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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天道

第九章 春芽酒

從前有天道 十八鹿 2438 2019-04-05 13:46:26

  雨越下越大。

  燕雙飛看了看桌上的兩戶春芽酒,笑著說道:

  “武叔來到這青蒼城這么久,還是喝不慣北方的酒?”

  “你不也是喝了這么多年茶?茶葉可是江南人才喝的玩意兒,偌大個青蒼城連個茶館都沒有?!?p>  “誰說不是呢,說到底,燕某和武叔都是南方來的外來人,在這青蒼城中看起來有些體面,稱得上是兩幫幫主,但不過都是上邊養(yǎng)的兩條狗罷了,哪天主人嫌煩了,就把兩條狗關(guān)在一條籠子里,看哪一個能最后活著走出來,繼續(xù)搖尾巴?!?p>  武琛對此不置可否,自顧自地端碗喝酒,而對面的燕雙飛還是端著茶杯,不用說里面裝的就是冒著熱氣的江南綠茶,兩個人看起來都是不急,沒有想象中那樣劍拔弩張的氛圍,因為兩人都知道勝負手不在這間酒館里面。

  武叔終于還是開口了:

  “不是說好明晚才開始的么?”

  燕雙飛抿了一口杯中茶水,臉上仍是掛著微笑,回道:

  “話不能說全嘍,不然會遭天譴的?!?p>  “你也信天譴?”

  “燕某一直都相信因果報應的,只是有人不信燕某罷了。”

  “那年在城東你殺了多少人,滅了幾門幾派,怕是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了,要是老天有眼,你怕是坐不到我面前說話了?!?p>  燕雙飛聞言只是聳了聳肩。

  “只不過是燕某贏了罷了,縱是老天有眼也不會多說什么的。如果武叔能活過今晚見到明天的太陽,那武叔不就是燕某的報應么?”

  武琛面對這赤裸裸的威脅,倒也不動聲色,只是說道:

  “所以哪句是假話?”

  “除了行動時間那一句,都是真的。我之所以放葉青竹回去,就是想讓武叔您知道我的安排,省得生出無端變化,夜長夢多,對誰都不好。”

  “其實是一樣的?!?p>  “沒錯,說是兩派相爭,不過也就是幾個人打鬧罷了。”

  “在你眼里,就只是打鬧么?”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可是武叔你的原話,不是么?”

  武琛本來已經(jīng)是緊握的雙拳突然松了開來,皺緊了眉頭,突然沉默了下來。

  燕雙飛見狀,本來交叉環(huán)握住茶杯的雙手騰出一只來,用那雙曾今沾滿鮮血、此刻卻只是顯得干凈的右手指了指窗外,臉上仍是微笑:

  “現(xiàn)在‘水’已經(jīng)來了,‘兵’還在路上?!?p>  “接下來就看武叔您的‘土’和‘將’擋不擋得住了。”

  武琛沒有回應,只是又倒了一碗酒,飲了一口,說不出味道,只是覺得平常香甜的春芽酒此刻有些苦澀。

  順著燕雙飛的手指看去,窗外的巷尾,大雨滂沱之中,隱約可見一身紅衣,尤其鮮艷。

  …………

  青蒼東城,百花樓內(nèi)。

  葉青竹見肖云華陷入了沉思,并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倒也不覺得被冒犯,她雖然平日里不再魚龍幫中多逗留,但也知道肖云華的見誰都是愛理不理的臭脾氣,尤其是聽武叔說肖云華該說的話不會少說,不該說的話武叔也問不出來,所以葉青竹見狀也就先行離開了,留下還在沉思的肖云華。

  房門關(guān)上以后,這間昏暗的房間就只剩下一個人。

  肖云華還是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桌上的白燭燃燒殆盡,待到火光閃爍快要熄滅的時候,才起身抄起了墻角的那根短木棍,單手持在身后,輕輕推開了房門。

  此時距離之前的三人離開已經(jīng)有一會了,夜早就完全黑了下來。但是這百花樓做的一向都是晚上生意,正應該是熱鬧的時候,肖云華推開門時卻只是聽到了木門傳來的吱呀聲,三層偌大的花樓燈火通明,卻也只是只留下滿樓的絢麗燈火,不漏出一絲聲響。

  所有的人都不知何時藏了起來,在某個角落靜靜地看著徑自出門去的中年人,手持短棒,身姿挺拔,像北門口站崗的、最堅毅的戰(zhàn)士,盡管肖云華的臉上仍是淡然,看不出心思。

  肖云華從陰暗的屋子踏出大門,仿佛由黑暗走向光明。

  看到裝潢豪華,在暖色燈火下顯得曖昧的百花樓此時卻空無一人,到也不在意,徑直走出樓去。

  此時外面的雨已經(jīng)有些大了,街上的行人小販也都早早收拾收拾離開了這里,本來還是喧鬧的福祿巷,在滂沱大雨之中也跟肖云華身后的花樓一樣,安靜了下來。

  說是安靜倒也不太準確,能聽見大雨瓢潑,落到石板上,刮在圍墻上,濺出的聲音好像利刃劃過肌膚,血水隨著刀光濺出來一樣。

  也許并不是安靜,不過這樣的大雨讓人顯得尤其孤獨。

  肖云華不在意眼前的雨勢,抖了抖肩膀,像是要甩去什么似的,然后挺身走向大雨之中。

  整條福祿巷,隨著雨中身影的緩緩經(jīng)過,逐一熄滅了燈火。

  就像是死神尾來過,收割走光明。

  福祿巷雖然很長,但是只要走,也有到盡頭的時候。

  待肖云華走出福祿巷,周圍已是不見了燈光。只有模糊的月光,透過厚重的雨簾灑向大地,還不至于遮擋住肖云華的視線,反倒顯得有些清明。

  肖云華看著眼前朦朧的景象,不知怎么又想起了百花樓中曖昧的氛圍。

  當肖云華走出福祿巷的青石板路,踩到了雨水沖洗下變得泥濘的土地時,終于是停下了腳步,隨手把右手中的短木棍插在了泥地上。

  他的一頭長發(fā)已經(jīng)被雨水打的濕透,上身的褂子也緊貼在身上

  ——肖云華索性脫去了上衣,露出了上半身精實的肌肉線條,雖然不想武叔那樣夸張,但是看過去卻是充滿了力量的美感,蘊含著長槍高手獨有的臂膀爆發(fā)之力。

  隨后扎了扎身后的長發(fā),然后挽起褲腿,肖云華從左小腿上取下綁著的一柄短錐,不急不緩地按在身側(cè)的木棍一頭。

  除了武叔,沒有人知道肖云華一直就把槍頭藏在身上。

  短短數(shù)秒之內(nèi),一條短棍變成了一桿尖槍。

  肖云華拔起長槍,單手握住,斜在身后。

  “既然已經(jīng)出了巷子,你們就沒必要再躲了?!?p>  肖云華終于開口,嗓音有些沙啞。

  遠處的大雨之中,緩緩浮現(xiàn)出兩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高大的那一個是十三塢舫的虎,肖云華聽說過,但沒見過。

  在虎身邊顯得矮小的另一個身影,則是高拱,肖云華剛才見過,倒也不算很熟。

  “想不到是你,”肖云華開口道,雖然說是如此,但也聽不出來多吃驚。

  “看來今天我逃不開一死了。”

  “對不住了,肖兄?!备吖八闶腔卦?,語氣一樣聽不出好壞。

  “肖兄實力高強,連幫主都看不透,只能出此下策,還望肖兄諒解?!?p>  多年以來叫慣了,一時之間高拱還改不了口,但肖云華知道高拱此時口中的幫主自然是十三塢舫坊主燕雙飛。

  一旁的虎沒有插話,冷眼看著兩個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兩個人交談。

  “無所謂了,一起來吧。”

  肖云華這句話說出來算是結(jié)束了兩人的交談,依然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低頭看了看握著的短槍。

  他已經(jīng)多久沒有使用過槍了?

  兩年?

  兩年前,肖云華還在天蛟幫,是當時僅此于天蛟幫幫主宋海的第二高手,而且只有宋海知道肖云華的存在,一直當做秘密武器以備燕雙飛的突襲,只不過沒等到燕雙飛出手,自己卻是天降橫災,被北荒人給滅了。

  當肖云華加入魚龍幫時,只有武叔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就連葉青竹和方苞都不清楚,只知道兩年前武叔前去城北抵抗北荒南下時,順手就帶回來的一個悶頭葫蘆,倒也樂得幫中多一個高手。

  甚至沒人知道肖云華使得是槍,不是棒。

  肖云華握緊了手中的短槍,漸漸找回了當年熟悉的感觸,本來緊握的右手竟是逐漸放松了下來。

  肖云華面對的哪怕是兩名同級別的強敵,也沒有退后半步。

  武叔,肖某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心中念頭一閃而過,槍頭劃過雨簾,形成一道好看的水線。

  肖云華積蓄了兩年的槍意,在這個雨夜終于是全部噴發(fā)了出來,散發(fā)出玄階中境強者的氣勢!

  見到肖云華不再有所保留,高拱和虎也不再隱藏,氣勢散開——兩人竟都是玄階中境的強者!

  “十三塢坊,龍,請肖兄賜教。”

  高拱畢竟還算是和肖云華有些交情,他本身也是講情面的人,在這生死關(guān)頭也不免多一些廢話。

  虎只是冷哼一聲,便身影一閃,撕開雨幕,不管身邊的高拱,只身便向肖云華沖了過去。

  “十三塢坊,虎?!?p>  肖云華身形一穩(wěn),遞出長槍,目光銳利:

  “魚龍幫,‘二魚’——肖云華!”

  …………

  酒館里面沒什么人,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和一個氣質(zhì)普通的中年人對坐而飲,倒也不顯得多奇怪,只不過一人喝的是酒,一人喝的是自帶的茶罷了。

  “‘龍’果然是你在魚龍幫中的臥底,這便是你的自信么?”

  武琛從窗外收回了視線,沉聲問道。

  “武叔在我這里放了張牌,我看出來了;而我在武叔這里也放了張牌,不過武叔您沒看出來?!?p>  燕雙飛還是微笑著和武琛解釋道,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還以為這是兩個闊別已久的老友在閑聊往事。

  “愿賭服輸哦,武叔?!?p>  說罷,燕雙飛親自騰出了手,為對面的武琛斟了碗春芽酒。

  …………

  葉青竹離開百花樓的時候,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女子相較于男子,往往有更加敏銳的第六感,說不清道不明,但又確實存在,這是相比于男人來說,女人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之一了吧。

  葉青竹之所以能被武叔安排到十三塢坊中潛伏,并且最終走到了“羊”的位置,靠的不是多么高強的境界,也不是冠頂眾人的修為,而是葉青竹比任何人都善于思考,善于審時度勢,正所謂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在這些大男子向來不屑于做的方面,女子做的往往要更加出色,葉青竹更是如此。

  在這片大陸上,像其他事情一樣,相較于男子,女子修煉更容易受到世俗異樣的眼光。

  而且事實也是如此,大周三百年來,甚至再往前的七雄爭霸的年代,那可是現(xiàn)人們公認的天才輩出、英雄遍地的時代,縱然如此,女子高手也是寥寥無幾,而如今大周天榜之中,也是只有兩位女子高手。

  其實倒也不難理解——修煉者不論選擇哪條道路,都必須舍棄其他雜念,一心感悟天道,才能有所回應。

  吳家的劍講究太上忘情,說的便是如此。

  所以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有違本心。人有七情六欲,哀樂喜怒,選擇無情大道,就必須舍棄一些人情俗事。佛家修的是來生,講究六根清凈;道家修的是出世,修的是仙道自成,隱士歸山;三百年前的書院傳出的儒家修行,雖然看似出世救民與水火之中,但也是自立禮法綱常限制己身。

  或許到了傳說中的自在境界,人們才能做到隨心所欲,但是之前的慢慢長路,都是認為要有所割舍才能有所取得——在這一點上,男子做的便要好于女子,單單是歡情二字,就不知困到了多少紅塵天才少女,而為世俗所煩,又不免要為家族衍育后代傳承香火;除非是天生道體自有感悟加身,否則實在難以到達太高的成就。

  不過這也僅僅是世俗的觀點,太白劍仙一身豪情,更是性情中人,不是照樣是走出了自己的大道?

  修行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

  沒有人說得清楚。

  但時態(tài)無償,天道不仁,卻是早早地烙在了每個修道者的心中。

  葉青竹是最早跟在武叔身邊的一批人。

  葉青竹早年間便被父母賣到花樓之中,花樓老鴇養(yǎng)她到年紀以后,便強迫葉青竹接客,所幸當時被武叔贖下,并傳授修習法門。

  武叔心地善良,倒也不要求葉青竹有所回報,只是希望能有人過的更好罷了,不要步了自己的后塵;但葉竹青卻是把武叔當做恩父一般對待,忠心不二,鞍前馬后。

  歷經(jīng)生活波折的人往往更會懂得感恩。

  余添懂這個道理,葉青竹也懂,武叔也懂,雖然都是被動的習得,盡管生活不會重來。

  雖然被賣到花樓,但葉青竹確實是在這個污穢之地,學會了她最重要的本領(lǐng)。那便是察言觀色、旁敲側(cè)擊的本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游走于人群之中,以取得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情報。

  天賈商會之所以能富甲天下而不被大周權(quán)貴所壓迫,靠的便是無比龐大的情報網(wǎng),把所有人都綁在船上,利益往來,榮損一體;

  燕雙飛敢突然對魚龍幫出手,靠的是對已有信息的推敲算計;

  葉青竹之所以能從容游走在青蒼城兩大派之間,靠的也是對情報的利用。

  正因為多年來的情報工作,葉青竹早些在燕子塢中便察覺到了燕雙飛的不對;也是靠著敏銳的感覺,在百花樓中,從看似面無表情的肖云華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別樣的訊息。

  葉青竹摸了摸腰間的短劍,心中默默思考著,猜測著馬上出現(xiàn)的會是哪個人。

  她沒有想多久。

  因為答案很快就自己出現(xiàn)了。

  樹上站著一個人。

  而猴子最會爬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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