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澤其實不怎么接觸過真正有靈智的畫中物。
他之前雖說結(jié)交了白紜,但是實際上白紜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畫中物。
神筆族人皆知,畫物易,畫人難,人畢竟有‘魂’,據(jù)說,族人畫一百次,可能只有一次成功畫出所謂的有靈智的東西。
而有靈智的畫中物是不受任何人操縱的。據(jù)說曾有前輩試著招來一些有靈智的畫中物來幫著打雜,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筆下出來的大多都是些不受控制的東西,就慢慢絕了這份心思。
神筆族中沒人試著去畫死人。更沒人畫得出如此相似的死人。
雖說當時白紜給了他那截骨頭,他心里已經(jīng)暗暗知道了將來會發(fā)生什么,可是這一幕真的發(fā)生在他的面前了,他還是覺得十成十的詭異之感。
所以,當陳荃告訴崔文澤他知道自己是個畫中物的時候,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坐在這里的人,還是陳荃嗎?
如果是陳荃,他在想什么?
他為何要裝作失憶瞞著陸佳姐?
這個少年感覺到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么復雜的事情,他的腦袋都快要炸了,所以后來,當陸佳回來的時候,他什么話都低聲應是,連陸佳做的那些沒放一點鹽還糊掉的梗米粥,他都無意識的吃下了好幾碗。
好不容易咽下了最后一口粥,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來時的意圖,趁著陸佳沒有開口留他,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說:“陸佳姐,天色不早了,我下山也不太方便,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們。”
話音未落,他擱下碗筷,匆匆就往外面跑去,他跑的實在太快,連陸佳在背后喊了他好幾聲都沒有聽見。
但是——他剛一出門,把手揣進兜里,突然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他突然想到——當時白紜交給他那截骨頭的時候,還帶給了他一封信。
但他出門的時候,把龍骨放進布袋子掛在腰上,那封信他想著不要被雪糊了,就好好揣進了兜里。
結(jié)果——他怎么就偏偏把這事忘了呢!
白紜后來私下里也幫了他不少不大不小的忙,而他也最是知道白紜的難處——只是現(xiàn)在這情況更是尷尬。
現(xiàn)在——這信,遞是不遞呢?
他在屋子外頭有晃了好久的神,外頭的風將他的腦袋都有些凍木了——他踱來踱去好幾次,最終還是一咬牙——在外頭細聲細氣的喊:“佳佳姐,我還有點事——恩恩對,小事小事,你自個兒出來就行了?!?p> 等到陸佳走了出來,他又往屋里確認了好幾下,確定陳荃那雙靈透的眼睛沒有飄過來一星半點兒,終于將手上的信封拿了出來,塞在了陸佳姐的手里面。
然后,不等陸佳回答,他已經(jīng)匆匆跑了老遠。
..........
陸佳將這封信拿在手里看了一會兒,信封素白,邊邊角角上有些水漬,粗略一看倒像是有眼淚滴在上面一樣,她端詳許久,卻并沒有拆開信去看,只是回了屋,收在了一旁的盒子里。
那盒子里裝著許多亂七八糟的物事,有個翠色的簪子,有粗糙的木質(zhì)畫筆,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畫,一捧細白的珍珠散在盒子的各個角落,怎么看怎么凌亂。
她卻不敢細看,也不敢收拾,只匆匆將信封放在盒子正中央,在將盒子收在了自己房間最邊角的地方。
這一年,她心知白紜和小澤、和師傅都一直在聯(lián)系,她也透過他們知道了一些事情:他回了水族繼續(xù)做他的三皇子。如今海圖泄露,海陸戰(zhàn)事吃緊,但他力主議和,大概和那幫水族的老頑固鬧的正兇——不知道他到底過的如何?
但是——不管他到底過的如何,這也不是陸佳該關(guān)心的事情了。
她走出房門,坐到了陳荃的旁邊。
“小荃——咱們以后去哪呢?”她帶著一絲笑,慢悠悠說,聲音里到底是有著十成十的向往之意:“要不往南,要不往北,只不過咱們要避開戰(zhàn)場,所以,若要往南,咱們就往須臾山上走,若要往北,咱們就走水路,沿著碧江往前....”
陳荃回眸一笑:“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他往前走了幾步,推開了窗戶,眼前卻沒有想象中的景色,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冰川,他倒是愣了一下:”這里...“
陸佳接過了他的話,很快說:”因為這邊實在太熱,夏天到了,我們?yōu)榱吮苁罹桶岬搅诉@里。不過眼下山下的氣溫也不高,咱們過幾日就下山吧?!?p> ”是嗎?“陳荃目光難辨。
陸佳并沒有回答。
而他卻釋然的笑了笑,攬了一下陸佳的腰,但陸佳卻匆匆退了一步,只說:”你住在那邊的屋子,我住在這邊,若是有事隨時叫我?!?p> 等到陸佳自己退回屋子的時候——她自己也有些迷茫和無措,明明眼前的這個陳荃絲毫未變,無論是表情、是外形、還是其他——他甚至比畫中界的那個陳荃還要像真正的陳荃,可是她心里面卻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方才,她鋪開了畫紙,用磨碎的龍骨再澆上濃墨開始作畫,當最后一筆畫好,將陳荃的眼睛點上了高光——當新的陳荃從陸佳畫中醒來的時候,陳荃問她的第一句話是:”佳佳,這是在哪兒?我什么都記不得了?!?p> 那一瞬間,陸佳幾乎是沒有過腦子就說:”你還記得什么?“
當確定了這個陳荃并沒有去往北海、自己身死北海,更不會記得后來在畫中界的經(jīng)歷的時候,她幾乎是感激的松了一口氣。并且,她瞬間就撒了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六年后了,我們這幾年一直在神州四處旅行....“
陳荃幾乎是立刻就相信了這個看起來完全不合理的謊言。
陸佳其實一直都夢想著這樣的生活:她還來得及去彌補遺憾,挽回失去的生活。
她連做夢都想著陳荃能夠回來,她連做夢都想著重回六年前,回到這個少年喪未葬身北海之前,而現(xiàn)在的情況甚至比她想象的都要完美,陳荃連海圖都似乎不記得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好像自己漏了什么似得。
這種感覺絲絲縷縷,摸不著痕跡,卻總從心里頭冒出來——她自己亦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背叛感?她為了安慰自己,造出來一個假的他?
是陌生感?他們畢竟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正兒八經(jīng)見面,沒有朝夕相處了。
她將今天自己的言行舉止反復想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疏漏才又看向了另外的地方。
等到她反應過來,她才發(fā)現(xiàn),她不自覺望向的方向,居然是藏著那個盒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