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難形容。
電話那頭的人,面容模糊,久遠的記憶早已變成摸不到的泡影。對一個陌生的親人,她該說什么?原諒她?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心,假裝真誠體貼。
具體來說,她無法像其他女孩兒一樣,用甜甜的嗓音對自己遠在他鄉(xiāng)的媽媽撒嬌,無法像從未分別那樣和她閑話家常,對她訴說心事,聊自己的生活點滴。
生活是大海,她就是一只孤帆,在海浪和暗礁中努力生存。生活是宇宙,她就是一顆孤獨的星星,獨自面對隨時會撞上來的隕石。
她理解她為何要在她很小的時候去上海,她理解她的無奈和苦衷,可是她對她,也只剩下了理解。
也許因為她冷漠的語氣,也許因為她話語里的失望,林母立即提高了音量,“你怎么這么不懂事?能不能體諒下我?我在外面,你以為很容易?”哽咽著,林母用滿是繭子的手掌捂住了嘴——生活的重擔,一點點打散她的堅強。
“我理解,媽,我有事,先這樣了——”
林曉珊匆匆放下電話。
“——哎,”林母嘆口氣,卻沒能讓她聽見后面的話,“你要多少,我一會兒去銀行——”
林曉珊聽見電話里的抽噎,緊繃的那根線剎那間斷掉,動動干澀的嘴唇——每當這種時候,保持沉默,不就是自己擅長的么。
她盯著地板,視線中,那里出現(xiàn)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她想把自己縮得小一點,小到能鉆進這個無底的黑洞,消失掉,就像不曾存在過。
“珊珊——”
顧平生蹲在她身邊,伸出手捧住她的臉,眼神悲傷,說不出話,他明白,此刻,對她說什么都是無用的。他俯身,輕輕摟住她還在不停顫抖的身體。身體的溫度傳到她身上,還是那種熟悉的薄荷清香。她終于哭了出來。
半夜,雨聲急促的拍打窗戶,房門,屋頂。
林曉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縱然不愿意,腦袋里還是一遍遍回放著林母的哭泣。那樣無助。林曉珊也覺得無助。父母為了生計而離開,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自己,她毫無理由去埋怨誰,也沒有理由去奢求什么?;钪?,已經(jīng)那么難?;蛟S這就是生活本身。她從小就努力讓自己堅強。她覺得,哭泣是一種懦弱的行為,沒有任何用處。可是如果沒有眼淚沒有悲傷,就會變得麻木,感覺不到自己真正的活著。所以她還是控制不住的,每次和林母在電話里不歡而散之后,躲在被子里,悄悄任情緒釋放。沒有人知道,她向林母開口,除了去看看那座所謂的大城市,最緊要的就是能去那里見見他們。對她來說,想念無法說出口,因為太深刻。
窗外的風漫過山林,掠過屋頂,一波,一波,撞擊她的心墻,狂卷著,翻涌著,把她拍入深深的地底。
窒息。
房間里如每一個下大雨的夜晚一樣,每個漏雨的角落都放著一個容器,從天而落的水滴噼噼啪啪落入其中,濺起一串此起彼伏的水聲,如穿腦而過的魔音,亂糟糟,亂哄哄,止不住的嘈雜。用力捂住耳朵,用被子蒙住頭,依然無法安寧,努力蜷縮起身體,像是要抵擋住什么可怕的東西。
她起床,穿好衣服,推開門走出去。
雨愈下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