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天的夜，是柔月霓裳；日，是云蒸霞蔚。睜眼有流光璀璨，閉眼有仙氣繚繞，乃六界的金窩窩。
鳳凰山比之不得。
白日里尚且青山綠水，蟲魚鳥叫，別有一番風(fēng)味。待到入夜，倦鳥亦要歸巢，便是萬籟俱靜，黑漆漆成團(tuán)，無甚樂趣。
唯有鳳凰居的屋前屋后，不曉得是爹爹還是子墨爹爹在許多年前，箍下一圈用蔓藤扎的小籠子，每到夜里，就點一回蠟燭，甚是麻煩。有一年，綏風(fēng)別出心裁，于每只籠子放上些特制秘辛。一到夜闌十分，林中螢火蟲必成群結(jié)隊的飛來，主動鉆去籠子里，宛若螢火燈籠，既省卻點蠟燭的繁瑣，亦給鳳凰居添了不少人氣。
翠月湖離鳳凰居，離得尚有些遠(yuǎn)，這份人氣，它半點也未沾上。現(xiàn)刻，因黑天的緣故，茅草棚四下近似一只被燒糊的鍋底，伸手不見五指。
我在心底嘆了嘆。
北笙這一歇，從卯日星君西沉，一直歇到夜半時分，委實久了些。疑心他是因偷睡忘了醒，便尖起我這雙不太靈光的鳳凰眼睛，賣力將他瞧了瞧。
剛瞧出點眉目，北笙傳出動靜，頭微微沖我一揚，我迷迷糊糊好似瞧出是一張笑臉。
“喜歡嗎？”他道。
我不太肯定他問的是什么，便當(dāng)他是在問我喜不喜天黑，繼續(xù)迷糊道：“不喜歡。”
北笙靠在我肩上的身軀微微一顫，爾后，嘆了一嘆。這一嘆，入到夜色里，就似一葉孤舟駛?cè)胪粞蟠蠛＃D(zhuǎn)瞬即逝。
我滿心只好奇那個面相十分兇悍的仙婢，到底是如何搖身一變，變作了我的貼身侍女。他卻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嘆了又嘆，我這耐性便是磨光了。
這回，我是想清楚了，與他明明白白道：“北笙，我不喜歡黑燈瞎火。因我們鳳凰眼睛天生帶疾，入了夜，總不及其他飛禽那般好使。現(xiàn)下這黑漆漆的，我瞧什么都是迷迷糊糊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要想瞅清楚，十分的辛苦?！苯淮曜约?，我又將他扯了進(jìn)來，“你看你，都虛弱成這樣了，還不好好養(yǎng)著，只怕這十天半月都要遭罪的。不若，不若咱們回去休息吧。”
末了，我提議道，
北笙一愣，一笑：“我竟然……”他欣喜若狂的講完這三個字，又一把打住，光顧著偷樂。
我正凝神聽著，卻聽到這么個不是東西的東西，悵然若失。
“我記下了，你不喜歡四下黑乎乎的?！?p> 他樂夠了，抬手扣了個響指，茅草棚四處屋檐下冒然多出幾盞螢火小燈。再一眨眼，翠月湖的湖面上已開滿一湖蓮花燈。
這么大的手筆，好是極好，可我并非這個意思。我就是困了累了，想回去臥一臥我樸實無華的大床。
心意不想通這個事，真真是害人匪淺。
“關(guān)于神州殿外那位兇悍的仙婢為何成了你的貼身婢子，此事不急。你先將天君這道旨意看過了再說?！?p> 北笙從懷里緩緩掏出一個東西。
我恍然一悟，他鋪滿一湖蓮花燈，不過是聽我說眼睛不好使，怕我瞧不清天君他老人家的旨意，才煞費的一番苦心。
虧我還以是他在討我歡心。
唔，心意不相通這個事，確是害人匪淺。
我微紅著臉，從北笙手里接下昭告四海八方……這個東西該叫什么，我稍稍遲了一把，模樣怎么同從前蟠桃宴派發(fā)給爹爹的帖子生得一般無二？嗯……行，姑且就稱它帖子吧。
這帖子里面無有乾坤，不過是有人提筆寫了些字，不多，寥寥也就三行。意思嘛，極是好懂。我一目三行，天君老人家盛大且浩蕩的旨意，在我一目之下，就了然了。
合上帖子，又還給了北笙。
“我們鳳棲與玉屏雖不多常走動，可總歸是血脈親情的一家人。天君替你擇孔雀公主做太子妃，算來算去，亦是自家人，面子丟得倒也不太狠。正所謂，君命難違，你要娶便娶吧，我不氣就是。”
這話，我說得真心。北笙卻聽得窩心。
“你每每戳我的心，總能如湯沃雪般簡單?！彼刮艘豢跊鰵猓裨沟?。
我征上一怔，委實不明白他這脾氣來自何方，又要去向何處？
大抵是更年期到了。
書里講過，男人亦有更年期這個劫。既是劫，一切就說得通了。
我釋懷不少，一覺睡到日曬三竿方醒。
囫圇洗漱了后，肚子餓得慌，出門尋白澤要吃的。卻聽到綏風(fēng)的聲音在前院久違的響起。
莫非，這只老鳥又在同伍子棋理論風(fēng)月經(jīng)？
倒是一出好戲。
我偷窺之心四起，拈起裙角躡手躡腳跟了過去。
綏風(fēng)仍是昨日那身紫色滾金邊的長衫，向陽而坐。伍子棋杵在他身后，一手拿梳一手握其發(fā)，束發(fā)束得有點晚。
“你竟也肯？”伍子棋嬌羞道。
綏風(fēng)淡淡一笑：“我原是不肯的。可他借著向羌葭道謝的由頭跑來睢晨殿，我亦不能避而不見吧?！?p> “難怪小柒連你也一并氣了。”
綏風(fēng)一愣，一臉的笑斂了又放，喜怒難猜。伍子棋亦是一愣，停止束發(fā)，怔怔望著他。我老老實實趴在墻角里，豎起耳朵耐心等了片刻，就聽這只老鳳凰娓娓道來。
伍子棋聽得尚有幾分迷糊，我卻聽得紋理清晰。
無非是說，我在神州殿外碰到的惢莘仙子，一回睢晨殿，就將我托付的話，半個字不少的帶到了。綏風(fēng)一聽，就曉得我是生氣了，想來追我。
不過是，北笙來得巧。
“他問我，怎樣才能讓小柒見他一面。我就同他講，我家小柒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伙。倘若他身負(fù)重傷前去，小柒再氣，亦不會將他趕走。他竟是個傻子，身上雷劈之傷不輕，卻還非要自己傷徹自己。我瞧他那個樣子，連走路都幾分吃力。略是于心不忍，才將他幻成我，讓他來的鳳凰山?！?p> “自己傷了自己？這北笙太子確是個狠人。”伍子棋束發(fā)完畢，走到綏風(fēng)對面坐下后，仍是一臉驚奇，“天君這么做，小柒爹爹及小柒娘親怕是難得同意?！?p> 綏風(fēng)挽起寬袖，替伍子棋倒了一杯茶，再給自己倒下一杯，吃了一口，淺笑道：“所以才亂得很。天君連道像樣的旨意都不敢發(fā)，北笙又是個倔性子，帶著這一身傷，還不肯吃藥。唉，才弄出那么一道不像旨意的旨意來。不過，問題不大。老鳳凰再有脾氣，到底還是要聽他娘子的。他娘子嘛，定是樂意的。所以呀，小柒這只鳳凰，早晚都是留不住的?！?p> “為出當(dāng)年那口氣，天君天上地下的折騰，嘖嘖，好壞一老兒?！蔽樽悠迳跏遣黄健?p> 綏風(fēng)斯文的愣上一愣：“你莫要忘了，這個好壞的老兒可是你親阿公?！?p> “唔，你不提，我是真忘了我還有這么一個阿公?！蔽樽悠迤艘欢浼傩?，干干道，“不知者無罪，當(dāng)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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