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寧王的別苑，叫“有苑”，是前朝一位王爺?shù)呐f園，名字一直沒改過。

　　卓暮云覺得這個名字放在寧王這兒頗為諷刺，明明什么都沒有，連晚飯的食材都是李傳風(fēng)和無影進(jìn)山打的，幸好采薇有一雙化簡為精的好廚藝，才不至于讓眾人餓肚子。

　　在述瑤的“教導(dǎo)”下寧王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主動提出等到了盛京帶大家去余記吃全蟹宴以作彌補。

　　余記的全蟹宴，不僅在盛京有名，整個大盛朝都很有名。每年六月中旬就要開始預(yù)定，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隨去隨吃。

　　寧王十分肉疼，這全蟹宴可是他為瑤瑤準(zhǔn)備的，只能便宜他們了。

　　酒不足飯飽后，眾人紛紛回房歇下，不料后半夜竟下起了雨，更沒想到的是，一場雨下了整整四天。

　　有苑所在的鵲翎山地勢有點險，山下松江環(huán)繞，通往官道只有一座不太高的石橋，眼下已被漲起的江水淹沒，只得再住幾日，等水退了再走。

　　夜里無聊又有些涼，卓暮云便扯著述瑤，帶著煙羅和采薇去蘭湯院泡溫泉。

　　泉室里熱氣蒸騰，四個姑娘臉色紅撲撲的脫著外衣，忽然煙羅停止動作抬頭看向述瑤，述瑤淡淡道：“你先去。”

　　煙羅身形一晃消失在屏風(fēng)后，隨即屋頂上傳來一陣響動，述瑤轉(zhuǎn)身在壁畫的凸起處按了一下，一道暗門打開，里面放著六七把刀劍，她隨手取了兩把，將頭上的步搖拔下扔給采薇，不緊不慢的往門口走去，院中立刻響起了激烈的打斗聲。

　　打斗聲起卓暮云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走到暗門前想挑把劍出去幫忙，卻被采薇拉到一邊，道：“云姑娘別去了，有姐姐和煙羅姑娘呢，前院怕是也聽到動靜了，不必?fù)?dān)心。”

　　她想了想自己的三腳貓功夫，去了還真幫不上忙，只有添亂的份兒，索性跟采薇搬了兩把椅子在暗門邊坐下，掏出月光寒靜靜地等著。

　　屋里的燭火在水氣氤氳中搖曳，像是在躲著院子里的劍影。刀劍碰撞聲愈來愈烈，聽見李傳風(fēng)的叫罵聲不斷，她的一顆心竟生出安定之感。

　　不過不是因為李傳風(fēng)罵人，而是知道李傳風(fēng)來了，那么文廷玉他們也必然到了，這次他們手里都有兵器，眾人又聚在一起，想來不會吃虧了。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述瑤就重新回到了房間，雪白的中衣上沾了點點血跡，好像雪原里盛開的紅梅，生出一股妖艷之姿。

　　述瑤長長的睫毛上沾了些水汽，她將劍放回暗門里，脫了中衣道：“唉，可惜了這么好的云錦，”又隨手拿過卓暮云的茶杯喝了一口道：“只來了七個，可真瞧不起我，本想捉個活口問問，后槽牙都打掉了那賊人竟然咬舌自盡，真是氣人?！?p>　　“沒受傷吧？”卓暮云道。

　　“傳風(fēng)崴了腳?！?p>　　“......”

　　采薇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道：“姐姐，我回去給你取件中衣?！?p>　　述瑤擺擺手道：“不用，煙羅跟著追風(fēng)他們盤查院子去了，回來時會給我?guī)е幸?，咱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吧。?p>　　三人泡著溫泉，等煙羅帶了中衣回來，才各自回房睡了，只有煙羅一個人守在卓暮云榻前一夜沒合眼，她家少主心真是太大了，萬一那伙賊人再來怎么辦？還有為什么不等她一起泡溫泉？明日可就要啟程了！

　　其實卓暮云并沒有睡好，因煙羅在房中她不敢點安息香，又剛剛經(jīng)歷了一輪刺殺，心再大還是會有些害怕。

　　一波一波的噩夢，一會兒是渾身是血的父母，一會兒是目露兇光的殺手，一會兒又夢見淬了毒的劍插在她心口，甚至還夢見師父向老夜衛(wèi)一樣戰(zhàn)死，夢見文廷玉斷了條胳膊，夢見李傳風(fēng)沒了腿......

　　第二天一早，主仆倆都眼底泛青，下山的路上全然沒了上山時雀躍的心情，卓暮云只挽著述瑤的胳膊不發(fā)一言。

　　眼看行到山下石橋頭，忽然李傳風(fēng)指著不遠(yuǎn)處道：“誒？那是什么？”

　　卓暮云定睛看去，好像...是個人，半截身子泡在水里。

　　追風(fēng)和無影對視一眼，疾步奔到河邊，見那人身形似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后背上從左到右一道刀傷，皮肉向外反著，他伸手將少年翻了過來，果然一張小臉稚氣未脫，只是雙目緊閉面色慘白，他摸遍了少年全身確認(rèn)沒有武器，才向眾人招手示意可以靠近。

　　文廷玉抓起少年的手腕，道：“還活著，刀傷不重，只是失血過多又嗆了不少水，”言罷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數(shù)了幾顆藥塞進(jìn)少年嘴里，

　　“左右也晚了幾天，再晚一天也無妨，只是山上東西不全，”慎世子瞥了眼正在用拐杖戳著少年大腿的寧王，道：“去岱縣吧，把他送到醫(yī)館去?！?p>　　追風(fēng)和無影把人抬上馬車，文廷玉鉆進(jìn)車?yán)锾幚韨冢?dāng)馬車行至岱縣城門的時候，少年醒了。

　　文廷玉簡單的問了幾句，便叫少年好好休息出了馬車。

　　那少年自稱姓趙名平，剛滿十一，本是滕州敦城人，因娘死的早，所以自小跟著父兄走南闖北行商，但和文家這種商賈世家不同，他們爺仨兒只是個居無定所的行腳商，倒賣些地方的小玩意兒而已，沒想到這次去松江上游的龍骨鎮(zhèn)采買遇上了山賊，父兄都沒了，他被山賊追著從山上掉進(jìn)松江，還以為沒命了，沒想到竟遇上了文廷玉等人。

　　文廷玉將趙平的情況簡單的跟幾個人說了一遍，卓暮云聽完垂下眼簾，喃喃道：“又是個無父無母的可憐人?！?p>　　“天下之大，可憐人多了去了，這都是命，”寧王不以為然。

　　述瑤道：“確實，不是每個潑皮無賴都能好命生在皇家?！?p>　　寧王嘿嘿笑著，湊近述瑤道：“我無賴也只對瑤瑤你一個人呀！”

　　“走開！”

　　“不走！”

　　“走不走？”

　　“走就走嘛，拔劍干嘛呢...”

　　文廷玉拍了拍卓暮云的頭，道：“趙平即是行商出身，又甚是機靈，不如叫他去晉陽跟著大哥吧，也算有個容身之處?！?p>　　“師兄啊，”李傳風(fēng)湊了過來，皺著眉道：“臨出門的時候師父可囑咐我了，務(wù)必事事要小心點，那個趙平是啥來路還不能確定呢！萬一是那些人的同伙，咱不是引狼入室了？”

　　這些日子他被卓寂收拾的掉了好幾層皮，下巴都瘦尖了。

　　“這個好辦，世子和述瑤姑娘都在，想要查個孩子的來歷并不難，”文廷玉道。

　　寧王不滿道：“你沒看見本王？”

　　可惜，并沒有人理他。

　　述瑤點頭道：“嗯，等下我就傳信給滕州，不過看那孩子一身云紋錦衣，想來他父兄十分疼愛他吧?！?p>　　“龍骨鎮(zhèn)竟出了山賊，光天化日就敢截貨殺人，看來圭寧府王蘭濤的腦袋是不想要了?！?p>　　慎世子吩咐他的一名護(hù)衛(wèi)，道：“你去龍骨鎮(zhèn)查查事情是不是真如趙平所說，若是屬實就回一趟圭寧，問問王蘭濤是不是想告老還鄉(xiāng)了?！?p>　　護(hù)衛(wèi)點頭應(yīng)是，飛身上馬而去。

　　述瑤也向采薇示意，取了紙筆、信鴿往滕州送信。

　　“那，眼下那個趙平怎么辦？”卓暮云道。

　　“那孩子失血過多且要躺上幾日，先給他留些盤纏在這里養(yǎng)傷，等他能起身時想必滕州和龍骨鎮(zhèn)的消息也能到了，我再寫信給大哥派人來接他?！蔽耐⒂竦馈?p>　　卓暮云點點頭，又道：“那咱們是等等，還是接著走呢？”

　　已經(jīng)耽誤了好幾日了，若是再耽誤可不太好，就算有慎世子點頭，但賢妃哪里難免不會多心。

　　卓暮云看看追風(fēng)，又看看無影，想了想還是算了，她沒有太多自保的能力，多一個在身邊就多一重保障，誰知道那些殺手會不會瘋到半夜去王府殺她。

　　述瑤用劍柄狠狠的捅了下寧王的腰，道：“你那兩個護(hù)衛(wèi)，留下一個盯著，等晉陽來人了再回去。”

　　寧王呆呆道：“??？那我怎么辦？”

　　述瑤秀眉一擰，道：“什么你怎么辦？這么多人能讓你死了？”

　　“是是是，有瑤瑤在就成！”寧王一張俊臉笑成一朵花，舉著拐朝其中一個護(hù)衛(wèi)一指，道：“你留下....不對，你們兩個都留下，萬一有事得有個照應(yīng)?！?p>　　寧王心道：把兩個護(hù)衛(wèi)都留下，就可以日日夜夜賴在瑤瑤身邊了，我可真機靈啊！

　　述瑤挑眉看著寧王道：“兩個護(hù)衛(wèi)都留下？可以啊，今日開始就讓傳風(fēng)日日夜夜跟在你身邊吧?！?p>　　“不要！”

　　“不要！”

　　寧王和李傳風(fēng)同時喊出聲，他倆關(guān)系雖好可又不是斷袖！

　　述瑤冷笑一聲不再理寧王，起身拉著卓暮云出了醫(yī)館鉆進(jìn)馬車，寧王留下一個護(hù)衛(wèi)看著趙平，垂頭喪氣的跟了上去。

　　幾個人快馬加鞭走了兩天，才看見盛京的界碑，只待翻過南溪山就能看到宣華門了，想到滿城華蓋王氣蒸騰的盛京城，卓暮云心底漸漸從忐忑變?yōu)槠诖?p>　　慎世子扯著韁繩，揚聲道：“這南溪山是盛京群山之冠，站在山頂盛京全貌盡收眼底，岳廬書院就在這座山上?！?p>　　“天下才子出岳廬，說的就是這個岳廬書院吧？”卓暮云問道。

　　“不錯，除了岳廬書院，南溪山的石刻和碑林也頗為有名，還有后山護(hù)國寺的靈棲塔，是六百年前凌虛住持虹化的地方?！?p>　　“好想上山去看看??！”

　　“不急，九月初一就是岳廬書院的集賢會，全大盛的讀書人都會匯聚于此；還有九月十九護(hù)國寺會的大法會，最是熱鬧，到時候都可以帶你來?！?p>　　什么勞什子集賢會和大法會，卓暮云都沒什么興趣，卻還是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道：“世子可要說話算話！”

　　慎世子笑道：“自然算話?！?p>　　官道上車馬漸漸多了起來，不多時，一座氣勢恢宏碧瓦飛薨的城樓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緩緩而行。

　　慎世子的護(hù)衛(wèi)打馬向前，掏出一塊牌子在一個小將面前晃了晃，那小將踮起腳朝世子望了一眼，見寧王也端坐在馬上愣了一下，立馬朝幾個守城士兵揮了揮手，迅速清出一條通道讓幾人進(jìn)城。

　　初到盛京實不敢張揚，卓暮云掏出一顆暈車藥塞進(jìn)嘴里，和煙羅一起下了馬鉆進(jìn)車?yán)铮皇滞熘霈?，一手將車窗的簾子掀起探著頭朝外面看去。

　　黃昏的宣華門被夕陽鍍上一層金色，透著一股深邃華麗的巍峨之感，卓暮云看著鋪著青石板極為寬闊的馬路兩側(cè)形形式式的商鋪林立，香車寶馬川流不息，心道到底是盛京城，將近戌時街上仍舊人來人往，起伏的叫賣聲不絕于耳，若是在寧川，夜市未起時路上是不會有什么人的。

　　馬車從主街上下來，拐了幾個彎在涔水河畔一座繁華浮艷的高樓前停下，述瑤拍了拍卓暮云的手，不舍道：“這里是盛京紅鸞閣，只要你在盛京一日，我就在這里陪你一日。”

　　“姐姐不跟我們?nèi)ネ醺畣?？?p>　　述瑤搖頭道：“慎王府那些人和宋讓不一樣，我的身份不方便去，這段時間采薇跟著你，有什么事就讓采薇傳信，你若是在王府無聊隨時都可以來找我?！?p>　　卓暮云這才點頭應(yīng)了，趴在車窗看著站在紅鸞閣門口目送她的述瑤，直到馬車拐了彎看不見了才作罷，一頭栽在軟墊上深深的嘆了口氣。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