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聚集的人群漸漸少了,春兒快步過去看了看,只見人群中央跪坐著一位頭上披著粗麻布巾的妙齡女子,身上穿著一身白麻衣,明顯的是喪服打扮。春兒皺了皺眉頭,見那女子身后一席破舊草席蓋著著一個看不出男女的軀體。女子身前放著一個木板,上面寫著“賣身葬母”四個字。
春兒聽著周圍人議論紛紛,大概明白幾分。原來這女子并非是青陽縣人,是離青陽縣約數(shù)百里外的一座小縣城來的,這母女二人來青陽縣投奔親戚,可惜那親戚早在幾年前就離開青陽縣不知所蹤。這一路上風塵仆仆的,還沒到青陽縣女子的母親就得了傷寒,病倒了,盤纏在路上也花得沒剩下幾枚銅板,根本請不起大夫,只得估摸著癥狀去藥店揀了副中藥,給她母親熬了喝下。就這樣,母女二人一路磕磕絆絆的到了青陽縣,本想著見了親戚,借些銀兩再去請個大夫好好瞧上一瞧。
可誰曾想,按著地址一打聽,她家那門親戚早在幾年前就離開青陽縣,周圍鄰居也不清楚他們究竟搬到哪里去。無奈之下,母女二人想要到客棧投宿,再慢慢做打算,只是客棧的掌柜見那婦人一副怏怏病體,面色蠟黃,也不知道是不是帶著疫病,不肯收留她們。而此時,那婦人病情加重,不巧又趕上一場瓢潑大雨,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借宿在城北的一間破廟里。
可惜那婦人被雨淋了一宿,病情越發(fā)沉珂,饑寒交迫之下,沒幾日竟然一病嗚呼。女子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只能從廟里搜羅出一張破舊草席,帶著婦人的遺體來到這熱鬧的三月集賣身葬母。
春兒站在人群中,聽那女子低頭哭訴道:“小女子同母親初來此地,原是投奔親戚,可惜親戚不見蹤影,母親也病重而去。小女子身無分文,無法替母親安置一副薄棺,求求各位老少爺們可憐可憐小女子,小女子愿意賣身葬母,只求十兩銀子,好讓小女子的母親能入土為安,小女子愿意做牛做馬侍奉恩人左右……”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就聽有人說,十兩銀子省著點用都夠一家人一年的嚼頭了。周圍有人點頭應和,又聽另一個人說那十兩銀子都夠買一副上好的棺材了。
春兒心下一動,仔細打量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見那女子生得楚楚動人,削肩細腰,不知是否因為接連打擊,面色蒼白,襯得朱唇越發(fā)紅艷。雖說低垂著頭顱,但是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似乎不安分的左右亂轉,好似在尋找什么一樣。春兒低頭,見那女子藏在袖中的手微露指尖,甲面修的干凈整齊,絲毫不像窮苦人家出身的女兒。
春兒心中有了計較,旋而又聽女子哭訴中只提到老少爺們,就曉得這人心中怕是籌謀些什么。
默默退出人群,春兒左右看了看,就見流光三人坐在不遠處的茶棚里。她快步走過去,把聽到看到的都同流光、蘭漿二人說了,至于心里的猜測仍舊深深埋藏起來。
蘭漿、流光聽了春兒的話,面面相覷。身后站著的秋兒卻突然冷笑出聲,“十兩銀子,在京里都夠買一副好棺木了?!?p> 蘭漿斜眼掃了一眼秋兒,秋兒心下一緊趕緊低下頭,不敢再過多言語。
此時,流光嘆息一聲,從貼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錠銀子,遞給春兒,“拿去給那姑娘吧,讓她好好安葬了她的母親?!?p> 春兒正要接過銀子,卻被蘭漿快一步搶過。蘭漿皺著眉頭道:“妹妹知道姐姐心善,但是這十兩銀子著實不算是小數(shù)目,這人想來是必有所圖,姐姐何必把善心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流光自然是明白蘭漿的意思,她微微一笑道:“十兩銀子于你我來說算不得什么,但是對那位姑娘來說卻是救命的錢。無論她有所圖也好,無所圖也罷,就當是我買個安心,求個善緣,也為咱姐妹倆積些德。”
“姐姐……”蘭漿抿了抿唇,不甘愿的把銀子放到春兒手中,“銀子拿去?!?p> 春兒接過銀子,轉身剛要離開,卻被蘭漿叫住。
“等等……”蘭漿心思一轉,眼中劃過一抹算計,忽而笑著轉頭對流光道,“有道是有賣有買,那姑娘既然是賣身葬母,咱們幫她葬了她母親,那她自然要賣身給咱們姐妹二人?!?p> 流光聞言皺了皺眉頭,遲疑的看著蘭漿,“妹妹的意思是……”
“姐姐聰慧,自然是明白的?!碧m漿盯著流光的眼睛,壓低了聲音,“姐姐與我身邊只有這兩個丫鬟,到底不像樣子,既然王妃也曾許諾過見了王爺后給你我姐妹二人提提身份,倒不如早些收幾個婢女在身邊,好生調教一番,將來未嘗不能成為咱們姐妹的左膀右臂。”
流光聽罷沉吟半晌,見蘭漿面上有些焦意,才輕聲道:“也好,聽妹妹的?!?p> 蘭漿這才滿意的笑著對春兒道:“你去吧,好生幫那姑娘安葬了她的母親。”而后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客棧,“事情辦完后,到那家客棧來尋我們。”
春兒應了聲是,轉身重新走進人群之中。
直到暮色深沉,華燈初上,橋對岸的雜耍表演已經接近尾聲,春兒才帶著白衣女子姍姍遲來。
白衣女子進了房門就跪下,不停地叩頭,嘴中道著謝。蘭漿、流光連忙上前扶起那白衣女子,見她一身虛弱的樣子也不好多說什么,趕緊讓人上些飯食。又聽春兒說今日太晚,女子的母親就停靈在義莊里,明日才能下葬。
蘭漿點點頭,吩咐春兒幾句,又同那女子道:“今日太晚了,我同姐姐把春兒留下,明日等你母親入土為安后再讓春兒帶你來找我們?!?p> 白衣女子十分感激的看著她們,淚光連連的哽咽道:“多謝兩位小姐,多謝兩位小姐……”
流光輕聲安撫她幾句,見天色實在太晚了,趕緊帶著蘭漿和秋兒離開客棧。
于是這才有了今日晌午這一幕。
賀晚珺坐在窗邊,不經意的抬眼看向窗外,見那白衣女子目光灼灼的盯著她,見狀,她沖那人微微一笑,和著這春日被風拂落枝頭,悠悠飄散的杏花竟是說不出空靈之感。
見白衣女子忽的低下頭,賀晚珺斂了笑意回首,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面,抬眼看向欲言又止的清溪姑姑,“姑姑有什么話就直說吧?!?p> 清溪姑姑屈膝一禮,看向蘭漿、流光二人,嘆口氣道:“兩位姑娘應該知曉,咱們府里并非普通人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進來的,哪怕是大戶人家,采買仆役也是要認真核查身份,確定沒有任何問題才可以,更何況那位姑娘還是戴孝之身。兩位姑娘雖說是一片善心,但是如今出門在外,這種來歷不明的人實在是不得不提防啊……”
蘭漿想要說什么,卻被流光拽了拽袖口,只好閉口不言。
流光站起來,走到賀晚珺面前跪下,“是奴婢考慮不周,與蘭漿妹妹沒有任何干系,請夫人恕罪?!?p> 賀晚珺無奈的搖搖頭,站起來扶起流光,“以后有什么話直說,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跪來跪去的?!睆投值溃懊妹檬莻€心善的,既然那位姑娘如今是孤身一人,那么讓她同兩位妹妹一處也不礙事。只是有一點,這人的身份若是沒問題便也罷,若是有問題,出了什么事情,兩位妹妹可否能擔下這干系?”
蘭漿楞了一下,心中七上八下的,不斷的打鼓,像是尋求什么似的看了眼流光,見她也看著自己,頓時神色有些慌亂。
流光在心里微微嘆口氣,沖賀晚珺屈膝一禮道:“奴婢看到那位姑娘就想到自身,昔日奴婢有貴人相助,才能茍活于世,如今也想做一回貴人,幫幫那位姑娘。若是那位姑娘真的做出不利主子的舉動,奴婢愿意擔下這番責任,以命相賠。”
賀晚珺定定的看著她,忽然莞爾一笑,嘴唇微動,似乎自言自語般道了句,“就怕將來有人舍不得。”
流光身子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賀晚珺,可只見賀晚珺已經避開她的目光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