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溫度太低,沒過一會兒,陸佳手心都已經(jīng)凍木了,在她未曾察覺的時候,布袋子已經(jīng)落在了地上,從袋子里面蹦出來一物。
居然是一截白生生的骨頭。
她在那里觀察了一會,方才搓熱了手掌將那截骨頭撿了起來,這是一截形狀怪異的骨頭,幾乎有她一個手掌大,骨頭從中間斷開,看起來應(yīng)該是被鋒利的刀劍從中間斬斷的,這塊骨頭形狀可怖,但斷裂的骨頭所有銳利的邊角都被磨平了。
她楞了一下,卻聞到骨頭之上傳來一股異香,這香味濃郁,如同冰川上清冽甘甜的雪水,純凈溫厚繚繞在她的鼻端。
她拿著這塊骨頭,再聯(lián)想到方才崔文澤嘴巴里說的所謂的“把陳筌找回來”,她頓時全都明白了。
這是一截龍骨。
記得最初認(rèn)識白紜,白紜當(dāng)時磨著牙說:“有一條龍和我有仇,等我復(fù)原,我把它的骨頭弄來給你。”
不知道是哪條龍這么倒霉?是黑龍嗎?
她淡淡想著這些似乎不著邊際的事情,拿著這截她最初視若珍寶的龍骨,她卻有些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她沒有聽錯,小澤剛才說的是:找回陳筌。
她當(dāng)年也是這么想的:拿到龍骨用在畫出來的陳筌之上,畢竟,可以在世上長久停留的畫中物,和真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她畫出的人容貌和陳筌一致、思維也是類似的,除了他沒法成長,不會變幻形貌和思考,又和真人有什么區(qū)別?
是啊,對這世間所有人而言,這就是陳筌。
可是,大概只有陸佳知道,他回不來了。他去的是一個黑洞,就算她畫出他來,帶來的不過是百萬分之一的他。
又有什么意義?
但是——
她猶豫再三,拿著這截散發(fā)著詭異香味的骨頭,卻最終又往山下走去。
滿院冰雪,一株寒梅開了,這樣奪目的、具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的紅色,頓時將院子里的銀白照亮,但若要細(xì)看,這株寒梅居然也已經(jīng)被風(fēng)雪浸透,結(jié)了一層冰晶。
崔文澤緊緊裹著外頭的那一層狐裘,山下是初春,下山時他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水,但一到了陸佳這邊,層層汗水卻又冷卻成冰。
他感覺到的是一層又一層徹骨的冷意,于是他心下暗暗下了決心:這次肯定要把陸佳給帶回去,就算捆回去都好。
他來到熟悉的院門前,還沒敲門,卻楞在了這里,因為眼前的場景太過詭異,他一時以為自己身處夢中。
在他的面前,有一個黑衣男子正坐在院中的矮凳上打量著葡萄架,他眉目如星,黑發(fā)上貫著一截潔白的玉冠,眼神又是好奇,又是純粹。
崔文澤自己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不小心往后退了一步,結(jié)果不慎踩到了旁邊的枯枝,發(fā)出的聲響頓時驚動了眼前的男人。
他有些好奇的望了過來,看到了崔文澤,卻又疑惑的偏過了他,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像反應(yīng)過來似的,說:“小澤?”
他輕笑了一聲,笑容如同雨滴落地,純粹而又輕柔:“幾年沒見,你都長這么大了?!?p> “不過——真奇怪,我明明昨天才見過你,今天再看你——就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這么大了?!彼雌饋碛行├_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真不適應(yīng)啊。倒像是我錯過了什么?!?p> 崔文澤轉(zhuǎn)念一想就明白了為什么——他手緊緊扣著門口的那截他唯一能抓在手里的木頭:“陳筌哥。你...”
他還來不及說接下來的話,一雙素白的手已經(jīng)推開了房門,陸佳端著托盤,笑的柔和而又亮麗:“小澤回來了?那正好——你陳筌哥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事情,你快過來向他解釋一下?!?p> “他好像是因為昨天晚上喝了我泡的隔夜的濃茶,昨天晚上發(fā)燒發(fā)了一宿,今天起來就有些不對勁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我剛才問了問他,他似乎把好多重要的事情都忘干凈了,就連六年前的那些事情他居然也都不記得了?!?p> 陸佳看到了崔文澤復(fù)雜的表情,卻暗自對他眨了眨眼:“小澤你和他好好說一說,這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崔文澤不及發(fā)楞,嘴巴卻比腦子還快,已經(jīng)理所當(dāng)然的替陸佳開始打圓場起來:“怎么會!陳筌哥!你現(xiàn)在還記得一些什么?”
陳筌微微皺眉,他捂了額頭,又四下觀察了一會,顯然是有些無法理解現(xiàn)在的場面:“我就記得我和佳佳、和你一起在神筆族,一起在我們的茅屋里,你當(dāng)時還小,然后我們各自去睡了...當(dāng)時還是初春,外頭的桃花開了個遍,可是...如今....怎么我一醒來完全都變了?”
崔文澤仍然記得陳筌所說的場景,這個場景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按時間線甚至是陳筌繪制出海圖之前了,所以說,這個‘陳筌’的記憶居然是永遠(yuǎn)停留在那個時候嗎?把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個干凈嗎?
那這到底是上天垂憐,還是天意捉弄?
陸佳看崔文澤久未回答,自己上前打圓場:“走吧——飯做好了,一起吃飯吧,你現(xiàn)在大概腦子還昏著,說不定自然而然就好了?!?p> 這個世上大概誰都會變,不變的唯有陸佳的廚藝,看著一桌焦黑的不知道什么東西,崔文澤訕笑著拿起了看起來唯一能喝的梗米粥。
陸佳看到席間人的表情,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于是搓了搓手:“好久沒做過飯了,今日臨場發(fā)揮了一下,看起來,效果似乎不太好?之前陳姨給我的畫我還沒用過,我去拿些來,你們先別吃了——”
她匆匆回頭就走了,只剩下席間兩人,不知怎么的,兩人都有些尷尬。
崔文澤只覺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他身上每一寸眉一毫都是熟悉的,但就因為這樣熟悉,反倒讓他覺得有些詭異了。
這個人依然停留在五年前,他全身上下一絲不茍,一絲細(xì)節(jié)都不錯,但是就因為這么相似,反倒會讓人開始生出這樣完美的畫中物不應(yīng)該存在在這世上的錯覺。
陸佳不愧是神筆族中最會畫人之人。
他打量著陳筌,而陳筌也盯著他,兩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陳筌自詡虛長他幾歲,先開了口:“小澤——你臉上有東西。”
崔文澤匆匆抹了一把臉,發(fā)現(xiàn)除了一些殘余的沙子,卻又什么都沒有,他有些困惑:“你說什么?”
陳筌卻笑笑:“你臉上寫了字?!?p> “???”
“上面寫著:我說了謊,我騙了人?!?p> 陳筌目光靜靜停留在崔文澤的指尖上,又說:“你太明顯了,快收斂一點,莫要讓佳佳看見了,她會起疑的?!?p> 崔文澤目瞪口呆。
陳筌于是無奈的又說:“如果連佳佳都看得出你在說謊,我卻看不出來,那就太不合常理了,她肯定會懷疑我的?!?p> “懷疑你什么?”
陳筌眸光未名,他以指尖敲打桌面,每一聲卻都敲打在崔文澤心里面:“當(dāng)然是懷疑我裝作失憶?!?p> 他抬起頭,又補充道:“我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也大概能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個情況?!?
Y嵐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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