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北山頂，三個后生急忙躍下山頭，往南而跑。
“牧哥，這架看得過癮吶！”
“可惜沒見著兩天人大戰(zhàn)，被那老道士攪了局。不然更過癮?！?p> “那老道士是誰？還有那頭牛，怎么這么厲害，一蹄子就把那人給掀翻了！”安寧也問。
竹山北山腳……
“那人是我?guī)熥鹪浦猩饺?！”安遠答道。
“哦！”段璋肅然起敬，“難怪如此不凡。還有那頭五色神牛也厲害得很啊……”
“那牛名‘小黃’，跟著我?guī)熥鸺s莫百余年吧？老夫也不清楚。當年上山之時，那牛就在山上。我問過師尊，師尊也記不清這牛在山上修煉了多久！”
段璋仰頭看著云中山人離去的方向，拍了拍身上塵土，道：“原本是為了黎民在著想，才選擇在這英江江面上打斗一番。不曾想英江水波及了下游的百姓?。 ?p> “無妨，師尊既然出手，下游的百姓定然無恙。”
“今日之斗，”段璋快意而笑，“快哉！”
語畢朝安遠一揖，又說：“老夫今日前來，還有一事相求于侯爺！”
“老夫知曉，武侯無需復言！”安遠回禮說道。
段璋大喜，須臾又沉下臉來，感慨道：“總是春華而秋實，哪有什么‘一日千里’？終歸是老夫操之過急了罷！”
安遠聽了，思索了片刻后才想明白，勸慰道：“武侯，太平盛世，才‘總是春華而秋實’。侯爺坐擁諾洲，攬英江而瞰九州，枕帝畿而望八荒，不可謂不雄才，不可謂不偉略。想來自然知曉這天下將有何變故?！?p> 段璋聽了此言，宛若烈日驅晨霧，似是狂風卷陰霾，立馬視安遠為知己。
可他二人又何嘗不是“同病相憐”？
段璋大笑，爽朗說道：“你我今日初見，卻像是相識數(shù)十年??！這天下，三五年之內(nèi)必有巨變。不單單是你玉詩國，而是整個天下，整個大宥疆域之內(nèi)都將大亂?！?p> “那些個后生眼界淺短，看不清這一層，自然會心生反感。待日子到了，他們自然會知曉。我家中也有個小孫子，天天罵我。不喊我作‘爺爺’，總喊我作‘老頭’。還說什么一輩子都不喊我‘爺爺’，除非我要死了那天……”
兩個時間少有的‘天人’，堂堂天子親封的侯爺，此刻像是兩個尋常老農(nóng)。閑暇之余，躲在樹蔭下嘮嘮家長里短。
邊上的安云不敢走進，離了十丈開外懸劍而立。
“武侯，敢問這百余年來，‘九刀’是否一直在諾洲供奉？”安遠突然問道。
“只有八口刀在諾洲供奉，如今只剩下七口了。一口‘上四’中的‘苗祖’在二十多年前被我弟弟帶出諾洲，至今不曾回來！”
“苗祖？上四？”安遠不解。
“九刀分‘上四’、‘下五’。如侯爺所知，大刀秋霜為武安君佩刀。也就是這口秋霜，在諸侯裂土而王之后便失落了百余年。直到三十多年前老夫才聽聞這口刀在云中現(xiàn)世，為‘莫閻王’所有。老夫腰間‘三光’，乃是武寧君佩刀。而后苗祖、陌刀。這四口刀為‘上四’，其余五口為‘下五’。九刀與凌煙閣的九劍一樣，皆是鑌鐵?！倍舞熬従徴f道。
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般，他問安遠道：“侯爺，‘莫閻王’乃是侯爺師兄。侯爺可知，那口秋霜為何會在他手中？”
安遠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若是有所不便，便不說罷！反正那口秋霜而今也失落是三十年之久，老夫也不過是一時興起，隨口一問?！彼戳税策h面色后說道。
“倒也不是不便，”安遠解釋，“只是此事牽扯到我?guī)熜忠约拔規(guī)熥?，還有道門。本侯也不敢多言??！”
“也是?！倍舞皳犴毿Φ?。
“今日盡興，謝過侯爺，”他說著朝安遠一揖，“謝過溫侯！”又朝安云一揖。
二人各自回禮。
“此間事了，老夫須歸！”
語畢，段璋沿著英江南岸，緩緩朝西而去。
“侯爺，所求之事盡數(shù)拜托侯爺了！”他朗聲喊道。
“善！”安遠朝西大喊而揖。
……
“爹，刀魁所求何事？為何孩兒都聽不懂？”安云走進了安遠問道。
安遠搖頭不語，而后一臉肅然地問他：“云兒，昨日你與楊子元相斗，為何沒能救下寧兒？是勝不了他么？”
安云眼珠子打轉，謙恭直接說道：“伯仲之間吧！”
安遠聽了，腮幫子鼓起，鼻孔外翻，厲目再問：“謙恭？謙恭？于這世道中，謙恭有何用？”
安云眉頭一皺，嘴巴一努，俊逸的臉上滿是委屈與不解。
“昨日你若是一鼓作氣，如何勝不了楊子元？爹爹一招便敗了他，難道你在爹手下還撐不了一招么？能救為何不救？”安遠怒問。
“爹，昨日本可在楊子元手中救下寧兒?？捎邑┫鄶y文書而來，上有詩公、太后大印。孩兒還能忤逆了王上，劫了囚不成？”安云爭辯道。
“昨夜你丈人便忤逆了王上，當街劫囚。怎地？今日朝堂之上，太后不還得替我三侯說話？”
“如此終歸不好。我等既為人臣，須聽主上之命。”安云又說。
安遠怒不可遏，咬碎鋼牙，眼珠子爬滿了血絲，許久不能言語。
安云見了，急忙跪倒在地，道：“爹爹若有怒氣，就朝云兒身上撒，莫要氣壞了身子?！?p> 須臾，安遠冗長吐氣，背過身去，冷聲說道：“罷了，你先回去罷！”
安云步步回頭，看著背手而立的安遠，而后往南一躍而去。
岸邊，安遠呆呆站著，看著滾滾而去的英江水。
他不免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而后喃喃說道：“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世道……”
說道此處他不禁搖頭，而后面朝西北，朝著云中方向感嘆道：“師尊，為何當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到了現(xiàn)在就成了‘三綱’？”
云中，仍是一臉淚容的老道士像是聽到了這句話那般，朝著東南方向喃喃自語道：“天子勢危，諸侯想偏安一隅便要愚民。當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成了而今的三綱！”
遠在千里之外的安遠自然聽不到這話，他一臉凝肅，眼睛不眨地盯著夕陽。
西邊，日頭越來越低，幾乎沉到了江下。
“諾！”
諾洲東，那塊齊人高的石碑邊上，段璋面色詭異，不喜不怒地摸著碑上的陰字。
“諾！”
他沿途一路走來，一步一聲諾，又不時低眉自語，吟著一首不為人知的古諺：
“武安梟首，武定削發(fā)，武成剃度，武寧喂狗……”
“君不見，堂堂天子伏地慟，云云諸侯仰天嘆……”
“君不見，八千兒郎提刀來，八千兒郎聲聲諾……”
“君不見，英江南，八千兒郎齊梟首……”
“諾！”他連說八聲諾，撫須而笑，“剛好八千聲?！?p> 而后面朝英江，長揖到地。
“段璋，拜，御風堂八千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