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鎮(zhèn)靜異常的長清,我坐下來,“不,我的事兒沒辦完之前我哪也不去?!?p> “連你身子都不顧嗎?”
低了低眼瞼,我不說話。
“就算是你想辦成那件事,那你也得有一個能支撐你走下去的身子啊。”長清將我的手拉過去,“云笙,就聽我這一次,好嗎?不耽誤時間,真的。”
可是,我真的,恐怕沒有那么多時間了。
“云笙,你說話啊。就聽我這一次,好嗎?答應我,聽話!”
我抽回手,搖頭表示不行。
可是長清卻說,“你是反悔了嗎?”
我抬眼看他,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個小孩子,仿佛是剛剛拿到手的糖立刻就要被人奪去一樣。我有些心疼,“沒有,長清,我沒有后悔。我永遠也不會后悔答應你的事。”只是,對不起。你把你最好的都給了我,我卻不能給你一個最好的我。
我沖著他笑,“我們一定會成親的。一定的?!?p> 長清和我一樣,我們都知道我現(xiàn)在走的這條路上已經(jīng)暗流涌動,各路妖魔鬼怪都蠢蠢欲動。所有人都知道我并不是他們的目的,所有人也都知道歸根到底我同他們的計劃沒有任何關(guān)系,可是,我卻要成為那個被當成刀子使的工具。我大概知道一些原因,就像是戲折子里寫的,死的不是傻子,就是那個知道最多的人。我不是傻子,可我也不能算是那個知道的最多的人。可是,他們就是認定了我,如影隨形,如魘伴夢。
在這座歷經(jīng)風雨的古老京城里,一個個像泡沫一般的欲望在暗夜里升起,在朝陽初生之時幻滅。我期待經(jīng)歷那如同泡沫一般的幻夢,雖然短暫,雖然最終會消逝,但是,沒有人能質(zhì)疑,光折射在它表面的那一瞬間,美得那般如夢似幻。我不知道楊彧和瑞嵩在謀劃什么,不知道虞然潛伏在皇上身邊是為了什么,也不能想明白云舒到底在暗中做什么。但是他們在爆裂之前的樣子,已經(jīng)拉我如入深淵,他們曾經(jīng)對我的好,已經(jīng)可以成為他們要挾我的砝碼。
與其說我是為了林家,倒不如直面我的內(nèi)心,說我是為了自己。為了償還我欠他們的,為了我自己能自由的決定我的一切。只是,對于這一切,我是個懦夫一直不敢面對罷了。
而我和長清,說到底還是遇到的太晚了。如果在那個三月我醒來之后見到的是長清,那么我便一輩子都不會跟瑞軻那邊的人扯上關(guān)系。如果真的能那樣的話,三月的風暖,四月的花開,五月里綠樹成蔭,我便能和長清長長久久。
呵。
最終的結(jié)果是長清沒能說服我,我鉆起牛角尖來比誰都固執(zhí)。但是我也能如意,我們約定好了一出正月就必須和他一起上路。時間驟然緊下來,只有一個月了。
在初六開市到來之前,我一直在等云舒的消息。期間她曾經(jīng)飛鴿傳書,問我是誰讓我去找虞然的,并且讓我去別想著瞞她。我想了想,覺得自己這般藏著掖著的可能會妨礙到云舒解救秦彤,便同她講了瑞嵩讓我去找虞然的事。順便問了問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安排到哪里了。
結(jié)果當天晚上云舒就偷摸著出京來了林家。當時我正在長清屋子里面跟他學書法,云舒不知道我到底住在哪里,貿(mào)貿(mào)然闖進了林伯伯的院子。聽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云舒正坐在矮桌旁邊跟林伯伯下棋。我和長清互視一眼,長出了口氣。林伯伯見我們來了,只招呼一聲便不顧我們專心跟云舒下棋了。云舒看了我們一眼,也不說什么,注意力都在棋盤上。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下完了棋,又十分親熱地客套完了。我不禁對云舒豎起大拇指,“服氣!”
長清跟他父親說了幾句話,要帶著我和云舒先回去。林伯伯卻道:“小笙和小舒先回去吧,長清,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
我呆了一下,云舒便拉著我給林伯伯點頭致意,同我一起回去了。出門之后,我回頭看看屋子,長清的影子映在窗戶上,忽明忽暗。
“別看了,讓人家知道了得笑話你了,還沒進門呢就這么粘著夫君?。俊痹剖姘盐依?,“瞅你那個熊樣。”
回過神來,我問,“你來干什么?怎么還跑到長清父親院子里去了?”
云舒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就算知道你住在哪個院子,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進來之后我就隨意選了一間,本來是想看看里面是誰的。誰知這老爺子功夫了得,我前腳落地,他后腳就聽出來院子里有人。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逃跑也不是我的作風。”
“那你就和他下棋?心可是真大。”
“得了吧。好在老爺子通情達理,我跟他說我叫楚云舒他就沒再問我是什么身份。只問了我會不會下棋,想讓我陪他下一局。”云舒感嘆道:“林家這老先生不簡單啊,識人斷物都有極深的功力。你家長清應該是典型的虎父無犬子,也不只是表現(xiàn)出來的這么淺。你以后跟著他們這般人物,能多長點腦子也行?!?p> 我很不高興,伸手就勒她,“你這張嘴啊,就不能對我留點情?當初在稷安園里夸著小逸吵著我,如今夸著林家父子,又說我沒腦子?!你到底來是干什么的?專門跟我吵嘴的嗎?”
云舒拉開我的手,拋給我一個白眼,“夏蟲不可語冰。得了,趕緊走,我一路趕過來又要陪你家老先生下棋,累死我了?!?p> 回到長清的院子,我跟何叔說來的是我朋友,不必擔心。并且請他在長清回來的時候給我說一聲,其余時間就不必來打擾了。等我安排好了進屋之后,她已經(jīng)大馬金刀地坐下吃喝了。
“半夜里來找我,干什么?”我坐到她對面,把吃的搶過來:“說!”
“哼,小氣。”她拍拍手,從我這里撈一個果酥,道:“你給虞然的兩張紙是什么?”
“不清楚,但是是從《易經(jīng)》上面撕下來的?!蔽蚁肓讼耄瑔枺骸澳銌栠@個干什么,有什么不對嗎?我覺得兩張紙應該沒什么不對吧?”
“那你可記得那是哪兩張?”
我點點頭,“知道啊,我還怕會出什么叉子,特意每一張的開頭和結(jié)尾都記了一下?!蔽艺酒饋砣シ褡樱页鲆粡埣堖f給云舒,“就是這,你根據(jù)這個在《易經(jīng)》上找找就行了。當時我覺得兩張破紙應該不會涉及什么重大機密,便給他了?!?p> 云舒要收起來,我連忙攔住她,“別別別,等一下。這東西真有問題?”
她搖搖頭,“不清楚,等我找到了我再讓東歌看看,她是破密的高手。到時候再跟你說具體的。”
“東歌?誰???”我拉著紙不放,“哎呀,我先抄一份,咱倆一人一份,你找你的,我找我的。”
云舒嘆笑道:“就你?云笙,我都得尋求東歌,你就別瞎忙活了。”話雖這么說,但是手卻松開了。
我瞇著眼睛笑:“呦呦呦,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誠實的很呢!”看她揚手要打我,趕忙拿著紙?zhí)拥嚼镩g去了問:“你還沒跟我說呢,東歌是誰?。俊?p> 云舒坐下去,磕著瓜子說:“東歌,東歌自然是我的人。之前我不愿嫁給瑞軻就是不想他借著跟我成親的名號接收我的力量,所以我只帶了靈溪和小韓來大齊。如今看來,不把我的人叫過來是不行了啊?!?p> 我撇撇嘴,埋頭抄寫。
等抄寫好了出來,卻發(fā)現(xiàn)云舒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深感無奈,又有點心疼,她這是忙了多久了???
本來想把云舒扶到床上去睡,可我忘了她在軍中久了,一直有一個毛病,這嫁過來的一年多也沒緩回來。我輕輕一碰她她立刻就驚醒了,抬手就把我的手翻折過來,直疼的我啊啊大叫。
這就那么巧,長清恰在此時回來,聽見我嚎叫,嘭的一聲撞開了門。云舒估計也被我嚎得清醒回來,看清是我忙不迭松開了手。長清跑過來揉揉我泛紅的手,問:“怎么回事?你怎么和王妃起沖突了?”
云舒呵呵干笑著解釋:“不不不,我們沒有起沖突,是我睡懵了,誤傷了云笙?!?p> 我直搖頭,“唉,她這在沙場上練就的毛病啊,也不知道誤傷了多少人了。”云舒尷尬地笑著,姑家是因為長清在,不好懟我來著。忽然想起來桌子上還有我抄寫的東西,那東西可不能給長清看見,否則他又要被卷進來。于是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道:“就是這樣了,沒事沒事,我倆以前經(jīng)常這樣,經(jīng)常這樣?!?p> 長清笑嘆道:“唉,你們啊,真像個小孩子?!?p> 我一邊對云舒擠眼,一邊拉長清出門,道:“唉唉,對啊,她們城里人可會玩了,我馬上也要被帶歪了。我們倆還有好多體己沒說,你先回去,我們說完話了我再去你房里練字好吧?”
長清似乎對我的舉動有些懷疑。但是我想,他一向挺聽我話的,尤其是這種情況,應該不會跟我對著干吧?果然,長清刮刮我鼻子,笑道:“重友輕夫君,日后我可得好好罰你。”
我老臉一紅,身子僵一下,斥道:“你可馬上比小逸還胡鬧了!”
長清看著我直笑,不過最終還是回了他房里。
把門關(guān)好,我瞥一眼云舒。從剛剛我就聽見她的笑聲,到現(xiàn)在都沒停,我佯怒道:“你再笑?!”
“呦,夫君可要好好罰你……”她聲音故意拖得又軟又長,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收好那兩張《易經(jīng)》,臨行之際云舒跟我說,“林家的這個老先生不是個簡單人物,可惜我對洛京里老一輩出名的人物知道的不多,否則,若能跟他關(guān)系好起來,日后行事什么的定然不是難題?!?p> 想了想,我道:“我不想把林家的任何一個人牽扯到我們現(xiàn)在做的事情中,即使林伯伯可能是個大人物,即使可能會對我們有莫大的幫助。”我拍了拍她的肩頭,“憑我們自己的力量可以的,云舒,我相信你,加油!”
云舒把頭偏到一旁,我趕緊拉回來她,“別翻了,再翻眼睛就炸了?!痹剖嬉荒樜乜粗遥澳阋詾槲沂侨f能的?。俊?p> “嗯,你比萬能還萬能?!?p> 咳了咳,云舒正經(jīng)起來,道:“我走了之后,會有十多天不再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如果瑞嵩、楊彧或者虞然給你寫信再要你做些什么事情,通通回絕,知道了嗎?你現(xiàn)在的當務之急是把自己身子養(yǎng)好,你家長清應該把藥抓回來了吧,按時喝,別?;^!”
做出很乖巧懂事的模樣,我連連點頭。
云舒打開門要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門掩住,回頭跟我說:“聽我的話,瑞嵩就算了,楊彧和虞然,離他們遠一點?!?p> 看著云舒躍上墻頭消失在夜空中,我漸漸黯然。我說不想把林家的人牽扯進來,可我能做到嗎?我想是這樣想,現(xiàn)在的情形能允許我這么做嗎?秦彤還在宮里沒有出來,瑞嵩不知所蹤,楊彧已經(jīng)消失了很久。還有那天早晨的披風人,真的是廚娘張媽嗎?
門吱的一聲開了,我回頭,是長清。他手里端著一碗藥,說:“今天晚上就不用寫字了,來把藥喝了?!?p> 我關(guān)上窗子,突然咳了起來,長清嚇得趕忙放下藥跑過來給我順氣。我用手捂住嘴巴揮揮手表示沒事,咳嗽停下來卻發(fā)現(xiàn)手上滿是血。我愣了一瞬,趕忙把手往身后衣服上蹭。長清奪過我的手,臉色頓變,“第幾次了?”
空氣忽然間凝固起來一樣,我覺得連呼吸都不自在了起來。用空著的那只手端起藥碗,憋著氣一口喝完,我努力笑著跟長清邀功:“你看,我聽話吧。一口干了?!?p> 他卻臉色不變,“我問你第幾次了?”
“不記得了?!蔽掖_實不記得了,自從韓喬往我心口上扎了一刀把我扔下山崖后,我的身子就完全垮掉了。腹疼,頭昏,體軟,咯血。我哪能記得清楚我到底咯了幾次血,哪能分的出來,咯血是因為羅渡毒還是身體不適。
忽然記起來蘇老先生的話,我看向長清,解釋道:“這,這不是羅渡引起的咯血,蘇老先生說毒要入到九層才會有毒發(fā)之癥。我這才三層,還不到咯血的時候。”
長清松開了我的手,眼神變得飄忽,像個因丟了糖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我拉住他,喊他的名字,他卻不理我,徑直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追過去,但又不知道追過去能說些什么。他現(xiàn)在肯定氣極了我。我該怎么做……
門上的春聯(lián)在夜風中呼啦啦地響,我扶住門框,覺得身上漸漸發(fā)涼。
天剛亮的時候,我去敲長清的門,卻半天都沒有回復。推開門進去,屋里卻是空無一人。我去找小逸,她還在床上睡著,白慕倒是起來了。白慕告訴我長清應該是進城去了,年初六開市,林家的鋪面得開張。這不是小事,身為少東家的長清肯定得去。
我想想也是,便等小逸起來之后,跟她借了銀兩和白慕,要一起去洛京。
出來的路上上,白慕問我,“你要什么樣的?是能打的,還是會打的?事先說好,我可請不來官大勢大的?!?p> 我不由得懷疑,便問她:“你是怎么看出來我要去干什么的?”
“呵。”她譏笑一聲,“就你那點小心思,也就騙騙小姐那樣的傻白甜了,你這次回來有一半原因是為了小姐吧?”
誒,我就奇怪了,“你這家伙,怎么什么你都知道,長清不是說了我是回來養(yǎng)傷的嗎?”
“少奶奶可別拿我當小白,我可不是咱們家小姐?!卑啄狡澄乙谎?,問:“不過,你真的要收拾顧家的小姐?。课?guī)土四?,事成之后我可以逃之夭夭,沒人能知道是我干的。但是你這小身板,你怎么辦?”
“山人自有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