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宋密秋苦笑著連飲兩杯酒,鐘晨暮想起了電影《廊橋遺夢》的片段,全職太太弗朗西斯卡,和丈夫多年的婚姻已經(jīng)進入到“油膩”的中年階段,缺乏激情,性生活公事公辦,從不過問對方的夢想,被家庭瑣事所縈繞,弗朗西斯卡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人來叩問自己的心扉了。攝影師羅伯特金凱,卻因為一次對于廊橋的拍攝,而走進了弗朗西斯卡的小世界。
他勾起了她對于愛與美的追求,他讓她重拾自己少女時期對于藝術(shù)、愛情、生活的各種夢想……他們因為靈魂碰撞而相愛,開始一起沉浸在葉芝的詩歌以及彼此的浪漫里,身心驚人地相融合,這些都是她目前的婚姻所給不了她的,但是兩個人卻不得不分離,而互相思念一生。
《廊橋遺夢》最終也回到了一個長久的問題:結(jié)婚了,或是對方結(jié)婚了,遇到真愛怎么辦?
許以安曾經(jīng)說,婚后碰到“真愛”,或是碰到的“真愛”結(jié)婚了,其實并不是問題,反而是一次幫助你發(fā)現(xiàn)心靈中的問題,獲得一次成長的機會,看到了自己心靈的真實需要,并且能夠療愈好自己過往的問題。
“我猜中了我說出句話的心情,卻沒能猜出你聽到這句話的表情?!彼蚊芮飭问滞腥?,仔細打量著鐘晨暮,她有時候覺得眼前這人明了得像一潭水,有時候又覺得混亂得像一團霧。
“了不起的決定,我應(yīng)該為這個決定痛飲一杯?!辩姵磕翰恢缿?yīng)該如何回應(yīng)比較好?他知道這樣的決定需要巨大的勇氣。酒暈殷紅在宋密秋的臉上輻散,她嘴角洋溢著微笑,但鐘晨暮看到微笑的表情中有些許失落。
“是的啊,三年呢,我還沒有跟誰談過三年的戀愛呢?!彼蚊芮镉每曜哟林媲暗耐耄ь^看著鐘晨暮說:“你是不是覺得這根本不叫戀愛?”
“那要看你怎么定義戀愛?!?p> “《新華字典》對戀愛的定義是:男女互相愛慕的行動表現(xiàn)?!彼蚊芮镄χf,她歪著頭想了想:“我決定和那人分開前想了很多,我在想,他有沒有愛慕過我?貌似,你們男人喜歡的,應(yīng)該只是這種坐享齊人之福的感覺,而不是婚姻中再遇‘真愛’。”
“我應(yīng)該快點結(jié)束單身,不然,我這個男人就太冤枉了?!辩姵磕和蝗话l(fā)現(xiàn),她居然是有道理的。
宋密秋這次笑得沒有那么勉強,她開始清理菜盤:“我一直在想,當(dāng)他回到家中,看著妻子孩子,會將我放到什么位置?后來,我突然覺得,應(yīng)該只是額外的角落陰霾里,永遠不會走到中央的陽光下。這樣一想,我突然覺得,將生命寄托在這樣的人身上,實在是對自己的不尊重啊!”
“我應(yīng)該再干一杯,為了尊重自己?!辩姵磕旱?jié)M酒杯,忍著辛辣一飲而盡,他在想小三出現(xiàn)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有些女人缺乏精神上的獨立。
“等他忙完了,和他見一面,順便說分手的事情?!?p> “加油!我想那個男人一定會拼命挽留的?!辩姵磕号e起酒杯,他想起了王爾德的一句話:已婚男人的快樂來自那些他沒有娶的人。
“也許會,但不要低估一個女人的決絕與魄力。”宋密秋柔和的臉上看不出決絕,但鐘晨暮想,我從來都不曾低估,更是親身領(lǐng)教過。
喝完最后一杯酒,鐘晨暮有些犯暈,他領(lǐng)教過很多女子的決然,許以安的鋒芒、暮歌的犀利、葉栩汝的果敢,這次是宋密秋的決絕,而他自己始終沒能具備這種能力。開始一段戀情,或是結(jié)束一點戀情,鐘晨暮都沒有足夠決心與果敢,但他自己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小說的情節(jié)可以按照心意描繪,而自己的人生只能是分合隨緣。
鐘晨暮在步行街出口攔下一輛的士,把醉醺醺的宋密秋塞了進去,略微有些擔(dān)心看著她:“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吧?”
“沒問題,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快去車站接人吧。”宋密秋說著,將車門關(guān)上,向的士師傅說了地名,隨即和鐘晨暮揮了揮手。
看著的士遠去,鐘晨暮揮手?jǐn)r下另一輛車,吩咐師傅去火車站。兩人吃飯快要結(jié)束時,宋密秋想去酒吧接著喝酒,鐘晨暮說他奉陪到底,許以安一個電話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他爸媽來了,而且已經(jīng)到了火車站,但是她們部門的項目會議還沒有結(jié)束。許以安早上出門的時候?qū)︾姵磕赫f,朱明夏對運營部最近工作不是很滿意,安德烈決定開一個長會好好總結(jié)一下,她有預(yù)感這個長會會很長。她出門前還說:我不想謀生,我想生活。
鐘晨暮并不認識許以安爸媽,盡管他們生活在一個小縣城中,盡管他們倆從高中就認識,盡管她爸媽早就聽過所謂黑幕白幕的外號。他只知道許爸爸是一名初中語文老師,許媽媽是一名高中數(shù)學(xué)老師,而許以安大學(xué)專業(yè)卻是商務(wù)英語,研究生的方向卻是美學(xué)。百里霜曾調(diào)侃她說,這是一個被語文老師用數(shù)學(xué)方法教會英語卻成為美學(xué)碩士的傳奇故事。
“你就是那個黑幕白幕?。俊痹S如清見到鐘晨暮后說的第一句話,鐘晨暮苦笑著說,這都是您那位無法無天的閨女強加給我的黑歷史,您喊我小鐘就行。許如清哈哈一笑,對身旁的方云影說:“小鐘同學(xué)都說你閨女無法無天了?!?p> 鐘晨暮聽許以安講過他爸媽的故事,兩個人是因為彼此的名字走到一起的,這個關(guān)聯(lián)度是許爸爸從朱熹《觀書有感》中找到的。據(jù)說,許以安多次強調(diào)是據(jù)說,許爸爸和許媽媽當(dāng)年是一對文藝青年,兩人從名字中的詩詞說到詩詞中的名句,鴻雁傳書,眉目傳情,從此郎情妾意沐浴在生活在海洋中。但許爸爸和許媽媽始終不承認有這么回事,許如清說自己一個文學(xué)研究者怎么可能會做這種幼稚的事情,方云影說自己一個理性思維嚴(yán)謹(jǐn)周密的人怎么可能被這種膚淺的舉動征服。
從火車站到臨江府的路上,鐘晨暮了解了許如清的“文學(xué)愛好”與方云影的“嚴(yán)謹(jǐn)周密”,明明兩人都在問他,他卻一句話都沒有接上。許如清問可否帶他一觀城市夜景,方云影回他你今晚的城市觀光只限于一路過去;許如清說沒看出這大城市哪里比家鄉(xiāng)的小城鎮(zhèn)好,方云影說那是因為你缺少理科思維的推導(dǎo)與總結(jié);方云影問鐘晨暮有女朋友嗎?許如清替鐘晨暮回答說好男兒當(dāng)志在四方,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方云影微微一笑說,難怪你一輩子困守一隅。許爸爸?jǐn)∠玛噥?,指著天邊清冷的朗月開始和鐘晨暮談詩詞,從海上月、大漠月、江湖月到田園月,從閨中月、花前月、長亭月到途中月,從峨眉月、半輪月、明朗月到風(fēng)殘月,鐘晨暮領(lǐng)會到了語文老師的深厚功力,而許如清終于在方云影理性鋒芒的眼神震懾下,意猶未盡得停了下來。
等許如清和方云影在臨江府附近的酒店中安頓好,許如清說想要去鐘晨暮住的地方看看。鐘晨暮邊走邊和他們聊天,想套出他們來的目的,他一直很好奇他們現(xiàn)在對女兒逃婚的態(tài)度;直到走進宿舍,鐘晨暮才明白還是自己太年輕,不但沒能套出他們的話,反而被他們套走了很多關(guān)于許以安的事情。許以安要是知道了這些,目光絕對你能殺死自己一萬次。
“房間收拾得很干凈啊,不過小鐘辛苦了?!狈皆朴皩⒖蛷d、臥室、廚房都看了一遍,笑著對鐘晨暮說。
“跟有潔癖傾向的人合租,辛苦這兩個不足以形容慘痛的經(jīng)歷啊!”許如清一臉同情地看著鐘晨暮,鐘晨暮一臉感同身受的表情握住兩人的手說,跟兩位辛苦了幾十年相比,我這點辛苦不算什么。許以安是摩羯座,卻兼具了處女座的某些特質(zhì),干凈整潔、擺放有序一點都不能出錯,讓鐘晨暮這個狂蕩不羈愛自由的水瓶座漢子大受其苦,每次起義都以被殘酷鎮(zhèn)壓而收尾,他也就漸漸成了“暴政統(tǒng)治”下的順民。
正當(dāng)三人“痛述”深受其害的時候,許以安背包開門走進,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們:“你們這演得是哪一出?”
“梁山泊好漢劫法場,白龍廟英雄小聚義?!痹S如清擺著手勢突然說道,方云影掩嘴一笑,鐘晨暮則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許如清咳嗽了一聲,擺出語文老師嚴(yán)肅的面孔說:“小鐘剛剛問,四大名著其他三本的名字一聽就明白,就是不知道《水滸傳》是什么意思?!?p> “什么意思?”許以安下意識問,同時看了一眼鐘晨暮,《水滸傳》你也就看到第71回吧?沒見你對四大名著多感興趣。
“古人給書起名字可不像現(xiàn)在作家這么隨便,都是有典故有出處的,水滸這兩個字大有來歷?!痹S如清進入語文老師的角色,開始侃侃而談、敦敦教誨:“‘水滸’出自《詩經(jīng)·大雅》: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是歌頌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的。當(dāng)時,周部落只是黃土高原西北邊陲的一個小部落,受到周邊戎狄民族的侵?jǐn)_而不得不選擇了遷徙,在商朝武丁在位的時候,周部落出現(xiàn)了一位杰出的領(lǐng)袖——古公亶父,在他的率領(lǐng)下,周部落歷盡艱險,終于遷徙到了周原,就是現(xiàn)在的陜西寶雞一帶。所以‘水滸’代表著找出路、創(chuàng)基業(yè)的意思,而《水滸傳》的前半部分就是在講眾位好漢或被逼或主動為生存尋找出路,最終聚集在水泊梁山,后半部分則是寫眾位好漢為人生尋找出路。而整部小說就是在暗喻提宋王朝找出路,朝中多奸臣,就要向民間求人才,才有機會保住宋王朝的基業(yè)。這是水滸,明白了吧?”
“您說了這么多,不覺得嗓子疼???”許以安沒好氣地看著許如清,鐘晨暮這才意識到,兩人進來這么久他連一杯水都沒倒,趕緊拿杯子接水。許以安接過一個杯子遞到她媽媽手中:“你們這‘出路’尋得讓我猝不及防???這是搞突然襲擊???”
“這是給你驚喜。”許如清喝了口水說道,方云影笑著說:“你爸爸說他要來這里拜訪朋友,我一想明后天剛好周末,就決定一起來了,順便看看你過得怎么樣。”
“您老人家在這里還有朋友???我怎么不知道?!痹S以安狐疑地看著許爸爸,許如清則是沒看出你老爹朋友遍天下吧?
“既然來了,明后天就帶你們出去逛逛?!痹S以安抱著方云影的胳膊。
“不用,不用,我們自己哪里不能去啊?!痹S如清擺擺手。
“真的不用?”許以安一臉不信。
“不用?!?p> “不用就算了。”
“那你還是來吧?!痹S如清突然改口,慢慢地將杯中的水喝完,鐘晨暮忍住沒哈哈大笑,許以安苦笑中帶著就知道您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