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崇光坊,慎王府。
一位穿著胡桃色卷草紋錦緞褙子的婆子走進了儀霜院,向站在院中望著素馨花的張側妃福了福:“娘娘,世子身邊的以青來報,說已經過了平安坊?!?p> 張側妃淡淡道:“王妃那邊怎么說?”
“王妃說不過是些個江湖中人,她和郡主就不來了,還說娘娘也不必去正堂,在儀霜院見人就好,還說......”
張側妃扶了扶鬢邊的青絲道:“還說反正我這個做妾的事先也沒有請示于她,而是仗著賢妃的勢擅自寫信給王爺,讓我找王爺說去,對不對?”
婆子笑道:“王妃這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p> “就憑她?”張側妃輕笑出聲,“你先去吩咐小廚房備飯再去迎他們,直接帶到儀霜院來。”
“是?!逼抛哟故讘耍D身離開。
十七年前五王奪嫡,盛京城一片腥風血雨,最后皇三子誠王奉先帝遺詔登基為帝,正是當今的盛永帝。
永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謀害先帝之名賜死了他最大的競爭者皇長子康王,又陸續(xù)找了不少理由將其他七個兄弟賜死的賜死,圈禁的圈禁,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永帝的同胞兄弟,慎王。
慎王能夠獨善其身,除了一母同胞和輔佐永帝登基外,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永帝實在不想落得一個寡情薄義、屠戮兄弟之名。
為彰顯他對慎王的情誼,永帝將盛京城最大最豪華的府邸賜給慎王,而慎王卻言明自己不想忘了初心沒有接受,求永帝成全他住在舊邸。
慎王如此深明大義,永帝表示十分滿意。
卓暮云望著威嚴赫赫的慎王府大門,想起卓寂給她講得故事感到非常好奇,舊邸長這樣,那座最大最豪華的府邸又會是什么樣呢?
身世的轉變,對卓暮云來說并沒有多大影響,因為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過那位烏什公主、前慎王妃的女兒,她的父母是十年前慘死在漠城的白業(yè)成和卓婉,來盛京、住進慎王府,不是為了什么郡主的身份,而是要調查她父母的死。
“嚴嬤嬤怎么站在這里等?”慎世子翻身下馬,欣喜道。
嚴嬤嬤眉目和善,望向慎世子的眼神滿是寵溺,拉過慎世子的手,微笑道:“世子這回出門太久了,老奴要站在這里親眼看見世子才安心吶!”
慎世子笑道:“那下回出門,嬤嬤不如跟我一道去?”
“世子凈拿老奴打趣!”嚴嬤嬤笑著打了他一下,視線越過慎世子,只見一個膚白貌美,鼻梁高挺的少女亭亭玉立,一雙茶色的大眼睛如烏什的琥珀一般,但她圓潤的小臉又頗具大盛女子的柔婉之情。
嚴嬤嬤福了福身子:“這位便是卓姑娘吧?”
“嚴嬤嬤好,”卓暮云連忙屈膝,一禮施的十分得體。
嚴嬤嬤見她禮數做的還算周全,道:“姑娘不必多禮,這些天一直趕路定是累壞了,快跟老奴進去吧,我們娘娘天天念叨著要見姑娘呢!”
幾人跟在慎世子和嚴嬤嬤身后,繞過繪著麒麟云紋的蕭墻,慎世子見嚴嬤嬤直接穿過正堂的院子皺了皺眉,卻沒有發(fā)問。
卓暮云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慎王府,心里默默記著路線,萬一以后走錯了沖撞了什么不該沖撞的人可就不好了。
慎世子回頭見文廷玉跟在他身后不遠處,停住腳步待文廷玉走近,道:“文兄不必如此,王府里沒那么多規(guī)矩,咱們跟從前一樣就好?!?p> 李傳風一聽立馬放松下來,湊上前道:“這王府可真大!”
慎世子笑道:“還好,比文家大不了多少?!?p> “比文家大不了多少?大多了好吧!”李傳風翻了翻眼皮。
文廷玉抬手照著李傳風的頭就是一個爆栗:“不得無禮,這里是王府,就算咱們跟世子私交再好,在外面也要注意分寸。”
慎世子半掩著嘴,沖李傳風眨了眨眼睛道:“我父王是個不茍言笑的,王妃一向與我們母子不親近,別被他們看見就好?!?p> 李傳風忙點頭,轉了轉眼珠道:“世子,我能參觀參觀王府么?”
“可以啊,不過要用完飯才能帶你去?!?p> 卓暮云豎著耳朵聽身后的世子和李傳風嘰里咕嚕,可惜她沒有李傳風的耳力聽不大清楚,撇了撇嘴。
走的這么近,小心以后娶不了妻。
念頭一出,卓暮云把自己嚇了一大跳,一定是路上煙羅非要她看的《余桃傳》鬧的,不由得橫了煙羅一眼。
煙羅不解:“怎么了姑娘?”
卓暮云沒理她,心里想著以后得看著煙羅少看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低下頭跟在嚴嬤嬤沿著長長的回廊走著。
慎王府的回廊是繞著花園建的,花園的中心是一片池塘,除了幾座嶙峋的假山,就是大片大片的竹林。
約摸走了兩盞茶的時間,前頭帶路的嚴嬤嬤才在竹林后的一間院子前停住腳步,道:“這就是娘娘住的儀霜院。”
卓暮云提著裙子邁進院子,只見一位梳著高錐髻、身穿橘黃襦裙的女子立于院中,她身量苗條,腰間束著一條青色宮絳,正中是一塊金鑲玉佩,柳眉杏眼,下巴尖而小巧,容貌上與慎世子極為相似。
眾人連忙行禮,半晌過后卻沒聽見張側妃叫他們起身。
張側妃一看見卓暮云便失了神,雙手不自覺握緊了帕子,慎世子連喊她三聲才回過神,抬手叫眾人免禮。
她以帕子掩口咳嗽了一聲,聲音微微有些發(fā)顫道:“趕了這么多天的路,就別站著說話了,先進去用飯吧?!?p> 慎世子見到他母親看著卓暮云愣神的一瞬間,就明白人應該是找對了,心中一塊大石落下,腳步也跟著輕松起來。
張側妃的話不多,用過飯后便讓嚴嬤嬤帶他們去各自院中歇息。
卓暮云住在儀霜院東側的珮蘭院,屋中陳設皆以蘭花為主,十分清新雅致。
文廷玉和李傳風住在竹林西側的明菊院,前面就是慎世子住的桐竹院,顧名思義,一個院子全是菊花,一個則滿院翠竹。
追風和無影名義上是住在明菊院,實際是輪流值夜守在珮蘭院的房頂,這件事慎世子是知道的,在晉陽的時候卓寂就將追風幾人的事情簡單地告訴了他,但他并未因此而對卓暮云的身份深信不疑,只是在傳回王府給張側妃的信中提了一句,增加幾分可信度而已。
隨著卓暮云一起住進珮蘭院的除了煙羅和采薇,還有兩個嚴嬤嬤送來的丫頭,一個十七歲的大丫頭叫晴好,是嚴嬤嬤的外甥女,還有一個十二歲的叫冬陶,是兩年前慎世子跟著淳王在臨海賑災時帶回來的,小丫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長得十分機靈可愛。
實在不習慣前呼后擁的一群人伺候,卓暮云朝采薇眨了眨眼,采薇立刻會意,道:“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去歇著吧,姑娘我一個人伺候就夠了。”
冬陶脆生生的應了,倒是晴好看著采薇欲言又止,見冬陶已經掀了簾子出去了,才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卓暮云和采薇齊齊盯著煙羅。
煙羅詫異的指了指自己,“我也出去?”
采薇無奈地湊近她耳邊低語幾句,煙羅才“哦”了一聲閃身出去了。
終于可以舒舒服服的泡個澡了,卓暮云懶懶地趴在浴桶里,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采薇聊著天,采薇剛將卓暮云洗干凈的頭發(fā)用一根玉簪盤在頭頂,就聽見屋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采薇不動聲色的拿起放在一邊的月光寒走到屏風前,“誰呀?”
“采薇姐姐,是我?!?p> “晴好啊,不是叫你回去歇著了么?”
“娘娘方才叫人送了碗桃膠紅棗燕窩過來,奴婢怕一會兒涼了就自作主張送進來了?!?p> 采薇皺著眉道:“拿進來吧,”說完轉身回了浴室,將月光寒藏在了卓暮云的衣服底下。
卓暮云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歪著頭看著晴好將燕窩端進浴室,指了指旁邊的小桌子,懶懶道:“放那吧?!?p> 晴好將燕窩放在桌上,飛快地在卓暮云背心處掃了一眼,道:“姑娘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下去了?!?p> “嗯,去歇著吧?!?p> 晴好垂首退了出去,輕輕掩上房門,但她并沒有回房歇息,而是將院門打開一道縫,俏麗的身形一閃離開了珮蘭院,往儀霜院去了。
張側妃只穿著一件單衣斜倚在榻上,半瞇著眼不知想些什么。一旁的嚴嬤嬤抬頭看見站在門口的晴好,招手示意她進來。
晴好進屋跪下,恭恭敬敬道:“卓姑娘說要沐浴,卻不讓奴婢近前伺候,奴婢只能借口送燕窩才得以進入房中?!?p> 嚴嬤嬤道:“說重點,看著沒有?”
晴好忙道:“右手腕上確實有一顆朱砂胎記,至于背心處娘娘說的燙痕也有,只是有些模糊,細節(jié)上看不大清楚,不過從輪廓上來看,和娘娘那支鳳翎金釵倒有七八分相似。”
“好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伺候姑娘,”嚴嬤嬤待晴好走了,向張側妃欣喜道:“恭喜娘娘,總算找回小郡主了。”
“其實我一看那孩子的臉,就知道是她的女兒,”張側妃起身走到窗前,抬手緩緩的推開窗,語氣中透著一股莫名的悲涼。
“嚴霜,我不知道那孩子接回來,與她開說是好還是壞,或許是我私心作祟吧?!?p> 嚴嬤嬤給張側妃披上件繡著百合花的薄披風,道:“娘娘何必多想,世子信中不是說了,小郡主三番四次遭人追殺,娘娘此番把小郡主接回來團圓,也能好好護著她不是?”
“萬一追殺她的是他呢?”
嚴嬤嬤嘆了口氣,道:“娘娘對王爺有心結,卻忘了一句話:‘虎毒不食子’,這些年王爺派出去尋小郡主的人一撥又一撥,王爺的擔心娘娘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我信任過他,結果呢?如果不是他,蓁蓁怎么會在宮中出事?”
“娘娘,王妃的過世奴婢不敢說王爺全無過錯處,只是有一點奴婢還是知道王爺的,若他真的不想讓小郡主活在世上,恐怕小郡主早就沒命了,那時更不會將小郡主送到娘娘這里來。”
張側妃沉默半晌,道:“明日便給他送信去吧,只是直覺告訴我不能信任他,珮蘭院你親自盯著,不能再讓那孩子有一點兒危險?!?p>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p> 嚴嬤嬤將張側妃扶到塌前,放下簾子關好窗熄了燈,正欲關門出去,卻聽見張側妃幽幽道:“嚴霜,他的事以后不必再勸,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剛熄了燈,儀霜院的屋頂一道柔韌的身影一晃而過,那人動作輕靈身法詭異,悄無聲息的落在儀霜院東側的珮蘭院正屋門前,伸出右手用食指的關節(jié)輕輕叩了兩下門,屋里的燈未亮,卻有人打開一道門縫,門口的人立刻閃身鉆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