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鎖推門聲響起的時候，鐘晨暮正坐在電腦前打瞌睡，他看了下時間才上午十一點(diǎn)，納悶許以安怎么這個點(diǎn)就回來了。昨天夜里一直沒有睡好，許以安關(guān)于隋遇安代筆的大膽推測以及要查明真相的堅(jiān)決態(tài)度，讓他想到了顧情長與修遠(yuǎn)兮，之前那個念頭立馬閃現(xiàn)并一直縈繞在腦海中讓他難以入睡。好不容易睡著了，天也亮了，許以安犯神經(jīng)似得拉他起來跑步，之后就一直迷迷糊糊昏昏欲睡。
“你這是下班，還是逃逸?。俊辩姵磕郝犞_步聲走到客廳時，身子轉(zhuǎn)過來，看見的卻不是許以安。那人帶著爽朗的笑容看著鐘晨暮，灰白的短發(fā)與明亮的眼睛透著颯爽，她笑著說：“我既不是下班，也不是逃逸，我是來視察的?！?p> “視察？”鐘晨暮站了起來，眼前的女人應(yīng)該有五六十歲吧？他不敢肯定：“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
那人搖了搖手中的鑰匙，將客廳打量了一遍，又看向鐘晨暮：“你不會覺得我是壞人吧？或是覺得我是個沒禮貌的老女人？”
鐘晨暮額了一聲，他倒是沒認(rèn)為這人是壞人，確實(shí)覺得有些沒禮貌。但是看著她坦然的笑容，鐘晨暮覺得，或許這也是一種不拘小節(jié)。他撓了撓鼻子，從電腦前走了過來，想起任平生說到這房子一個朋友的：“話說，您就是老任口中的朋友、房子的主人？”
“原來我只是他朋友啊？我還以為他會說，我是他的紅顏知己呢?！彼樕系男θ輲е{(diào)侃與誠摯。
鐘晨暮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說什么了，任平生淡如清風(fēng)明月，這人卻是朗如陽春爽秋?？粗姵磕红F里觀花的表情，她笑著將手伸了過來：“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南宮北汐，千萬別喊南宮婆婆或是老南宮，可以直接喊我南宮或是南宮姐姐?！?p> 姐姐？鐘晨暮差點(diǎn)平地跌倒，您比我媽年紀(jì)都大吧？這種喜歡被喊姐姐的癖好跟許以安有一拼。鐘晨暮張了半天嘴，這句姐姐實(shí)在是喊不出口，南宮北汐哈哈一笑，問愿不愿一起去看任平生出糗的樣子，他使勁點(diǎn)了點(diǎn)頭。
到了前后村面館，鐘晨暮雖然不認(rèn)為任平生會出糗，但還是很期待這人突然看到南宮北汐時的驚詫表情。可是，任平生見到南宮北汐時，只是隨口說了句：“是南宮啊，回來了？自己隨意，我將最近要進(jìn)購的作料核算清楚?！?p> 沒啦？鐘晨暮想，幾年不見的老友，南宮北汐口中的“紅顏”，就這么一句招呼就打發(fā)了，像是兩人早上剛見過一般。南宮北汐湊到任平生跟前，看著他一筆一劃將花椒、麻椒、藤椒、生姜、大蒜等作料清單列在紙上，還時不時地指點(diǎn)增減分量。
“小鐘啊，站在哪里干嘛？”任平生寫完抬頭看著愣在中間的鐘晨暮，居然和南宮北汐一樣疑惑得看著他：“今天怎么啦？平時來早就東走西轉(zhuǎn)了?！?p> “我在想這位南宮……，南宮……”鐘晨暮兩說了三聲都沒說下去，南宮北汐接著他的話說南宮姐姐，笑得親和而豪放。鐘晨暮轉(zhuǎn)臉盯著任平生，滿臉寫著我該怎樣辦，任平生笑著說：“她是不是還跟你說是我紅顏知己??？你直接喊她南宮阿姨，知青那會大家都這么喊?！?p> 好吧，阿姨確實(shí)比姐姐容易喊出來，不然真是要考驗(yàn)鐘晨暮的心理承受能力。南宮北汐是任平生在前后村插隊(duì)時就結(jié)識的好友，典型的東北姑娘，熱情豪爽，待人親和，第一次見到任平生就產(chǎn)生愛慕之心，被拒絕之后卻揮手豪邁地說：“戀人做不成，那就做紅顏知己吧。”這在當(dāng)時，簡直是對社會環(huán)境的挑釁，也會讓很多人望而卻步?？墒侨纹缴鷧s爽朗的接受了，但不是紅顏知己，而是誠摯好友。幾十年下來，雖然南宮北汐結(jié)婚、生子、甚至做了奶奶，她和任平生依然保持著這種至誠之交。
“這是我吃過最美味的東北混湯面，但是不地道?！蹦蠈m北汐吃了一口任平生端上來的面，紅色的西紅柿片，綠色的黃瓜片，還有一層翠色的香菜。
“想要吃到最地道的美味，就要去這種食物的原產(chǎn)地，水土、文化、氛圍還有感覺，缺一不可。”任平生笑著說，他從來不主動向顧客說地道二字，因?yàn)槟阒荒軣o限接近卻始終難以做到，最美味跟最地道是兩種不同的概念，而餐飲行業(yè)最容易混淆這兩種滋味。
“所以，最讓你懷念的，也許并不是最適合的?！蹦蠈m北汐用筷子攪拌著碗中的面，用挑釁的目光看著任平生：“這么懂做面的人卻不能從這里面悟出人生道理，你這幾十年的面白做了?！?p> 任平生笑了笑，拿著端面的托盤向后面走去。鐘晨暮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對“世紀(jì)戀人”，覺得這里面一定有故事，難道是三角戀這種惡俗的情景設(shè)定？他吃了一口面，看向南宮北汐：“南宮阿姨，請教您一個問題啊，如果戀人不能做到相互喜歡，是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是要跟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南宮北汐滿是慈善祥和的微笑。
“什么話？”
“老而不死是為賊?！蹦蠈m北汐狡黠地一笑，鐘晨暮想套話的企圖破滅了，能自稱是任平生“紅顏知己”的人，就算不是人精，也活成人精了，他那點(diǎn)套話的把戲完全是小巫見大巫。南宮北汐吃碗面后，喝了一口水對鐘晨暮說：“我倒是可以從我自己的角度，回答一下你剛才的問題?！?p> 鐘晨暮的頭像小雞吃米一樣點(diǎn)了起來，許以安要是見到了他這樣，肯定會說他諂媚。南宮北汐氣定神閑地說：“我會主動追求自己喜歡的，那是不斷完善自己走向完美的動力，沒有一件事比自我更新更有意義。但結(jié)果不盡人意的話，我就會選擇喜歡自己的，至少有足夠的時間讓自己找到最舒服的狀態(tài)，做到親疏隨緣?！?p> 南宮北汐喝了一口水，看著鐘晨暮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接著說：“如果只是喜歡，其實(shí)跟誰在一起都一樣，人對于喜歡的追求是永恒的，但對于喜歡的概念是變化的；用變化的概念來鎖定永恒的追求，喜歡還是被喜歡，結(jié)局不會有太大區(qū)別。喜歡的內(nèi)涵是什么？是喜歡自己，然后再去思考你喜歡什么，別人喜歡你什么。所以王爾德說，一生的浪漫，從自戀開始?！?p> “我挺贊同這種觀點(diǎn)。”鐘晨暮邊想邊點(diǎn)頭，自己自戀嗎？或許有點(diǎn)。
“我一般不稱這為觀點(diǎn)，只是人生經(jīng)驗(yàn)，而經(jīng)驗(yàn)不具備普遍性。不過呢，我更喜歡王爾德的另一個觀點(diǎn)?！蹦蠈m北汐臉上狡黠的笑容再次泛起：“他說，每次人們贊同我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一定錯了。”
鐘晨暮想暴打王爾德一頓，老兄您是一個真正的段子手啊，沒活在這個年代真是可惜了。南宮北汐像是很享受這種“調(diào)戲”對方的感覺，任平生走過來，一看兩人的表情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南宮阿姨又在以兜售愛情觀的名義，通過陽謀引蛇出洞，然后打蛇七寸坐享其成啊?！?p> “只有你們這種心思深沉的家伙才會耍陰謀詭計(jì)，我這是開誠布公誨人不倦，教小鐘同學(xué)怎樣對待愛情對待戀人。”
“那小鐘同學(xué)學(xué)到了什么？”任平生坐在了南宮北汐對面，側(cè)著臉看向他，鐘晨暮苦笑：“南宮阿姨說，要先追求自己喜歡的，然后再接受喜歡自己的?！?p> “那如果大家都抱著這種想法，豈不是大多數(shù)人都是單身了?！比纹缴吞@一笑，鐘晨暮有些愣住，一時間沒能明白這句話的邏輯，就聽南宮北汐說：“這就是你孤獨(dú)終老的原因?！?p> 鐘晨暮的腦海中將任平生的邏輯過了一遍，盡管沒能理順也大致理解了，聽到孤終老的瞬間他下意識問道：“老任喜歡的姑娘是誰啊？”
“四十年前是姑娘，現(xiàn)在都是老太婆了?！蹦蠈m北汐滿是醋意，鐘晨暮額了一聲，心想這是怎樣的一段糾結(jié)虐戀？頭發(fā)都白了，醋味還是那么酸，姜桂之性，到老愈辣啊。
“你這是變相地說自己老了嗎？”任平生哈哈大笑，南宮北汐向來不服老，這次被他抓住了話柄。
“你這是變相地說我是你喜歡人??？”南宮北汐也笑了起來，任平生一個不小心，也掉進(jìn)自己的話語陷阱中。
看著任平生與南宮北汐各自得意又帶有吃癟的笑容，鐘晨暮的眼睛在他們兩人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開始想象任平生“喜歡的人”會是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