什么樣的境地?”
白紜嗓子嘶啞。
他卻又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是我錯了?!?p> “選擇的權(quán)利總在你的手里,是我把那把刀給你的,而如今我又怎能嫌棄刀刃鋒利呢?是啊——從一開始,我把我自己放在的什么樣的境地。屠府、白蓮教、鬼市、畫中界、還有如今的神筆族。從一開始,你就高高在上以一個拯救者的名頭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面。拯救...想來真是可笑。”
“因為‘拯救者’這個身份,就意味著你我從不平等。你高高在上的注視著我,默不作聲的觀察我,覺得我痛了,就給我一顆糖,覺得我累了,就給我一個休息的地方,覺得我受不住了,你就對我說:我?guī)阕?。?p> “帶我走...這個詞,聽起來多么溫柔。但是...帶我走,這個詞一出口,就代表著你從來沒有平等的看待我。你看我像看一個寵物,一個低你一等的東西,一個你可以隨意處置,隨意對待,用一點點同情就可以喂飽的動物?!?p> “當時...我察覺到了。但是那個時候,我想...就算并不平等,就算是動物,就算我不過是貓狗,那也沒什么關(guān)系。只要你愿意留下來陪我,只要你愿意收留我...這些也沒關(guān)系吧。所以我更用力的爭寵了,更努力的靠近你了。我發(fā)現(xiàn)我受傷你會心疼,我發(fā)現(xiàn)我生病你會待我更好一些。我就會通過這些方式更努力取悅你...是的,最后,我真的變成了你的寵物。”
“寵物當然不配得到同等的尊重,搖尾乞憐付出一切也不過為了那么一點兒針眼大的甜頭,還得天天害怕那一點點甜頭被別人搶走。真可笑。今日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已經(jīng)變成這個惡心的模樣了?!?p> 白紜又是一笑。
他自己將斷劍拿起,這一回,他用劍尖指著陸佳的胸膛。
他冷漠的看了陸佳一眼。
只是他的聲音依然是沙啞顫抖的:“你怎么敢?”
像是一句話尤嫌不夠表達自己的憤怒,他又強調(diào)了一遍:“你怎么敢呢?”
陸佳呆怔在原地。
她沉默了好久,但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什么可以辯駁的。
她給了一個傷痕累累的孩子一顆漂亮的玻璃球,看著那個孩子小心翼翼捧起了球,然后把這顆她隨意給予的便宜玻璃球當珍寶一樣牢牢護在胸口。
然后,她毫不猶豫,又搶過這顆玻璃球,將球砸碎了。
無可辯駁,是她負了他。
她別過頭,不想看白紜,她也不能回答他。
她好像只能說一件事:“阿紜,詳細告訴我當年的事情?!?p> “把關(guān)于小筌的所有你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我。只要你的信息和我所知的信息能對上,只要我確定你是無辜的,——我會讓小澤立刻送你去北海,你從此就自由了?!?p> “自由?你和我說自由?”白紜又尖銳了笑了一聲,他卻又止不住一樣咳嗽了起來。這陣子咳嗽來的洶涌,將他的話語完全打斷,也像打斷了他硬直的脊梁,把他按在了地上。
他咬著牙也忍不住這陣子咳意,卻見手心堅冰又起,這陣堅冰蔓延的往??斓亩?,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蔓延到他的胸前,但是這一回,他卻在默默想:罷了。
他沒有多去掙扎。
來的真是時候。如果真能結(jié)束到此時倒也好,他的一生似乎都在永恒下墜,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墜至底端之時,每次他覺得自己能稍微休息之時,他只要稍一掙扎就會繼續(xù)下墜。
上一次并非結(jié)束。
那么——這一次是結(jié)束嗎?他還有更深處的煉獄嗎?
他不知道,但他但愿是前者。
在那些冰殼蔓延至眼瞼處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
Y嵐嵐
謝謝46的推薦票呀! 這幾天都忙著面試和開題報告,不過這篇我都攢了好幾章稿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