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首,季松巖追了黑衣人不過須臾,驚覺不對,當即原路趕回平遠門。他回到院中,卻發(fā)現(xiàn)懷玥已不見了蹤影。燈座邊掉了一個繡工拙劣的錦囊,里面是他送給懷玥的鑲金細花香囊。
霍驚衣隨即趕來,咒罵了一聲:“龜孫兒整的調(diào)虎離山!可有誰受傷?”
季松巖道:“懷姑娘被捉走了?!?p> 這么一下就不見了人,想來是有備而來,只是事有蹊蹺。敵人總不會為了捉懷玥而滅了平遠門,唯一的兩個可能便是這是個一箭雙雕之計,或是懷玥正好撞槍口上了。
霍驚衣一路跟著柴君嵐南下,在暗處也看了不少好戲,這一出卻沒看懂。他籌措了一會兒,問季松巖:“你怎么知道她是被捉的。”
季松巖攤開掌心,見那枚鑲金香囊正躺在他手里?!八室饬粝逻@個?!?p> 霍驚衣直勾勾地盯著他香囊,伸手想拿來一看,卻見季松巖忽然把掌心收緊,將東西收進了懷中。他搓了搓掌,道:“那個,小道長,你可知平遠門為何遭遇此劫?”
季松巖看向他,坦然道:“不知?!?p> 霍驚衣心想:“也是,這小道長和薛修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牛鼻子。平日武當派就從不介入武林紛爭,張真人更是為了避開袁府糾纏,云游四海。這下看來,小道長是沖懷玥來的?!敝皇乾F(xiàn)下不知是誰捉走了懷玥,他回去也不好交代,便與季松巖兵分兩路,各往一處追去。
霍驚衣跑了半道,見橋底有動靜,又折回察看,竟是那幾個平遠門的少年。他蹲在岸邊道:“抖得跟篩子一樣,敵人要是真想滅口,你們早就死啦!”
那五個少年抱作一團,天色見亮,躲了等于沒躲。
霍驚衣也不想為難他們,只問:“可見過跟著老夫的姑娘嗎?”
其中一人搖了搖頭:“禍白衣方才來過,被殺了。”
“是御蛇的少年?”
少年們搖頭,卻沒說話。
霍驚衣訝然。他早知那禍白衣是別人假扮,但來人為何要故意來除掉他?他又縱出百步,見一具白衣尸體躺在小道邊上。他的脖子被細繩勒著,另一頭系在竹樹上,看地上拖曳的痕跡,像是被一路拖來才斷了頭骨。他把尸首翻過來,見死者披著白面具,面具下是個陌生的臉龐。
“老東西,是你嗎?”竹林里傳出一個老婦的聲音,沙啞之余,又有些細。
霍驚衣驀地跳起來,抱頭叫嚷了幾聲,“俍婆!俍婆!”
“真的是你!”言畢,一個枯瘦的身影自林間穿出,朝霍驚衣劃去一刀。
霍驚衣匍匐下,像個野獸一樣躍向一旁,四腳著地,但見對方刀光即到,他又跳上竹竿上緊緊抱住。兩人一進一退,一攻一守,直到霍驚衣逮住機會,匍匐下來又挺身躍起時用雙掌夾住了那把鈍銹的叢林雙刃刀?!笆悄悖“」?,真的是你!”
對方罷了攻勢,收回兵器,抓著霍驚衣的胳膊道:“老東西先穩(wěn)住,咱先把這混蛋滅了蹤跡。”
兩人一人扯著那白衣尸體的一只臂膀跑進竹林中。他們急奔一段路,好似身后拖著的不是一個人,直到見到元昭和玄水都在斷石上歇息,才慢下了腳步。
元昭遠遠便看見林中有人往這里過來,趕緊吹響短笛,喚來銀蛇圍攻。怎知‘俍婆’從懷中拿了一支短笛來,蹙腳地吹了幾下,竟把蛇群控制住了。元昭拔出短刀,蹙眉道:“你是誰!”
“你是不是惜奴的兒子?”
眼看元昭遲遲不說,霍驚衣急道:“哎呀,大水沖了龍王廟啦!小兔崽子,我,霍驚衣,霍老兒啊!這個是你畢俍師叔,俍婆子,總聽說過吧?”不想這聲音像老婦的便是十二閻羅的守靈婆——畢俍。
元昭狐疑地踏著竹竿跳下,走近打量著二人道:“我母親早就死了,死在南山埋了?!?p> 霍驚衣想起南山的兩座無名冢,恍然道:“你……你是芃芃的孩兒?”
元昭點頭,視線落在他們拖著的尸體上。“你們確定這個人是死了嗎?”
畢俍哼了一聲:“敢冒充大哥,他便是死一萬次也不足惜。我斷了他頭骨,為了以防萬一,咱們把他缷成八塊,你們看怎么樣?”
元昭把那具尸首翻來一看:“我看不必,正好我的蛇也餓了。”他們退到一處,元昭便吹響了短笛,只見銀蛇又聚集起來,最終聚在尸首便啃咬吞噬。
霍驚衣看看身邊兩位親人,不禁眼眶發(fā)紅:“誒,俍婆子,這些年你去哪兒了?你可知君嵐找過你?”
畢俍點頭:“君嵐好意,我卻不得不躲。咱們的兄弟接二連三出事,總不會都是那老泥鰍干的。”
霍驚衣覺得奇怪:“不是他?”
畢俍點頭,像老婦懷舊一樣說道:“笑笑在大廟當住持這些年,也不見有誰去找他的麻煩。我一直盯著老泥鰍的動向,動手的絕不是他,但死后補上一掌的卻是老泥鰍啊?!彼谥械摹πΑ闶茄鹜印叫π?。
霍驚衣想起臨朐寧東義莊的幾具尸首,也都是心臟震碎,卻是欲蓋彌彰。雖說韓悅給方笑笑的最后一掌是對死者不敬,但比起不敬,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他更想找出兇手是誰。
元昭謹慎地問:“前輩為何會來?”
“是我告知畢老的。”柴君嵐不知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到了,從斷石后方緩緩走來。玄金和玄木各拖著幾個黑衣人隨后出來,直接甩到了眾人中間。柴君嵐道:“我收到消息,便讓玄金玄木前來看個究竟。不想他們故意放走幾人,便是要栽贓到幾位前輩身上。白兄那里,我已派人出關(guān)知會一聲?!?p> “哎呀,對啦!懷小丫頭被人捉了!武當?shù)男∨1亲幼啡ノ髅?,可我們不知道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霍驚衣驀地想起,不禁心虛起來。
柴君嵐卻看著不太著急:“霍老切莫擔心,君嵐已讓人過去。只是今夜之后,各位的行蹤恐怕已經(jīng)暴露。幾位前輩若是不介意,君嵐可以找燕家主談一談。閩浙是個好地方,想必也是幾位前輩所向往的居所?!?p> 畢俍擺手道:“君嵐何必自責?韓悅對付我們是新仇舊恨一起算,他恨我們打亂他在塞北的計劃,也不怪得他要除掉我們。只是污蔑我大哥滅門的賬,我們赤鷹肯定是要找他算一算的。”
畢俍蹲下檢查那幾個黑衣人的鼻息和脈門,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逐一將頭骨擰斷,才交由元昭處置。柴君嵐留下玄金玄木守著,自己領(lǐng)著余眾去了平遠門。橋底的少年見柴君嵐溫文爾雅的模樣,覺得不是惡人,便上岸進了院中。
他們執(zhí)意要去京洛山莊,拜別前請求保全門內(nèi)兄弟尸首。柴君嵐不置可否,只道:“你們?nèi)グ?。只是黃莊主此時自顧不暇,你們?nèi)チ?,他也無法照拂你們?!?p> 其中一個少年皺眉問道:“閣下什么意思?”
柴君嵐道:“來時收到消息,說是有人趁黃孫趕來平遠門的路上,夜襲京洛山莊。具體如何,柴某也不曉得,你們?nèi)チ吮阒!?p> 少年都走了,畢俍便問:“不滅口嗎?”
“他們該死嗎?”柴君嵐掃過地上的尸首,問畢俍道:“畢老在閩浙較久,可識得關(guān)星石的師弟?”
畢俍道:“是石巍啊,當年的石家少當家。君嵐忘了,石家沒落,石巍南下求救燕家不果,所以投奔了平遠門?!?p> 柴君嵐沉默不語,此事應(yīng)該是發(fā)生在他籌備齊云之巔一戰(zhàn)的時候。當時,他一心想了結(jié)所有恩怨,無暇顧及其他門派的事情。石巍與他也算是兄弟一場,但這些年叛離他的兄弟多了去了?!爱吚?,霍老,麻煩你們替君嵐看一看,石巍的尸首可在里面?”
霍驚衣與畢俍應(yīng)下,便去院中察看。玄水陪著柴君嵐慢慢地走,一邊問道:“少主覺得石巍有問題?”
柴君嵐搖頭:“若是石巍,我倒不怕,我怕的是自己人?!?p> 玄水一愣,詫異道:“自己人是指……桃花門?”
柴君嵐沒有回答,徑直走過月洞門去了比武場,見燈座前倒下的死因一致,可再過去,靠著廟堂的尸首卻大多死于驚龍掌下。他兩指對著尸首胸膛:“你看,這就是驚龍掌真正的威力,來的果真是他?!?p> 玄水往尸首心臟和肋骨邊按了兩下,察覺肋骨盡在,心臟處腫脹不勻,多半已經(jīng)震碎。他想起寧東義莊的尸首,恍然大悟:“難怪少主堅信定遠門的堂侍并非韓悅所殺?!?p> 柴君嵐扶著一旁的梁柱起身道:“這也不是我看出來的。懷玥說,生前中掌,會碎似豆腐腦,死后中掌,會分作碎塊,血漬不會黏膩?,F(xiàn)下這個就是死于生前中掌?!?p> 玄水點了點頭:“也不枉少主折了一張百草錢。”
柴君嵐搖了搖頭:“此事,休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