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底下,一行人往北走了一盞茶時間方才從榕樹底下走出。
蠻王在前,頭頂牛頭骨,邊上還戰(zhàn)著一個后生,衣著與他極像。
而后一人頭頂帶皮虎頭,上衣半錦半虎皮,腰間一條干樹皮編就的麻繩,形如女子馬尾辮子那般。
又一人頭頂鹿首,兩片鹿角鋒利如刃;
又一人以魚皮裹住腦袋;
又一人頭上盤著一條已死多年的青蛇,蛇信子紅潤如生;
又一人頭戴銅盔,兩側(cè)插著兩段象牙,象牙尖懸道兩頰。
所有人上衣皆是半獸皮半錦繡,南地屬火,錦繡皆是紅緞子。腰間也是清一色的麻繩,上頭懸掛著如太阿劍一般的巨劍。
“牛、虎、鹿、魚、蛇、象”,這便是蠻國六部。
六人身邊皆有一個后生緊隨,絲毫不敢怠慢。
十二人緩緩?fù)?,不多時,在一座木雕之前一字排開。
那木雕高兩丈有余,卻是一座人面蛇身的木雕。
兩只手臂,一手持叉,一手背在身后。身后還雕刻著形如火焰形狀的雕紋,上頭漆紅,宛若一團火焰在木雕身后燃起。木雕腰部,纏繞著與在場十二人一樣的麻繩。
木雕下端的平臺上,隨意堆放著大量的動物內(nèi)臟,像是祭祀所用。
十二人紛紛單膝跪地,又各自拔劍,以劍劃破手掌。
蠻王插劍在地,右手掌心按住劍柄,劃了一個口子的左手緊緊握住,任由血誰滴下。
他恭敬道:“蠻王孟烈,帶六部之主,于火神象前歃血,約定來年初春,舉蠻國之眾,北渡負(fù)水,西入玉詩!”
而后,另十一人如是重復(fù)著后半句話。
禮畢,十二人又往北行了數(shù)里。
又是一尊雕像,不過是石雕。
那雕像只是個尋常人,依照人形雕刻而來。
只見這石雕身長八尺,石雕頭頂無冠,像是用一條長布將頭發(fā)扎起。腰間一口長劍尤為顯眼。劍長六尺九寸,形如太阿,與這十二人腰間所懸的長劍幾乎一樣。
十二人來到石雕之前,再拜。
……
往北數(shù)百里便是負(fù)水,再北便是獨山,即玉詩國境內(nèi)。
安水之東不遠(yuǎn),一大片的農(nóng)田之上,數(shù)千青壯都在埋頭耕耘。
這便是安東境內(nèi)的安東軍。
溫侯安云治軍,與民約法三章:
其一,農(nóng)者不兵;
其二,雜兵于農(nóng);
其三,若有戰(zhàn),農(nóng)夫退避,兵卒奮前。
其意也明顯:安東境內(nèi),非自幼習(xí)武之人不得從軍;農(nóng)忙時節(jié),率士卒雜于農(nóng)夫之中,幫助農(nóng)民耕種,而后三七分成,兵三而民七;若有戰(zhàn)爭,不通武藝的農(nóng)夫逃散而去,而安東軍皆奔向前線。
此時,秋收已畢,可安東人卻又著別地都沒有的習(xí)俗——秋耕。
秋高氣爽時節(jié),安東境內(nèi)最適合種植紅薯。
數(shù)千軍卒盡皆脫下戎裝,挽起衣袖褲腿,在田地里將一列列的土堆隆起,而后在土堆頂上種下紅薯葉。
待來年春天,紅薯便能成熟,而后再種下各種作物。
并不遼闊的安東之地,田野一年到頭都不曾荒蕪過。
“牧哥,俺來從軍,為何要來種地?”
赤蠻兒一身赤紅如鐵水,九尺身長,卻要在田地里彎腰種地,難免心生怨氣。
“有何不好?”倒是嚴(yán)牧樂在其中,“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們來這里種地,也好多點吃的?!?p> 邊上的安寧樂不可支,捧著肚子大笑道:“赤蠻兒,你干脆跪著種地算了。那么高的個子彎著腰,我看得都累了?!?p> 赤烏冷哼了一聲,不予理會。
“吵吵啥呢?”一人光著腳丫子,腳掌寬大,在田地里行走如飛而來,“趕緊種完,瞧瞧你們這速度。要都按你們這樣子種地,非得餓死不可。老子都種完一畝地了,你們四個人連六分地都沒種完。”
“伍長,”赤烏直起身子問他,“俺是來從軍的,為何要來這種田?”
“這是咱們安東軍的規(guī)矩,不然這一萬士卒靠誰養(yǎng)活?詩公又不給我們糧餉,從軍打仗從軍打仗,要餓著肚子還打個屁的仗?”
這伍長年將四十,臉上卻溝壑縱橫如六十高齡,又早生華發(fā),后頸處卻長著五色發(fā)絲。
“那在俺妾師國中,”赤烏擰著眉毛爭辯道,“當(dāng)兵的只管打仗,誰曾聽聞這當(dāng)兵的還得去種地?傳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咯?”
“笑話個柰子!”那伍長張口便罵,一抬腿踹在赤烏屁股上。
后者一個踉蹌?chuàng)涞乖诘?,滿臉的紅泥土。
“種田丟人?沒人種田,吃什么?都靠去山上打獵,一整座上夠咱們這一萬人吃上幾天?”
赤烏撲騰而起,憤憤道:“伍長,你要是在年輕幾歲,俺非得將你腦袋擰下來!”
那伍長聽了,又一腳踹起,赤烏仰躺在地,一后背的紅泥土。
田邊樹下的那匹水馬四肢著地,前肢前伸,后肢后伸,肚子貼地,見到這畫面后抬起腦袋如人笑那般咧著嘴,還歡快地“呼”了一聲。
“你瞅瞅鐘棠,那娃子雖說種得慢,可也不曾歇過。哪像你這赤蠻兒,活干得慢話還多,吃的還賊多。喂飽你這赤蠻兒都夠老子養(yǎng)三頭豬的了?!?p> 那老伍長指著赤烏罵道。另三個后生聞言大笑。
赤烏鼻孔出氣,斜視了他一眼。啐了句:“哪天俺晚上睡不著覺就把你胡子頭發(fā)都剪了去?!?p> 老伍長有點耳背,只聽見赤烏啐了幾句,卻不知他說啥。
他一步近身,來到赤烏身前。算上高高聳起的白發(fā)也沒到赤烏胸口。
“赤蠻兒,啐什么呢?”他尖聲問道。
“俺沒有說話,伍長聽錯了?!背酁醮鸬?,而后繼續(xù)彎腰種田。
三人來到安東沒幾天便入了安東軍,身位安東將軍的安云并未對自己的兒子有多少照顧,只讓三人從小卒做起。
之后沒幾天,這個老伍長帶著鐘棠來到三人的營帳之外,跟他們說了詳細(xì)。
自那之后,他們這一伍便是一個老頭四個后生。
名叫鐘棠的后生看著也大不了安寧幾歲,生性寡言,身形瘦小,兩臂卻十分粗壯。
再幾日,老伍長帶著四人在安東各地幫助農(nóng)夫秋收。
秋收之后又來秋耕,這才有今日這一幕。
不遠(yuǎn)處,俏安云赤腳而來。
一身藍(lán)緞袍被別在衣帶里,袖口翻起,卷到手臂處。雙手雙足都沾滿了或紅潤或白燥的泥土。
安寧老遠(yuǎn)就感知到了,扔下手中紅薯苗,赤腳奔向安云。
“爹!”他樂呵呵地喊著。
安云和煦一笑,走到安寧身前,道:“寧兒,軍中無父子。往后見了爹要喊爹叫‘將軍’?!?p> 他說著摸了摸安寧的腦袋,又往田地里走去。
身后的安寧不明所以,眨巴眨巴雙眼低聲應(yīng)了聲“哦”。
安云一下地,四面八方的田埂上,上到四十,下到十四歲的婦人便發(fā)瘋了似得奔來。
她們?nèi)巳嗣嫔⒓t,就站在田埂上,癡癡看著彎腰種地的安云。
邊上的老伍長迅速跑來,對安云說道:“將軍,您還是回去吧!你一來,這村里的娘們一個個都瘋了似的,連飯都不做了。一會兒我們吃啥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