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安一走,青竹蹲下身檢查三月受傷的腳踝,無奈自己并不懂醫(yī)術(shù),只能干看著心疼:“小姐,你看看你,非得到這兒荒僻難行的日澈山來踏青,這下好了,受了傷,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回府之后又少不了一頓責(zé)備……”
“哎呀,青竹,你說我上一輩子是不是個郎中,不小心把你給治啞啦,你這一世來找我報(bào)仇??!”三月無奈。
青竹仍繼續(xù)念叨:“小姐,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開玩笑,你看看你這腳腫的,你還嫌我嘮叨,我還不是……”三月?lián)犷~,只好又打斷了青竹:“青竹,你說說你,這還沒嫁人呢就像個老婦人似的嘮嘮叨叨,你說你嫁了人之后還不得把你夫君給煩死——不對,你這么嘮叨,連夫君都不好找呢!”
青竹再怎樣也不過是個涉世不深的黃花小女兒,三月這一番玩笑話登時讓她羞得漲紅了臉,低了頭,支支吾吾地?zé)o力駁斥:“小姐,你……你凈是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三月看著青竹的窘態(tài),不禁大笑起來:“青竹,我這怎么是亂七八糟的話呢,哈哈哈哈哈,你難道以后不嫁人嗎,哈哈哈……”聽了三月的話,青竹的臉?biāo)剖歉t了一些:“小姐,你——”青竹抬起頭,還想反駁三月,卻是望著不遠(yuǎn)處忽然住了口。
還在笑著的三月見青竹神色有異,斂容轉(zhuǎn)頭順著青竹的目光看去——是他!
“公子,好像是柳郁文大人的千金,我們幾日前見過的?!绷粢男÷晫溲┱f道。冷雪幾不可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向三月走了過去。
三月見冷雪走了過來,望著那張冷冰冰的俊臉,也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心虛?;艔堥g想站起來行個禮,卻忘了自己現(xiàn)在有傷在身,受傷的腳甫一著地使力,便“哎呦”一聲疼得又坐了回去。三月覺得自己可真是狼狽,太丟人了!
“柳小姐,好巧啊,您也是來踏青的嗎——您這腳是崴……崴……崴到了嗎?”留夷的后半句話差點(diǎn)兒沒說出來,因?yàn)樽约夜樱峭阶影?,二話沒說就半跪下身來,抬起人家小姐的腳細(xì)細(xì)看了起來。
“你這腳踝傷得比較厲害,怕是暫時不能走路了,我背你下山吧!”冷雪起身站定,盯著三月說到,微微皺了皺眉。
可憐三月,剛從被一位僅一面之緣的男子“動手動腳”的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又猝不及防地陷入另一個震驚之中。
“啊?啊……背我下山……呵呵呵……這怎么好麻煩公子呢……呵呵呵……我已經(jīng)差人下山去了……”三月心中暗罵自己什么時候這么沒出息了,連句話都說不順了,可望著冷雪那微皺的眉頭,平素的氣勢完全消失不見了,只剩下莫名的心虛。
留夷也尚沉在震驚當(dāng)中,無法發(fā)揮其口舌的作用,冷雪卻是又開了尊口:“這天都快黑了,你差的人何時才能到,況且就算你那小廝到了,不也還是要背你下山!”
待三月望著那懸于西天還有些耀目的日頭干笑了兩聲還沒來得及說話時,冷雪這邊已然轉(zhuǎn)身、半蹲,給了三月一個寬闊的后背。
三月笑的更干了:“公子,我……啊對,我素日里胡吃海喝,很是笨重,怎敢勞煩公子大駕,不如讓您的下屬,那個……”
“在下留夷,”留夷終是反應(yīng)過來了,“小姐,小人近日跟著公子四處游玩兒,呃……其實(shí)是有些水土不服,怕是照顧不了小姐,我家公子素來身強(qiáng)體壯、與人為善,柳小姐大可放心!”留夷這話說的與自家主子的那句“這天都快黑了”有的一比,但瞅著自家主子并無甚表情,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說對了。
三月卻只能撫額,在似乎還未反應(yīng)過來的青竹的輕扶下伏上了那寬闊的后背,覺得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呵呵呵,那就只好麻煩冷公子了?!比碌哪樜⑵?,正對著冷雪的耳后。正起身的冷雪只覺一股熱氣襲耳而過,卻是比那戰(zhàn)場上呼嘯著的箭矢更加厲害,將將要站穩(wěn)的身子踉蹌了一下,嚇得三月“啊”了一聲。旁邊的青竹被這一聲嚇得抖了一抖,堪堪憋住了自己的聲音,留夷更是右手已然握上了左側(cè)腰間的佩劍。
“無妨,只是適才蹲得久了些,腿有些麻了而已?!崩溲┣蹇攘藘陕?,臉上的一絲不自然卻是一閃而過,并未有人察覺。三月卻因這話想到自己剛才的推辭拖延,覺得這話中有話,將頭又偏了幾分,留一個后腦勺給一側(cè)的青竹和留夷,偷偷撇了撇嘴,臉卻是隨著冷雪開始走動的微微顛簸漸漸紅了起來。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又因剛下過雨,三月的教訓(xùn)在前,一行人走得小心翼翼,將本就不短的山路走得似乎更漫長了些。
冷雪本就寡言少語,先前說的那些話已是十分罕見難得的了,一路上便又恢復(fù)正常、一言不發(fā)。三月被冷雪背著,平素的伶牙俐齒好似被這一顛一顛的山路給顛沒了,亦是一路無語,只覺得這下山路實(shí)在漫長。倒是留夷與青竹,在二人的身后一句一句地?zé)峤j(luò)了起來。
這留夷與他家主子完全不同,本就生了一張俊俏討喜的臉,一笑起來,雙眼便彎成了兩個月牙,更讓人覺得親切的不行,又加上一張更加討喜的巧嘴,兩三句話便將那原本緊緊盯著三月的青竹的注意力給引到了自己這里。
“這一對主仆可真是天壤之別——這個傻青竹,可別讓這巧舌如簧的留夷給迷住了!”三月又偷偷撇了撇嘴,對留夷的“自來熟”有些不滿。
冷雪略停了一下,把背著的三月往上提了提,依然沒什么表示,繼續(xù)趕路。三月怔了片刻,轉(zhuǎn)念又覺得:“留夷其實(shí)挺好的,不然都像這冷公子一樣,一行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那可就太尷尬了……”
此刻的冷雪卻是不知道,他正費(fèi)力背著的這個人,已經(jīng)在心里默默地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留夷可真是個長得不錯又好相處的人??!
行了半程有余,思寧思安趕了上來。思安見三月被一陌生男子背著,不禁吃了一驚:“小姐,你這……”思寧已猜了個大概,皺了皺眉頭,上前見了一禮:“多謝冷公子出手相助,小姐受傷,本就是我們做下人的不是,山路尚長,怎敢再勞煩公子?”思寧恭敬中帶了些冷漠,全然忘了幾個時辰前山腳下的心虛。
三月聽了這一番話,雖然覺得思寧這冷漠似乎有些不太好,但終歸是可以遠(yuǎn)離這冷冰冰的人兒了,頓覺輕松起來,雙手歡快地輕拍了下冷雪的肩頭:“是呀,冷公子,我家思寧來了,讓他背我下山就可以了,不必再辛苦您了!”
主仆一唱一和態(tài)度擺得鮮明,卻不想這冷公子十分地不上道,桃花眼斜斜地睨了思寧一眼,將背上的三月再往上提了提:“無妨,不辛苦!”
三月雖是與冷雪只先前的一面之緣,卻是已然有些習(xí)慣了冷雪不出口凍死人、一出口噎死人的本事,訕訕地閉了嘴,輪到思寧驚得怔愣在原地。
一旁的留夷卻是腦筋轉(zhuǎn)得極快,“哈哈哈,思寧兄,我家公子向來不喜半途而廢,既已背了柳小姐半路了,也不差這余下的半程?!?p> 留夷走到思寧身前,很是熟稔地拍了拍思寧的肩膀,“思寧兄這著急忙慌地趕上山來,想必也有些累了吧,便同我們慢慢走吧,也好緩口氣兒!”
思寧此時臉不紅氣不喘,卻不知要緩個什么氣,但總不好與這主仆二人翻了臉,人家也沒做什么失禮的事情,反倒是路見不平幫了小姐,也只好無奈地應(yīng)了留夷這番瞎扯。
又不多時,三月已被冷雪安頓好在車轎中。三月掀著車轎的側(cè)簾,很是不好意思地向冷雪客套道:“今日多虧了冷公子出手相助,待三月傷愈,他日必定……呃,必定記著公子的這份人情……呵呵呵呵……”三月本想說他日必定帶著厚禮拜訪,這樣自己又有了個出府的好由頭,言至嘴邊卻又被冷雪那名副其實(shí)的冰臉給生生噎了回去:這冷公子著實(shí)不太好相處,我還是不要招惹他為好!
冷雪神色淡淡如常,拱手行了一禮:“傷筋動骨不是小事,柳小姐要好生休養(yǎng),就此別過?!?p> 三月心中嘆惋好好的一個俊朗青年怎么冷淡如斯,面上自然還是又客套了幾句,便放下簾子吩咐思安起程歸家。一邊的留夷、思安倒是十分地“志趣相投”,二人相見恨晚,離別時竟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山路并不十分平坦,車轎起行,車輪有些吱吱呀呀的。三月掀起車轎后簾小小的一角,見冷雪與留夷主仆二人仍站在原地未動。
冷雪一身象牙白的長袍,身姿挺拔,負(fù)手而立,神情已是看不分明,似是望向三月這邊。大約是因?yàn)榭床磺迥菑埦苋擞谇Ю锏哪槹桑戮褂X得不遠(yuǎn)處的冷雪在這濕氣朦朧的幽深老林中站出了一股溫潤明媚之感。
“幽幽翠羽石,瑩瑩君子玉。”三月不自覺地輕吟道。
“小姐,你說什么?”青竹探過頭來。
三月嚇了一跳,反應(yīng)了過來,放下簾子:“沒什么——我就是看看那主仆二人走了沒?!?p> “小姐,其實(shí)這位冷公子雖然看著冷冰冰的,但人還挺好的,留夷說他家主子面冷心熱倒是說得很對!”一路下來,青竹對能說會道又頗有幾分見識的留夷的印象十分不錯,連帶著冷雪也沾了光。冷雪若是知道自己是靠了留夷才得了三月身邊人的一句贊賞,卻不知道是要作何反應(yīng)。
“嗯,是挺好的?!焙现粌隽艘宦返娜擞植皇悄悖滦睦锬藗€白眼。
“對了小姐,你覺不覺得冷公子的那只笛子可真好看呀,晶瑩剔透的,像是白玉做的,肯定……”
“笛子,什么笛子?”三月頓時精神了幾分,聲音也不自覺高了幾分。
青竹卻是沒注意到這些,一臉頗具遺憾的驚訝:“就是掛在冷公子腰間的那支笛子啊,小姐你竟然沒看見?”
三月沒有回青竹,動作十分迅速地掀開車簾往離開的方向看,只可惜車轎已行得更遠(yuǎn)了些,三月扒著那小窗的邊緣再努力看,也只能看見冷雪那連輪廓都不甚清楚的一抹象牙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