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和六年,春,容璟告別云山,以謝家養(yǎng)女的身份重新回到這個地方。
黛瓦古樓,小橋水流,正值佳節(jié),清風(fēng)弱柳。
昔日的場景在記憶深處被翻了出來,那些歡聲笑語仿佛就在昨天。
看忙忙碌碌的人群,聽紛繁嘈雜的熱鬧,她的心中一陣寂寥。嘆物非人亦非,感無語也無淚。
從此她便改名謝亦,字無歡,意為無欲無歡。師父說了,忘了容璟,忘了過去,才能真正告慰那些在天之靈。
謝琦早早就命人打理迎接的事宜,雖然對外低調(diào),但是府內(nèi)依然重視。
住所一個月前便重新收拾好,位于后府獨棟閣樓--臨水閣。
光看住所便知穆瑤的用心之處,知她云山清修,喜好安靜,臨水閣再適合不過。
此樓獨立于后花園,三面四季繽紛,前面一片錦鯉池。盛夏來臨時,滿塘荷花滿樓香,珍珠翡翠綠欲染。
冬日躺在暖閣聽殘荷落雨,別有一番情趣。往正前方的涼亭一坐,撫琴一曲,便置身瑤池碧落。
之前每每來小住,因為身份問題,總是小心謹(jǐn)慎。與府中人等也不接觸,以免引起口舌。
現(xiàn)在正式入住,情況不同,但她也知初來咋到,凡事不像在云山那樣自由。規(guī)矩禮數(shù)什么的,來之前也了解過一些。加之自己謙虛低調(diào),沒多久便得到大家一致認(rèn)可。
自小受教于云山,骨子里就沒有尊卑貴賤之分,說話做事也妥帖,都說她有大小姐的氣質(zhì),卻沒大小姐的脾氣。就是偶爾頭腦發(fā)熱,惹得謝淵怒火中燒,又無可奈何。
來的第二日不知怎得將莫太守的兒子給打了,還讓人家不滿可以來找她爹理論。把謝淵氣得要死,當(dāng)即罰她跪祠堂一個時辰。
謝淵想想又改為半個時辰,最后也不知跪了有沒有一刻鐘,便將人喊到書房罵了一頓,遣回閨閣閉門思過去了。
后來她也知道情況不妙,便暗自發(fā)狠,少出門惹是生非。
人人都道小姐乖巧懂事,怎會打人?穆瑤覺得事出有因,可以理解。謝淵卻說穆瑤婦人之見。
整個謝府無人敢與謝淵頂嘴,謝無歡除外,動不動挑起太師的怒意。這剛回來不久,情況已經(jīng)很明顯。謝淵一度認(rèn)為自己接錯了人,眼前這個女兒被人掉包。
但是吵歸吵,有什么要事謝淵也會讓謝無歡來聽。也是奇怪,凡遇大事,她便會頭腦清醒,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聲不吭。
今日一早謝無歡便換上云山的服飾,束起頭發(fā),破天荒帶著棲翠和盈袖出了門。自從上次闖禍后,這還是第一次。
“小姐,這里好熱鬧??!”
這可是謝無歡第一次帶棲翠逛街,之前出門都是可憐巴巴坐在車?yán)?,外面再熱鬧也不準(zhǔn)亂看,來謝府許久還未曾像今日這樣自由。
棲翠一直以為之前的那個小鎮(zhèn),才是最繁華的地方,今日才暗暗鄙視自己乃井底之蛙,倒是一旁的盈袖穩(wěn)重多了,始終跟在謝無歡的身后。
盈袖是穆瑤的貼身婢女,溫柔妥帖,深得夫人喜愛。正式入住謝家后,夫人擔(dān)心棲翠性格活潑,教養(yǎng)散漫,難當(dāng)照顧謝無歡大任,便將盈袖派了過來。三人年歲相當(dāng),相處起來也比較容易。
“王城不比別處,自然繁華熱鬧。”盈袖一副見過世面的模樣,三分驕傲七分平和地說道:“你還沒見過王宮吧?”
“沒有,我還以為落霞鎮(zhèn)最熱鬧?!睏淇聪蛞贿叺牡赇?,心不在焉。要不是遇見謝無歡,她這輩子會老死在那里。
“小姐,可要買些什么回去?夫人吩咐了,撿你喜歡的買?!笨粗芟蛞慌缘臈?,盈袖并未搭理,認(rèn)真等待謝無歡的回話。
“你知道哪里有買穗子的嗎?”謝無歡下意識摸向懷里那把紙扇?!熬褪巧茸雍竺鎾熘??!彼檬直葎澚艘幌?。
“……”盈袖依然沒明白
“就是掛在這里的?!彼⌒囊硪砣〕?,指著扇尾說道。
“哦,這個???有,前面就是!”盈袖指了指一家店鋪,“我們?nèi)タ纯??”說著丟下棲翠朝店鋪走去。
挑了半天也沒滿意的,不是太艷就是太俗,要不就是做工看不上。最終空手出來,又在街上閑逛了一通才回去。
剛轉(zhuǎn)過街角,謝無歡頓住,謝府門前威武的石獅旁,一輛精致的馬車很是搶眼。好生奇怪,出門時并未聽說有貴客來訪。她一把抓住準(zhǔn)備上前的棲翠,帶著兩人從偏門進去。進門后讓盈袖去回稟夫人,等客人走了再來拜見。
……
“來客正在書房和老爺議事?!庇渫崎T進來,看見謝無歡正對著窗外發(fā)呆?!包S昏已過,未曾聽說要留客吃飯,前頭家丁都聚在門口?!?p> 謝無歡心不在焉,那滿園的杜鵑落了一地,有些已經(jīng)褪去顏色,殘紅入泥。春心一片托杜鵑,殘紅戚戚碎滿園。
“沒聽說來者何人?”謝無歡回頭,無意識地問了一句,提筆將出門前畫得玉蘭補完。
“太師是什么人?來的客人肯定不簡單啦,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睏湟Я艘豢谔O果說道,又將碟子里的糕點端起來看看。面上露出糾結(jié)模樣。
“老爺從不私底下接見官員的?!庇涿佳垡惶?,將剛換的新茶,順手倒了一杯放在桌前。
“小姐,你畫的和真的一模一樣?!蓖蝗幌肫鹗裁此频?,一臉自豪地說道:“這茶葉是夫人命我拿來的,說是人家孝敬老爺,分了一些給你,公子和少夫人都沒有?!?p> “兄長嫂子不甚愛茶?!彼旖禽p微一揚,認(rèn)真作畫。
“我看不是,您哪里像是養(yǎng)女,比嫡出的還要尊貴?!庇錆M臉笑意,雙手托腮,仔細地盯著謝無歡,輕嘆這么美的人,真是少見。
當(dāng)年盈秀被夫人帶回來時,覺得夫人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其實盈袖看見誰都覺得美。
“你不看畫,看我作甚?”謝無歡淡淡地問道:“回頭我教你畫畫,你比那丫頭聰明?!?p> “我這不叫笨,只是懶一些而已?!睏溆忠Я艘豢诠?,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一臉苦悶地說道。
“無藥可救。”
這邊,謝太師的書房,茶香淡淡。
“隱伏查到一個老嬤嬤,母后宮中的,沒有打草驚蛇?!壁w雍呡了一口茶,神色淡然地說道,似乎意料之中的事情。
今日若非此事,斷不會前來謝府。自從他繼位從沒放棄過要將母親正位。
“先王后當(dāng)年自戕,沉魚閣無人存活,您確定?”謝淵有些意外,君上繼位以來一直暗查,有點收獲也不無可能。畢竟他的母親才應(yīng)該是太后。
“已經(jīng)跟了很久,確認(rèn)無誤?!壁w雍肯定地看向謝淵,眼里讀不懂悲喜。
“這個人能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還能順利活到今天,不簡單?!敝x淵恭敬地站在趙雍面前。
趙雍未曾接句,起身走到窗前,王宮之內(nèi)生死往往都由別人來操控,明槍暗箭到處都是,他能活到今天實屬不易。
當(dāng)時他從假山摔下,看起來是被容璟嚇到的,實際上表面現(xiàn)象不足為信。
先王為何會對容家行雷厲風(fēng)行之舉,恨不得一夜之間連根拔起。趙雍聽說容渙還是在戰(zhàn)場上被召回的,也導(dǎo)致容家直系軍全軍覆沒,先王真的沒有想過后果?趙雍不解。
自己昏迷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一覺醒來所有的事情都無法挽回,實際上趙雍也挽回不了。
……
前頭嘈雜了起來,謝無歡放下手中的筆,探頭細聽,隱約有兩劍相交的聲音,更多的人加入到那片混亂中。
不妙,三人推門出來,長廊里不斷有人往書房方向跑去。棲翠和盈袖也一臉茫然互相對視。
“怎么回事?”
“我們?nèi)タ纯??!睏浣辜钡卣f道,蘋果滾的老遠也顧不上。話剛說完,謝無歡腳踮荷尖不一會消失在對面。
“……”
“……”
“習(xí)武確實有些好處,強身健體,路還可以少走一些?!?p> 兩人驚訝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拐過花園朝前廳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