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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尾記

第五十二章:苦甜

湮尾記 厭闕 2519 2019-07-18 14:21:46

  春寒料峭,夜起薄衣。遂,打了個噴嚏。

  我抬手揉了揉難得洇紅的鼻尖,正遇院中一隅紅梅傲雪,至今亦不曾凋謝。重重花瓣就著幽芒夜色徐徐點染,便恍如荼荼煙火逐了霜染露華綻綻而開。

  眼前景致曼妙,竟令我憶起了九霄云海之上,沉璧特意為我尋來的一株琉璃珊瑚。

  那一樹枝丫生得極其輕靈秀雅,狀如一只出塵脫俗的玉白孔雀。且若于夜里置于枕邊,任著月下清風(fēng)輕輕一拂,便可發(fā)出堪勝天籟的悠然鳴動。

  思及此處,我不禁于心內(nèi)略略升起一絲心酸。不知沉璧高居尊位之上,又是如何以那般年少稚齡之軀.一肩挑起的諸天萬界之重?

  ——

  想這年后一連三月,漫陵關(guān)內(nèi)皆是烽火無休、兵戈不絕。

  云夏國主興兵進犯來勢洶洶,仿佛卯足了勁似的日以繼夜地攻城。直至被熵炴率軍將其后方突襲,一舉燒光了供于全軍的糧草輜重,方才偃旗息鼓再不敢來。

  此戰(zhàn),死傷近八萬。

  徐軍醫(yī)沒能飲到野山參泡出來的茶水,也不知在此晝夜勞碌之中究竟折了多少年的壽?我有時忙里偷閑、瞥一眼他發(fā)頂,發(fā)覺原先的絲縷花白,已然變成了大片融銀般的雪白。

  稀稀疏疏往日頭底下一飄,令人瞧著著實有些扎眼。

  許是我之目光.亦被這日頭晃得.過于直白了些,引得徐軍醫(yī)瞇著雙昏黃如暮的老眼與我望望,便不由發(fā)出一陣哈哈朗笑。

  抬手輕拍拍我的頭,難得微微正色與我道:“老夫今年七十有二,生平有一妻一子。奈何……二十歲時吾妻早亡,次年,吾子亦是早殤。此后五十余載風(fēng)霜雨雪行醫(yī)不輟,除卻為了一抒己志,也有些替他二人積德積福之意。既是求仁得仁,便亦無憾無悔?!?p>  求仁得仁,無憾無悔?

  我哽了哽喉頭,借著向他福身.不著痕跡地遮住了兩片眼底微紅。若我所料不錯,面前這位傾盡心力半生從醫(yī)的慈藹老者,約莫……至多只剩三載可活。

  千日之期,倒還勉強可足令我扮一扮孝順徒兒,于他眼前膝下,多承些人間歡快。

  因著定了決心,自此之后,我便開始每日為徐軍醫(yī)端茶送水、敲肩捶背,甚至為令他夜里好眠,還特意尋了些布料針線,給他做了個雖有些其貌不揚但卻十分實用的艾葉枕頭。

  如此千依百順事事關(guān)懷了小半個月,一日卻乍聽熵炴積勞成疾之下以至舊傷再發(fā),我登時一個怒火攻心五內(nèi)俱焚、險些當(dāng)場掀翻了木桌。

  穩(wěn)住胡子亂顫滿面擔(dān)憂的徐老軍醫(yī),背起藥箱,立即殺氣騰騰奔了過去。

  越過滿院香氣清郁的各色山茶,我琢磨著,這回定要給這有病不醫(yī)的歹患染上一點顏色看看!

  然推開門扉,見那人一身單薄中衣半靠于榻上,竟是連起身都無法做到之時,我又實在擺不出比他此時更加難看的臉色來了。

  便干脆緊閉口舌不與他說話,徑直拉過手來直接診脈。

  倒是遭了無視的熵炴,彎著蒼白薄唇給我擠了個笑,輕聲道:“勞煩姑娘了。”

  便是這區(qū)區(qū)一句五字的輕柔謝語,叫我聽了仿佛心頭壓了一塊大石,且那大石之上,還牽著些許蛛絲。飄飄搖搖綴在胸前,不知何時方會跌下。

  眼看諸多藥材正于鍋中煎熬,我只覺體.內(nèi)一通五臟肝腸.似也受了同等待遇。沒于弱水之中,另有業(yè)火灼燒。

  真真是一番火深火熱!

  我心既已這般不暢,那惹事之人便也討不了半點好。手腕一動,干脆又灑下一把黃連。

  可出乎所料,熵炴飲藥之時神色間竟沒有半點異常,既沒有嚎啕大哭,亦沒有高聲尖叫,反而平靜安詳?shù)孟袷瞧妨艘煌胗昧仙霞训纳秸浒傥稖?p>  “……?!”我不信邪似的接過空碗嗅了嗅,確實苦味沖天。再追根究底一般屈指沾藥嘗了嘗,呃!誠然苦不堪言!

  心內(nèi)納悶不迭,只道這人究竟是怎么喝下去了,他受了傷的原竟是舌頭嗎?!

  聞聲而來的徐軍醫(yī)站在一旁,皺著眉頭于這碗中望了望,隨即囁喏著開口道了句:“小阿啄啊,這小熵炴……莫不是什么時候得罪了你呀?”

  “……”我捏了捏藥碗,咬了牙不冷不淡道:“并無,阿啄一個小小女子,怎有資格去生元帥大人的氣呢?”這人便是負傷忍痛、帶兵戰(zhàn)死在沙場,被葛云取了馬革裹起帶回來,也與我沒有半分干系!

  “……”徐軍醫(yī)捋捋胡子,“哦?!?p>  我被這一聲意味不明的“哦”揶揄地低下了頭,眼尾余光中,卻見熵炴擁被半坐于床頭、朝我溫和一笑。

  那笑容淺淡而蒼白,卻奇異得玄妙好看。令我于此一瞬須臾中,仿佛聽見了軟紅千丈.寸寸花開。

  ——

  相比徐軍醫(yī)時常與我斗智斗力、千方百計地拼著一口幾近掉光的牙齒要吃糖,熵炴養(yǎng)病期間便要配合得太多了。

  至少,他能面不改色地喝下我添了雙倍黃連的湯藥,且從不動手推脫或出言抱怨。

  我雖對此深以為奇,但卻并未就此停手,反而更加孜孜不倦地曬起了黃連。

  午后,熵炴一堆軍務(wù)只批了半堆,便披衣睡著了——自然不是這人軟下銅鐵身段有意悔改,而是本姑娘串通了火頭大哥,又往他飯食之中摻了半枚瞌睡丸。

  生死一仗都打完了,這些個繁文瑣事便都交給旁人做不就是了。

  輕輕一招手,早已埋伏于門外的洛正果便探出了頭。愣是以一張?zhí)煺婵蓯鄣耐尥弈?,做出來一副偷奸?;捏辟\相,悄聲道:“阿啄姐姐,我來了!”

  接著,立于平地飛身而入。待輕手輕腳取過公文,再飛身而出。

  風(fēng)過無痕,針落有聲。偌大一間亮堂堂的屋子,便只留下我與熵炴兩人。

  一時興起,我伸手取了熵炴指間之筆,倒將過來于其面上細細描畫。覺著這人眉眼唇鼻,似乎無一不精。當(dāng)真像是一幅畫,且這畫中之人,似也生了魂。

  ……

  空度小半日,待我于小憩之中醒來,便見天邊斜陽已然漫了窗。

  雙臂所伏桌案甚是古舊,卻叫簇簇晚霞漂出一眼化不開的暖黃。

  怔忪雙眼中,只見熵炴這人正坐于我身旁。一手執(zhí)卷細觀,一手端藥慢飲,仿佛正于庭院之中靜坐賞花,眉目其間盡顯一派如故安然。

  我約莫還沒醒,開口便問:“這碗里莫不是摻了糖?”

  說話間,熵炴正好喝完了最后一口藥,悠悠咽下后便將空碗輕置于案上,與我解答道:“姑娘適才眠寐之中,在下不好攪擾。這藥,是在下吩咐葛云熬的,用藥用料.均是按姑娘原先的方子來辦,未有絲毫減少。還請姑娘放心。”

  我湊近碗沿輕嗅,果然與我熬的別無二致,便連那多出來的兩倍黃連,亦都放的一絲不少。

  再思及這人竟是如此配合著任我折騰,心中莫名便升起了一絲淺淺愧疚。

  問道:“徐軍醫(yī)慣來坦誠,想來早將我多添黃連之事告訴了你。平白無故多食了好些苦,你卻為何不生氣?”

  熵炴搖搖頭,聲音很是寬和,道:“在下很歡喜?!?p>  我聞言瞪圓了眼,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歡喜?!你竟原是喜歡吃苦的嗎?”

  熵炴周身沐著光,垂眸望了一眼碗底藥跡,忽而抬手、向我緩緩探了過來,口中道:“此藥于我有益,熬藥之人亦與我有意,熵炴……又怎會不歡喜?”

  話音剛落,那微溫指尖,已是觸了我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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