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的港口上，來往商船已經(jīng)開始忙碌起來。每年年后，南方第一批新鮮的蔬果就被會商賈們運到北方的京都城里。大船推開的漣漪，層層重疊，遠看港口之上似有驚濤駭浪的錯覺。所有船只中最扎眼的，便是那艘足有九層玲瓏塔之高的船坊。
這艘船坊名為瀛洲島。聽名字就知道，它足有一座小島那么大。船坊從外面看去就是一棟浮在水上的瓊樓玉宇。江畔霧氣濃重，往往要到太陽高照才能散去。那霧盤踞在江面上覆蓋了船坊的底部，初見它的百姓們，真的以為是飄在海上的蜃樓。
船坊的甲板被巧奪天工的工匠們制作成了一片偌大的庭院。京都城里的人們還穿著棉衣，那甲板上的梨花樹早已是花嬌百媚，千樹萬樹的開了，港口邊的幾里地都能聞到撲鼻而來的花香。高處的樓宇層樓疊榭，雕欄玉砌。瓦椽上掛著描龍畫鳳的紅色燈籠，夜色里，燈籠中透出的光芒能將整個港口照個通亮。瀛洲島所經(jīng)營的活計不是旁的，是對酒當歌，風流快活的生意。瀛洲島是封丘出了名的風花雪月之地，每年順著封丘?？诎叮睾Ｑ睾佣?，每到一個城池便會停下一個月，一年下來又會回到出發(fā)的港口。
“總算是開張了?！被璋档念Ｍ醺镆材芸匆姳粺艋\照亮的天邊一片通紅，就像著了火一般，“再不出手，我們在京都城的生意都快被他們吃個干凈了?！倍四緶Y靠在憑幾上如釋重負。端木淵指著桌上的賬本道，“你們看看，這個月的生意如此蕭條?！?p> 梁夫人負責沏茶，齊光坐在炭盆前負責添炭。端木淵伸了個懶腰道：“朱六那朋友有消息了嗎？”
“穆寧大人傳信來，說是今日早上大理寺里已經(jīng)有人來報案了。報案的人就是朱六的朋友萬源。大理寺那兒已經(jīng)帶人去認過尸體了，萬源確認是朱六無疑?！饼R光道。
“這么肯定？你們可是把尸首燒了個干凈啊。連親娘都認不出了吧?！?p> “萬源說，不會錯的。朱六前些年在獄里欺負犯人，結果那些犯人找了個機會，將朱六暴打一頓，左腿的小腿骨折了。萬源說看那小腿骨就知道是他，絕對不會有錯。這件事整個天牢里的獄卒都知道?！?p> “多行不義必自斃。”梁夫人道。
“梁姨和朱六有過節(jié)？”齊光問。
“那到?jīng)]有，只是他當年欺負過殿下，我只恨自己不是你們會使刀劍的，不然我第一個就沖上去教訓他。”
端木淵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這回梁姨可解氣了？”
“一刀了結他倒是死了個痛快，罪還不是殿下遭的。那些折磨不痛在他身上，他是不知道有多難熬，奴婢這心想想都是疼的。”
“都過去了?！倍四緶Y深吸了一口氣，“如今，我們只需要好好的看戲就是了?！?p> “阿嗣，冉哲你們要帶我去哪里??！”白沐辰剛拿起碗筷就被人從白府拖了出去，“你們別太過分啊！”白沐辰比他們兩個矮了大半個頭，兩人手一提就把白沐辰拎了起來，“喂！遠之你管管冉哲?。 ?p> “別叫了，我們這是帶你去看熱鬧！”冉哲說著。
天色還未暗之前，從白府里走出去四個人影。白沐辰被生拉硬拽的拖到了港口。眼前巨大的船坊驚的白沐辰合不攏嘴：“怎么這么好看??！”白沐辰從未見過如此華麗的船坊。
“這個叫瀛洲島！”右手執(zhí)扇，冉哲敲了一把折扇說。
“什么叫瀛洲島？”白沐辰拉著冉哲的袖子問。
“你去了就知道了?！闭f完四個人前前后后的上了船。
四人之中最興奮的就是白沐辰了。姑娘家總是喜歡好看的東西，這一點是怎么掩飾也掩飾不掉的。白沐辰拉著端木嗣跑到甲板上的花園里，指著遠處的梨花數(shù)說：“船上能種樹！阿嗣你看，你看?。 倍四舅靡娭足宄诫y得那么高興，不知覺的也跟著笑了起來。白沐辰一邊跳著一邊說，完全沒有平日里穩(wěn)重的樣子。
“我原以為京都城的煙樓已經(jīng)是人間仙境，沒想到竟比不上瀛洲島半分?！比秸苷f。
“煙樓？”白沐辰想了半天，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章臺院？這兒也是？”
“是啊?！倍四舅玫?，“若說煙樓是京都城首屈一指的風流之地，那這瀛洲島便是聞名整個封丘的這個！”說著端木嗣豎起大拇指比在白沐辰面前。
“你們帶我來章臺院做什么！”白沐辰急了，一個姑娘家哪有幾個大男人臉皮厚，來這種地方的女子有幾個是正經(jīng)人，“真是胡鬧！”說著白沐辰便要走。三人立刻攔住了白沐辰。
“阿辰，來都來了?！辩娺h之說。
“遠之，怎么連你也湊熱鬧?！?p> “你就走吧！”說完，白沐辰又被端木嗣和冉哲拖走了。
瀛洲島的樓宇內的門樓墻壁上，有著精致的雕花。不僅是甲板上的花園，連樓宇里都有連綿的亭臺樓閣、池館水榭、假山怪石應俱全。大殿內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這空中樓閣猶如仙境蜃樓。殿內的燭火前都擱置上了一面銅鏡，燭火落于銅鏡之上時，鏡子又會將燭光四散出去，整個大殿內燭光、珠光交相輝映，將每個角落都照個通透明亮。
“你們看，那些姑娘！”冉哲指著臺上翩翩起舞的女子說。
白沐辰的目光全都落在那些姑娘的衣衫珠釵之上，愣愣的說：“好，好漂亮??！”
“你剛才還不遠進來呢，怎么現(xiàn)在都看出神了？”鐘遠之笑著說。
“你們看，她們的衣服珠釵好漂亮啊……像仙女一樣?！卑足宄揭换仡^，三人皆用異樣的目光看著白沐辰，白沐辰連忙給自己打圓場，“哦，我的意思是，那些姑娘穿上舞衣跳舞，像仙女一樣……哈哈哈哈……”白沐辰尷尬的笑了起來。
“我就說嘛，你也是個男人，怎么會對姑娘沒興趣?！比秸苷f著勾住了白沐辰的脖子，“你小子別假裝正經(jīng)，我那日在關府的宴會上可沒喝醉，沒想到你平日里不近女色，房里竟然藏著個丫頭！”
“紅燭跟了我好多年了，算不上藏?！?p> “誒誒誒，紅燭長得好看嗎？”冉哲對什么都好奇，胳膊肘戳了戳端木嗣，“你和阿辰走的進，你見過嗎？”
“見過幾次?！倍四舅谜f。
“那好看嗎？”
端木嗣摸著下巴想了很久：“紅燭姑娘很是可愛，可要說起好看……還是白家二小姐好看一些。”
“白家二小姐？白家二小姐比阿辰還大三歲，都成老姑娘了還好看？”冉哲笑著說。
“你們平日里拿我打趣就算了，怎么還扯上我二姐了。這話若是讓我二姐聽見，我告訴你，你嘴都要被縫上了。”白沐辰說。
“哇，這么兇！母夜叉啊，難怪嫁不出去?！闭f著冉哲收回了手，躲到了鐘遠之懷里。
“是你自己挑起的頭，現(xiàn)在怕了”鐘遠之把人拎了起來，挪到一邊。
冉哲看著端木嗣問：“這么兇，你還覺得好看？”
端木嗣笑著，也不言語。白沐辰和白沐珊是親姐妹，二人長得有幾分相似。端木嗣每次見著白沐珊都覺得有幾分白沐辰的影子，心里總想著，若是白沐辰是個姑娘的話，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阿嗣你傻笑什么？”鐘遠之問。
“哦哦哦，我知道了你這小子是思春了，你莫不是喜歡阿辰的姐姐吧！”冉哲恍然大悟。
“阿嗣，你若真喜歡我二姐，我改日介紹你們認識?！卑足宄降脑拰⒍四舅脧纳裼卫锢嘶貋?。
“別胡說，我什么時候存了這種心思了?！倍四舅谜f著說著就急了。端木嗣哪里敢言語啊，自己堂堂一個皇子竟然喜歡一個男人。說著端木嗣便走開了。
“你急什么啊……開個玩笑嘛……”冉哲跟了上去。
瀛洲島這么熱鬧的地方怎會只有白沐辰這四人。這種煙花之地向來是紈绔子弟最喜歡來的地方。殿內視線最好的地方早就被熟客占據(jù)了半壁江山。白沐辰一進殿內便看見，二樓的雅間里白沐玄和魏奚平這對狐朋狗友正坐在一起對飲。
“我哥怎么也在這里？”
“三公子??！”冉哲指了指雅間里的二人，“看來三公子也是個識貨的……誒？邊上那個是誰？”
端木嗣沒好氣的說：“魏奚平，工部主司魏宵的兒子，大皇妃魏婉婉的親弟弟，也是我那好侄子的小舅子?！?p> “你怎么火氣那么大??！”冉哲問。
“能不大嗎，前幾日魏奚平仗著自己是大皇子的小舅子，在大街上明目張膽的羞辱睿王殿下?！卑足宄秸f。
“哇，你哥哥怎么和這種人混在一起?！比秸苷f。
“哎……我聽家里的小廝說，我三哥和他是朋友?！卑足宄娇粗菍︼嫷亩苏f。
“瞧他那得意樣子，真是可氣。”端木嗣想想就來氣，“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闭f著端木嗣回頭看著三人道，“我們是不是兄弟？”
三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端木淵繼續(xù)說：“既然是兄弟，那就幫個忙，幫我教訓他一頓?！?p> 冉哲和鐘遠之互相看了一眼，冉哲搖頭道：“若真鬧出事來，你們一個王爺一個大將軍的，魏宵自然不敢拿你們怎么樣，我和木頭可是身無功名的哪里惹得起魏家人?！?p> “沒義氣！”端木嗣指著冉哲說，“白叫你一聲師兄了，阿辰，我們走?！闭f著這端木嗣拉著白沐辰的手就跑。
“端木嗣，我沒說幫你啊……”白沐辰的聲音被淹沒在人群之中。
二人一股腦的沖上了二樓。白沐辰花了吃奶的力氣拖住端木嗣：“你別惹事……阿嗣，你冷靜一點！太皇太后已經(jīng)主持過公道了……你再出手……怕是要惹到魏家了……”
“白沐辰！你哥被人欺負你能袖手旁觀嗎？”端木嗣嚴肅的問。
“自然不會?！?p> “那我憑什么要忍！”端木嗣卷起了袖口道，“我不為難你，你幫我放哨就行?！卑足宄竭€沒答應下來，端木嗣就潛到了雅間門口。二人貼著門隱約能聽見里面的談話。
“誰能想到，魏兄竟然是這燈火輝煌的瀛洲島老板?！闭f話的人是白沐玄。端木嗣原本要沖進去，卻被一邊的白沐辰攔住了。白沐辰小聲說：“噓！”
“瞧白兄這話說的，白兄也算的上是瀛洲島的老板了?！蔽恨善秸f。
“我哪能和魏兄比啊?！卑足逍笮ζ饋恚安贿^是年底的時候分個紅，賺點賭桌上的賭資罷了，魏兄才是這瀛洲島的正主啊?！?p> “說起來，這些年明面上的買賣倒是沒掙什么錢，倒是下面的買賣還能有點盼頭。”說著魏奚平跺了跺腳。
“下面的？……這門面上的買賣，難不成不賺錢？”
“這點算什么，瀛洲島那么大的生意，僅憑一些跳舞的舞姬，唱歌的歌伶怎么維持。賺不了幾個錢的?！闭f著屋內傳來倒酒的聲音。
“什么生意這么神秘？”
魏奚平想了想：“告訴白兄也無妨，白兄且附耳過來?！蔽葑永锏穆曇艉苄?，殿內的歌舞聲早就蓋過了二人的說話聲。
“這……這是違法之事！”白沐玄說，“這種事你怎么不早說，現(xiàn)在才告訴我，你讓我……如何是好？”
“白兄這是怕了？”魏奚平嗤笑一聲，“這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啊?！?p> “我……”白沐玄一時語塞。魏奚平說的沒錯啊，這都是白花花的銀子。白沐玄喜歡賭錢，每次從家里拿錢都會被白榮一頓好打，時不時的還要白沐辰出面調和。自己在白家不過是個只會伸手要錢的廢物。全家上下的小廝婢女沒幾個人看的起白沐玄的，“我知道這是錢，可是……”
“哪里來那么多可是，白兄已經(jīng)上了我這條船了，現(xiàn)在還想下去？”
“少爺?！蔽輧群鋈幌肫鹨粋€小廝的聲音，“少爺，樓下出事了?！?p> “什么事？”是魏奚平在說話。
“有人跑了，家里的伙計已經(jīng)去追了，閘口也放了閘，人一時半會兒出不去?！?p> “知道了。我這便去看看?！蔽恨善秸f完，屋里傳出凳子挪動的聲音，“白兄，我去去就回?！痹捯魟偮洌四舅镁透诹宋恨善胶竺?。白沐辰還來不及出手阻止，魏奚平身后的小廝就被端木嗣一個手刀放倒了。端木嗣也不知道從哪里扯出來的一張窗簾，迅速的蓋到魏奚平腦門上，將魏奚平一角踹到地上。
端木嗣別的事不行，打架斗毆可是一把好手。即便是蒙著窗簾，端木嗣也能直擊要害。一拳頭打的魏奚平回不過神來，連叫喚都忘記了。白沐辰站在一邊，不敢攔也不敢?guī)兔Α?p> 異樣的聲音很快傳了出去，巡邏的侍衛(wèi)看見端木嗣行兇立刻提著刀沖了過來：“誰！”
白沐辰見狀不好，立刻拉起端木嗣就跑。二人跌跌撞撞的跑上了樓，身后的侍衛(wèi)們窮追不舍，就聽見魏奚平隔著好遠喊道：“反了天了，在小爺?shù)牡乇P敢動小爺我，來人抓住他們扔到水喂魚里去！”
“端木嗣，我被你害慘了！”白沐辰后悔了，剛才應該攔住這頭倔驢的。以二人的身手哪里是那么好被抓住的。兩人上躥下跳，一個單手翻過欄桿，一個飛檐走壁，將那些侍衛(wèi)甩的遠遠的。
“阿辰，我還你一頓醉仙居的酒席還不成嗎？”
“先把眼前的事擺平吧。”兩人鬧出的動靜雖大，但也蓋不過滿殿的歌舞聲。殿內沒什么人發(fā)現(xiàn)有兩個人正被追著跑，反倒是兩個裝扮成少年模樣的姑娘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
秋兒指著高處的人影說：“小姐，大鳥！好大的飛鳥！竟然養(yǎng)在船上！”
關纖塵抬起頭，看見一只墨青色“飛鳥”，和一只白色的“飛鳥”。關纖塵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傻子，那是兩個人?！?p> “不可能，小姐，人哪里能爬那么高！”
“我都說了，出門別叫我小姐，叫我少爺?！?p> “對對對，少爺，少爺?！鼻飪旱哪抗飧足宄胶投四舅枚嘶蝸砘稳?，“小姐，他們在干什么呢？”
關纖塵撓了撓腦袋：“莫不是喝醉了？或者這飛檐走壁也是這瀛洲島的一場表演吧！”
“這也太嚇人了?！鼻飪嚎粗加X得揪心，“這摔下來，還不是粉身碎骨啊。”
“別管了?！标P纖塵拉著秋兒往走到元字號雅間走去。還沒走幾步，二人便被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姑娘撞個正著。小姑娘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頭上包著一塊好久沒有洗過的破布，見著二人頭也不敢抬，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闭f著那小姑娘像是中了邪一樣，往角落里跑去。
“少爺這是……”秋兒覺得很奇怪，為何這種地方會出現(xiàn)一個叫花子模樣的人。
“走走走，閑事少管，去樓上喝酒去！”
兩人剛一落座，秋兒便看見了樓下的排場：“這也太厲害了！少爺，你快看！”關纖塵聽著，立刻跑到了欄桿便，見那樓下的舞臺中，舞姬們舞姿變換多樣、配合默契配上燈火輝煌的殿內裝飾，關纖塵還以為自己在仙境里。
屋外不僅一群侍衛(wèi)出動了，還有一些人沒有佩刀的小廝，悄悄地穿梭在各個雅間過道里，不知道在尋些什么。三樓天字號的雅間里，坐著一個身著玄色衣衫帶著斗笠的男子。雅間外走進來一個年輕人道：“殿下，樓下的隔艙里有人跑了?！闭f著齊光湊到端木淵耳邊，“是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p> 端木淵的手指敲著桌面道：“這么容易就能跑出來？魏奚平的人也不怎樣嘛！”
“我們的人看見了，三皇子的人撬了樓下船艙的鎖，還打傷了侍衛(wèi)?！?p> “我說呢……明初這小子還真是著急，也罷，我們等著看好戲就是了?！倍四緶Y看著指節(jié)眉眼微彎，胸有成竹的一笑，將所有的人和事都算計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