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蘭漿和流光見三月集很是熱鬧,又聽聞這兩日就要啟程,于是趁著還有空閑的時候,便出去逛一逛。這事賀晚珺和清溪姑姑都知道,到底是孟貴妃宮里出來的,身份總也和其他婢女不同,二人就由著她們,只要不出事情就罷了。
昨日正是三月集最熱鬧的一天,聽說晚上還會有雜耍表演。蘭漿和流光從小就入了宮,哪里見過這些,兩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決定看過雜耍表演再回去。
剛用過晚飯,出了食肆,兩人帶著春兒、秋兒慢悠悠的走在湖邊,春日的風(fēng)正好,這會兒快要到了立夏,雖然還帶著些涼意,但也讓人感到十分舒適。主仆四人打算抄個近道,正準(zhǔn)備從橋上穿過,就見橋頭圍著一群人,幾乎快把橋口堵死。蘭漿不耐煩的看了一眼那烏壓壓的人群,扭頭就打算讓兩個婢女去打聽打聽還有沒有別的路可以走。正在這時,就聽見人群里傳來女子幽幽的哭聲和人群議論紛紛的聲音。
“去問問出了什么事情?!绷鞴獾吐暦愿来簝?,見蘭漿一臉不解的看著她,微微搖搖頭,拉著她坐在不遠(yuǎn)處的茶水鋪里。
“姐姐,你這是?”蘭漿取過茶杯,用熱水涮了涮,重新注滿茶水,推給流光。
流光輕聲道了聲謝,“妹妹剛才怕是沒注意,方才我聽到那人群里面?zhèn)鞒鍪裁促u身、葬母之類的話?!彪S即嘆了口氣,“妹妹也知道我是怎么進(jìn)宮服侍主子的,若是真的,能幫一把還是幫一把吧。”
蘭漿心里一動,依稀想起,她們這些同屋的小姐妹私下傳過幾句閑話,聽聞原本以流光的年紀(jì)是進(jìn)不得宮的,宮里有規(guī)定,入宮充作婢女的女子都是從七八歲的年紀(jì)女孩里挑選,進(jìn)了宮內(nèi)署學(xué)規(guī)矩,學(xué)禮儀,經(jīng)過幾年調(diào)教,考評合格后才能被安排到各宮各殿去伺候各位主子。那時候流光已經(jīng)十歲,完全不符合入宮的條件。卻不知怎么的得了貴妃娘娘的青眼,娘娘親自求了陛下的恩典,破例收入宮中,侍奉在娘娘身邊。
流光捧著茶杯,微微出神,憶起昔年往事。當(dāng)初娘親病逝,父親在她年幼的時候就拋棄她們母女倆,不知所蹤,家中實在翻不出一個銅板來安葬她娘。找左鄰右舍的叔伯嬸嬸借了些銀兩,可惜那些叔伯嬸子家里也不富裕,都是勒緊褲腰度日,也是看在流光娘生前為人良善,和左右鄰里都是和和氣氣的。這些叔伯嬸子也是看在她娘的面上咬牙從嘴邊摳出一子半子的,東拼西湊之下也將將夠買半副薄棺。流光從鄰居嬸嬸那里得了消息,說是那時正好趕上宮里放出一批年紀(jì)大的宮女,挑一些年少的女孩來充實后宮。
鄰居家的嬸子見狀,勸流光先去宮里負(fù)責(zé)采買宮女的采辦那里碰碰運氣,若是能被看上,得了銀子便能回來葬了她母親,倘若沒看上,大家再給她想想辦法。
流光咬了咬牙,連夜收拾干凈自己,又又沖著她娘的遺體連扣三頭,等到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趕了過去。
說來也巧,這天恰巧是最后一天,流光家住在城外不遠(yuǎn)處一個不大的村子里,等她問清地址,急匆匆的趕到時候,采辦那里人數(shù)都點的差不多了,正讓人把新挑的小丫頭們領(lǐng)走。流光撲過來就跪在采辦面前,愣是把采辦嚇了一跳。
采辦正想罵人,低頭就見抬起頭的流光長得眉清目秀的,雖然穿的一身打著補丁的破舊布衣,仍舊擋不住那一身的靈氣,頓時心生好感,一問她年紀(jì),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了聲可惜。
流光見狀心都涼了,想到尸骨未寒的母親,不斷地給采辦磕頭,哭求著。采辦也是為難,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采辦,只負(fù)責(zé)采買人,具體能不能留下,留下幾個,還得看宮里的管事。
好說歹說,見流光就是不走。采辦也惱了,轉(zhuǎn)身讓人把流光趕了出去。
流光被趕出來后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只能傻愣愣的跌坐在門口,抱著腿,蜷縮在角落里,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直到夕陽西斜,采辦正準(zhǔn)備落鎖回家,出門就看到抱著雙腿,呆呆坐在門口的流光,無奈的嘆口氣。
“你這丫頭也是個倔的,咱也不知道你究竟為何非要入宮?!辈赊k無奈的把流光叫起來,帶著她進(jìn)了屋子,又給她倒了杯水,“喝點吧,估計你一天也沒進(jìn)水米。”
流光輕聲道了謝,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瞅著采辦。
采辦搖搖頭,“看著我也沒有用,宮里有宮里的規(guī)定,就算我冒著風(fēng)險把你塞進(jìn)去,宮里面也會一個人一個人調(diào)查,早晚都會查出來。到時候你輕則被打幾板子被趕出來,重則說不好會丟了小命,就連我也得跟著吃瓜落。丫頭,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不能害我啊?!?p> 流光聽了這話,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她站起來,用袖子抹了下眼淚,低聲向采辦道了聲謝,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采辦看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揚聲道:“丫頭,等一等!”
剛跑到院子里的流光疑惑的轉(zhuǎn)過身,眼中還帶著一絲希翼,見采辦快步走上前,“也罷,你跟我來吧,我?guī)闳ヒ娨粋€人,若是這人也沒法子,那我真的就幫不了你了?!?p> 流光感激的給采辦跪下磕頭道謝,采辦笑著搖頭扶起她。
采辦看了看天色,落了房門鎖,帶著流光穿過小巷,走到一戶人家后門。采辦上前敲了敲門環(huán),不一會兒一個上著素白盤扣繡花上裳,下穿淺草綠抹胸緞面罩紗百褶裙的女子推開門。
采辦見應(yīng)門的是她,頓時笑了起來,“哎呦,這不是綠蕪姑娘嗎?今兒個怎的來了?”
被叫做綠蕪的女子,一看是采辦,面帶笑容,打開門,招呼采辦進(jìn)來,“原來是先生您呀,我說呢,這個時間怎么還有人過來?!?p> “嗨,還不是有個事情想求夫人幫忙,不知道現(xiàn)在夫人可有時間?”采辦拉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流光,把她推到綠蕪面前。
綠蕪一見流光,頓時驚訝道:“這是哪里來的丫頭,好生靈氣!”
采辦帶著流光跟著綠蕪?fù)霸鹤呷?,邊同綠蕪解釋。綠蕪聽罷,看著流光的眼神里透過一抹可惜。
流光一直注意綠蕪的表情,見她這樣,面上雖然還保持著鎮(zhèn)定,心里卻是一涼,放在身側(cè)的手漸漸握起來,指甲抵著掌心,生生是要摳進(jìn)肉里。
綠蕪用眼尾余光瞥了一眼流光,暗贊一聲——好個鎮(zhèn)定的丫頭。
巷尾這戶人家,主家姓虞,人稱虞府,坐落于紅亭巷,因著比鄰秋水紅楓亭而得名。秋水紅楓亭乃是京中一著名景色,紅楓亭背靠霜楓山,山上種滿楓木,一到秋天,漫山火紅,甚是壯觀,霜楓山下是霜楓溪,溪水從山上蜿蜒而下,匯入汴水。每每到秋日,溪水?dāng)y著掉落的紅楓從山間流過,途經(jīng)山腳下的秋水紅楓亭,引得才子佳人們紛紛來此賞游,更甚流傳出不少佳話。
向府位于紅亭巷巷尾,房子并不大,但是十分精致,兩進(jìn)的院子,院中有一棟精致的二層小樓,院子布置的很是精巧,雖說不大,但是亭臺樓閣一個不少,院中有一荷塘,里面竟然還裝置了一個流轉(zhuǎn)不停的水車,水車小巧精致,帶起的水流聲并不嘈雜,反而甚是悅耳。
一座黑頂白柱的四角亭坐落于荷塘中央,亭子四面是卷起的竹簾,亭里擺著一張小巧精致鏤空雕刻山水流云紅木方桌,桌上一尊雙耳青銅獸鼎香爐正燃著裊裊青煙。
桌邊坐著一位年方三十上下的女子,漆黑的長發(fā)挽起,用幾枚精致的玉釵固定住,身上著著素米掐絲灑花裙裝,外罩淺青銀絲滾邊大褂,手臂靠在桌上支著頭,衣袖滑落在小臂上,露出腕間戴著一枚青玉鐲,桌上放著一本書,纖細(xì)修長的手指捻起一頁書頁,慢慢翻過。
那女子聽見腳步聲微微側(cè)首,見綠蕪一行三人正沿著岸邊快步走來。女子合上手中的書,笑著站起來,緩步出了亭子,笑道:“今兒個是吹了什么風(fēng),竟然把您給送來了?”
采辦哈哈一笑,快步上前抱拳鞠躬,行了個禮,口中念道:“實在是罪過,煩勞夫人親身相迎。”
虞夫人莞爾,“都是多年的老熟人,原也應(yīng)該的?!闭f罷招呼采辦進(jìn)亭落座,“蕪丫頭,快去上盞新茶來?!?p> 綠蕪笑著應(yīng)了,轉(zhuǎn)身見流光低垂著頭,站在亭外,腳步頓了一下,回首看了一眼亭中正聊得熱絡(luò)的二人,伸手拉過流光,見流光不解的看著她,輕聲道:“你跟我來吧?!?p> 流光回頭看了眼側(cè)對她坐著的采辦,又看了看拉著她的綠蕪,咬了咬下唇,搖了搖頭,“這位姐姐,我是跟著采辦大人來的,在這里等著就好?!?p> 綠蕪見狀,笑言:“我家夫人同肖先生認(rèn)識很久了,敘起舊來是一時半會兒的也顧不上別的事,你也不必在這里候著。說來你也算是個客人,沒道理讓你在這里站著不是。”
流光聽了綠蕪的話有些惶恐不安,見她面上表情很是真摯,心里原先的忐忑不安也減淡幾分,又見綠蕪催促她幾聲,便定了定神,轉(zhuǎn)身同綠蕪一起離開。
背對亭子前行的流光,并不曾看到方才坐在亭中聊的熱絡(luò)的二人抬頭看著她的背影,會心一笑。
那天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流光一直都不曾知道,只知道她跟著綠蕪回來后,虞夫人就把她留下來,還給了她一筆銀子讓她回去能給她娘辦一個體面的葬禮。
快步回來的春兒打斷了流光的回憶,她抬起頭,聽了春兒的回復(fù),同蘭漿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有些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