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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天道

第十章 雨中事

從前有天道 十八鹿 2242 2019-04-05 14:14:22

  雨一直下,氣氛還算融洽。

  巷是破巷,店是陋店,招牌都朽了半塊,雨滴灑在剩下的一半上,顯得有些可憐。

  從那扇破門向里邊看去,可以看到一位店小二倚在門檻上,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店內(nèi)柜臺里面,沒剩幾分頭發(fā)的老板縮在臺后面,還在薅著頭皮打著算盤——這大概解釋了為什么余添陳富貴在這里吃了不少面,卻沒吃出一根頭發(fā)的緣故。

  夜已深,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秋天的月亮總是升的比其他時候早一些。

  店內(nèi)的食客基本已經(jīng)走光,不過剩下的幾個人,看起來都不像是一般來吃面的人。

  一個身材高大,但卻是一副濃眉大眼,高六尺有余,如果不看那張臉,倒是顯得威風(fēng)十足;

  在一旁,一個是眉目清秀,面帶笑意的干凈少年,看上去人畜無害,心里卻是一肚子壞水;

  在這兩人對面,一個中年人身著天賈商會服飾,神色有些緊張,手里還端著碗面,顯得有些賊眉鼠眼;

  另一個身材修長,劍眉鳳目,五官分明,黑色長發(fā)隨意披在兩側(cè),但遮不住俊朗的面龐,而且舉手投足之間更是顯出非凡氣質(zhì)——也許是修煉了破妄劍法的緣故,也許僅僅是長得帥而已。

  余添一邊腹誹道這青陽正宇比自己長得還帥,一邊卻是盯著對方腰間的那把劍鞘出神。

  起先只是擁有奇妙感覺的陳富貴覺得這把劍鞘非凡,但是湊近了看,就連余添這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都差距到青陽正宇腰間器物的靈動之處,好似一個活物一般,充滿生機,但又確實是一動不動,只是隨著青陽正宇的動作輕微地晃動著。

  盡管余添盡力掩飾著自己的神色,卻還是沒能逃過青陽正宇的眼睛。

  不過青陽正宇也并不在意,他從小就是在這種注視的眼神中長大的。

  ——羨慕和嫉妒,愛與恨。

  剛開始或許還會有些不適應(yīng),但慢慢的,小正宇就習(xí)慣了。

  有些人生下來便是天才,哪怕沒有過人的相貌和身形,甚至沒有太過高深的修為,他們只是站在那里,人們都能感到其鋒芒畢露。

  而天才又是相對的。若是沒有民間普通大眾,天才又如何被稱為天才?

  青陽正宇大概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不論是第一次修煉,還是第一次持劍,再到第一次試劍,都是遠超眾人,哪怕是在天才云集的青陽家。

  甚至青陽正宇晉入玄階之后,青陽劍仙親自為其立妄,收為親傳徒弟。

  一路走來,青陽正宇都是在種種復(fù)雜的眼光中一步步前進著,他知道自己有多強,所以漸漸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或許這是青陽正宇從他那便宜師父那里學(xué)來的唯一有用的東西。

  青陽正宇十三歲入玄階,后被師父踢出山門,出門游走江湖磨礪劍心,若不是青陽正宇無意突破,現(xiàn)在境界甚至不只會停留在玄階中境。

  ——境界高低,從來都不是青陽正宇所追求的。

  之前在外方山,青陽正宇自出門之外第一次在劍道上輸給了同齡人,而那個人甚至要比自己還小小。自此之后,青陽正宇便開始漸漸收斂起了自己的鋒芒,開始重新磨礪自己的劍道。

  那名少年的劍,給青陽正宇指明了一條新的大道,雖然他不一定會去這條路,但也是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在青陽正宇心中,劍道從來都是筆直的,是不進則退的

  ——在揮劍之前,相比于傷敵,更先要有傷了自己的思想準(zhǔn)備

  ——殺人之前,首先要有自殺的覺悟

  或許,這也是為什么青陽正宇能在這個年紀(jì)走到這一步的原因所在。

  他的劍道,太直了,甚至容不得一點彎路、半分曲折。

  …………

  所以,在看到面前清秀少年臉上漏出笑意之后,青陽正宇反倒是有些欣喜。

  劍道向前,非生則死,哪有這么多啰嗦可言。

  不過看在這碗陽春面的份子上,青陽正宇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你確定么?當(dāng)初我接這一劍的時候,已經(jīng)是玄階修為了?!?p>  “你不是說這跟身體沒關(guān)系么?”

  余添抽了抽嘴角,問道。

  “的確沒關(guān)系,但是玄階修為識海已經(jīng)得到了初步鍛煉,有了一定的保障……”

  “第一,學(xué)會之后到底厲不厲害;第二,有沒有人像我一樣沒修為還學(xué)會的?!?p>  余添有些不爽地打斷了青陽正宇,伸出兩根手指頭說道:

  “啰里啰嗦的,是不是個爺們?!?p>  ——其實在看清楚青陽正宇的俊朗長相之后,從小被人夸好看的余添早就有些不爽了。

  青陽正宇倒是一愣,不怒反笑,說道:

  “其一,只要你能挺過去,便算是打破心魔,斬平了到通往地階的門檻,不過其余造化修行還要看你自己努力;

  其二,毫無修為而能挺過青陽破妄劍法的,絕不只是你一個人?!?p>  余添聽后,舒了一口氣,向前一步,走到青陽正宇面前,抬頭看向這位帥哥——反正他仰頭和陳富貴聊慣了,倒也沒什么不習(xí)慣。

  “那還啰嗦什么?!?p>  然后伸了伸脖子,一副任君處置的樣子。

  青陽正宇看著眼下的余添,笑著伸出了右手修長白凈的食指,點向余添的額頭。

  …………

  破店外還在下著雨,店小二還是倚在門檻上上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柜臺里的老板薅完了頭頂僅剩的幾根毛,終于是對好了賬。

  除了店內(nèi)的四個人,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里的事情。

  青陽正宇的手很慢,慢到余添可以看到這根手機在自己的視線中逐漸變大,甚至看到指間的每一個毛孔,每一根絨毛,但余添就是動不了。

  一種無力感充斥在這個少年心中。

  余添第一次感覺到身體已經(jīng)跟不上自己的思維,他向這幅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身體發(fā)出指令,卻是石沉大海毫無回應(yīng)。

  不只是近在咫尺的余添的眼里,還是一旁沒反應(yīng)過來的商會管事眼里,他們都產(chǎn)生了這樣的無力感,伴隨著這樣的念頭

  ——躲不開。

  青陽正宇卻是神色淡然,顯然事先便預(yù)料到了此刻的一切。

  破妄劍法,是青陽家的立家之本,原因很簡單,就如之前青陽正宇所說

  ——若是能真正破妄,其實不止于劍法,不論是修習(xí)各種法門,都是能做到事半功倍,心魔已斬,心結(jié)不再,便是提前跨過了玄階通往地階的門檻,已然站立在天門之外,這已是為何青陽家能夠百年不衰的真正原因。

  青陽正宇臨走前,破妄劍發(fā)便是他那便宜師父送給他最珍貴的禮物,等于說是提前交付了青陽劍仙的傳承衣缽,倒也是不擔(dān)心這小子死在外邊。

  青陽正宇沒什么表情,但是余添卻是一瞬間心思百轉(zhuǎn)。

  余添看著那根手指在視線中緩緩變大,想了許多事情。

  余添之前沒有開玩笑,他心思聰慧,雖然看到面前這位青陽正宇說的隨意,但卻是真的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死在這一劍下的。

  但這一切有些突然,因為余添沒有料到這位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俊俏少年只是伸了一根手指,便可以隨意玩弄自己在手掌之間。

  余添此刻才真正體會到強者的強,自己仿佛一只螻蟻一般。

  就像蹲在地上的小孩子看著身下的螞蟻一樣,只要他愿意,一伸手一彈指,對螞蟻來說就是洪水滔天山崩地裂

  余添有些不甘心,因為他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了。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想過自己的死法,只是余添有些不甘心罷了。

  越是隨性的人,內(nèi)心就越是執(zhí)著。

  余添很聰明,但有時候往往會聰明反被聰明誤,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是此刻,余添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只有一個目的,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想變強

  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他想變強,他要變強。

  強者才有主動權(quán),強者才有話語權(quán)。

  強者,才能決定弱者的生死。

  余添沒來由地有些憤怒,他不知道為什么。

  于是索性閉上了眼睛。

  余添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但外界只是一瞬而已。

  青陽正宇的手指看似很慢,卻不可阻擋地指向余添額頭。

  正當(dāng)那根手指快要點到時,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手,握住了青陽正宇伸出的手腕。

  一只大手。

  “能用那把劍鞘么?”

  陳富貴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兩人身邊,開口問道,語氣平淡,一如既往的樸實。

  青陽正宇咦了一聲,抬頭看向陳富貴,他很不習(xí)慣抬頭看別人,事實上他也很少這么做。

  余添睜開眼睛,也是看向程富貴,不過陳富貴破天荒地并沒有理會余添,只是松開握住青手腕的手,只是盯著對方,還是一副濃眉大眼的憨厚模樣,實在讓人生不起氣來。

  青陽正宇眉目中透露出一絲好奇,但沒有開口多問,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陳富貴,回道:

  “我可以用劍鞘?!?p>  “不過你得先接我這一劍,你若是接得住,我就用劍鞘?!?p>  陳富貴撓了撓頭,只說了一個字,

  “行?!?p>  一旁的余添剛要開口,卻突然被陳富貴單手拎著提起來,像提小雞那樣放到了一邊的空位置上。

  就像兩年前武叔提著小余添那樣。

  陳富貴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余添看得出他有些生氣了,于是低下頭,好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樣搓著手。

  有些狼狽,有些可愛。

  …………

  雨還在下。

  店小二好像回過了神來,也好像是睡醒了,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邊,但也沒什么動作,這么多年來他也是見過不少怪異的食客了;縮在柜臺后的老板倒是趴著睡著了,聽到動靜后也只是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睡,漏出淌滿了口水的一只衣袖。

  管事終于是吃完了面條,想著要不要自己再叫一碗;

  青陽正宇還在打量著陳富貴的高大身軀,眼神有些玩味。

  過了一會兒,余添才抬起頭,雖然臉上已經(jīng)重新掛上了那副干凈的笑容,但眼神還是有些幽怨。

  “我知道了?!?p>  陳富貴終于也是憨厚地咧了咧嘴,轉(zhuǎn)頭看向一旁還在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自己的青陽正宇。

  “麻煩公子了?!?p>  青陽正宇也不多言,抬起右手,這次卻是并住兩指,直接點在陳富貴額頭

  ——余添這回甚至都沒看清青陽正宇是如何出手的。

  電光石火之間,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眾人又一次沉默了下來,那位一直沒說話管事的表情都顯得有些凝重。

  只是雨聲越來越大。

  打破沉默的還是青陽正宇。

  他很少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情,但今天一天他就遇到了兩回。

  “有意思,陳富貴是吧,有意思?!?p>  青陽正宇收回了右手,連著說了兩遍有意思。

  一旁的陳富貴閉上了眼睛,嘴角流下一絲鮮血,但身形依然穩(wěn)固。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好好活著?!?p>  青陽正宇認(rèn)真地說道。

  同時只見他右手輕抬,腰間的劍鞘竟是自己飛了起來,像個迎接初春的活潑小鳥一般,繞著青陽正宇轉(zhuǎn)了一圈后,落在了青陽正宇那虛握的右手上。

  余添這才看清楚,平常別在腰間的劍鞘內(nèi)側(cè),刻著一只火鳥。

  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余添還沒反應(yīng)過來,剛想去看看陳富貴的情況,卻已經(jīng)是來不及了。

  ——青陽正宇突然展開了平日里刻意壓制著的,玄階中境的實力,相比于修為,劍道氣勢更加鋒銳;

  青陽正宇一般不會隨意展開修為和劍勢,但哪怕是他的實力,也難以在平常狀態(tài)下駕馭好這把劍鞘。

  但既然答應(yīng)了陳富貴,青陽正宇就絕不會偷工減料,哪怕他自己都覺得余添接不住這一劍,他還是使了出來。

  酒店內(nèi)的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一回事,青陽正宇已經(jīng)朝著余添揮下了劍鞘。

  盡管看上去,劍鞘只是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但是當(dāng)事人余添卻是明確地感覺到,什么東西被斬斷了。

  一切都在一瞬之間,就好像之前青陽正宇點向陳富貴的兩指那樣。

  青陽正宇收回了玄階氣勢,隨意地又把劍鞘別在腰間的草繩上,不過右手微微有些顫抖。

  店內(nèi)的其他人在青陽正宇拿到劍鞘的那一刻便昏了過去,剩下站著的只有青陽正宇,沉默了有一會兒的商會管事,仍是閉著眼的陳富貴,還有不省人事但保持著立著的姿態(tài)的余添。

  “謝了?!标惛毁F終于睜開了眼,上前抱住了昏迷不醒的余添。

  只是他自己都沒注意到,本是黑色的瞳孔閃過一絲金黃。

  “不用客氣,能不能挺過去還要看他自己?!?p>  “何況這陽春面確實不錯?!?p>  青陽正宇擺了擺手,直接走進了大雨之中,而且臨走時,罕見地朝那商會管事擺了擺手,示意那管事跟上。

  天賈商會的管事最后深深地看了陳富貴一眼,終于也是跟著離開了面館。

  雖是走在大雨之中,青陽正宇身上卻是沒有濺到一滴水花,一堵無形的劍氣圍繞在青陽正宇的身側(cè),劃出一道無形的屏障。

  那一劍,連青陽正宇用盡全力也沒能完美地收住劍勢。

  走出了破巷,青陽正宇這才回頭,看著一言不發(fā)的那位管事,道:

  “你知道那代表著什么吧?”

  那個看起來一直很尋常的管事低下了頭。

  “別忘了,你也欠他一碗面”

  “——雖然余添那小子把錢要了回去,但那是碗好面?!?p>  管事沒有作聲。

  “明日太陽升起之時,可好?”

  青陽正宇雖是問句,但語氣更像是陳述事實。

  那管事終于發(fā)聲了,不知為何,喉嚨有些干?。?p>  “遵命?!?p>  青陽正宇聽到后,輕輕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

  那管事感受到周圍那尖銳的劍氣散去,終于松了口氣,眼神復(fù)雜地看了看破巷內(nèi)。

  半晌之后,終于身影還是隱沒在這雨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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