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聲無息地站在山洞前,看著留守的一伙人,正從洞中拿出瓶瓶罐罐,接著從天而降的雨水。
“二姐,你說這水,是從淹死人的東地調(diào)來的,那他們現(xiàn)在喝的,不就是泡過尸體的水?”夜梟說著,夸張地捂住胸口蹲下身嘔了一聲。
他故意發(fā)出的聲響,終于吸引了那伙人的注意,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門口站著兩個人。
“你們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就敢擅闖?!”
“不知道……”夜梟抬起頭,嘖了聲嘴,緩緩站起身來,咧著嘴,盯著他們接著道,“不知道本大爺就不會來了。”
“妖紋!”有人看清了夜梟的臉,發(fā)出驚呼。
夜梟的臉上,由發(fā)間直至下顎,蔓延著藤蔓一般的妖紋。
起先夜梟低著頭,木娘整個人也都包裹在黑袍中,匪盜們才未發(fā)現(xiàn)他們的異常,如今夜梟正臉直視著他們,一臉唯老子獨尊模樣,再遲鈍的人,也該有所警覺。
“你……你們是誰?!”為首的那人握緊了武器,上前問道,強裝鎮(zhèn)定,卻有些露怯。
“哇……這一路上被問過多少遍了?你們是誰?你們想干嘛?你們找死?。俊币箺n不耐煩地抖著腿,看向身邊的木娘問道。
木娘不答,但與夜梟一樣沒了耐性,她寬大的袖口之中,兩道寒光滑落,直指地面,正是她的兩把長劍。
“你們想干嘛?”眾匪盜紛紛端起武器備戰(zhàn)。
夜梟在一旁仰天大叫道:“果然!能不能有點新意?老子拿著武器還想干嘛?老子想殺人!”
說罷就要沖上前去,卻感覺自己兩手空空,有些脫線地道:“哎呀,原來老子沒拿武器,冤枉你們了?!?p> “就算他們再強,也只有兩個人!我們上!”匪徒群起而攻之,夜梟還未來得及拔出短槍,一道黑影已從身邊掠過,木娘卻早已耐不住性子,雙劍甩了個劍花就殺將過去,所到之處一片鮮紅。
“連看二十天,還是看不厭啊?!币箺n索性不出手了,端著胳膊在旁觀賞,“不虧是與逢生打了兩年悟出來的劍術,霸道得很。”
半炷香的功夫過去,木娘已經(jīng)收起劍,走了回來。
“那么快?”夜梟訝異道,“這和我得到的情報不一樣啊,這一幫人數(shù)不少,難道是二姐你的武藝又精進了不成?”
木娘不答話,只帶著滿身殺氣,一劍向夜梟揮去。劍氣與夜梟擦肩而過,未傷到他分毫,全數(shù)劈在了他背后意圖偷襲的兩名匪徒身上。
夜梟面不改色地回頭,看著眼前人群——難怪洞中的人數(shù)不對,原來是大部分都在山下,剛剛歸巢。
他對面前圍了幾層的盜匪豎了個中指道:“想偷襲?你以為老子是誰?你大爺!”
說罷短槍抽出,怒喝一聲,沖向人群,木娘也不甘其后,兩人動得迅猛,帶起空中的雨點,盜匪首領還未反應過來,夜梟那兇惡嚇人的面孔就在眼前。
只見夜梟獰笑一聲,那首領的人頭就已飛上了天。
陰沉雨天之下,慘叫哭嚎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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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皇城。
瀧文正吃力的批閱著今日的奏折,圣古站在他的桌邊為他磨墨,是非和月人坐在窗前,曬著來之不易的暖陽,是非端著一杯茶水品著,月人蒙著面紗,抱著似在冬眠的昆吾。
昆吾的外表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因為是蟲的半妖,妖力又不多,一到冬日便會睡著,自從它從四季如春的血池來到人間后,就沒睜開過眼。
是非為月人斟了一杯茶水,邀她共品,完了還要交流一下感想,好不愜意。
是非感受到瀧文時不時投來的埋怨的目光,假裝不知,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道:“受人間氣運的影響,皇城的天都大多陰沉,現(xiàn)如今突然放晴,想來龍女與魚音的事情已經(jīng)辦妥?!?p> “算起來,是該有回音了。”圣古毫不擔心,研磨未停。
果然,外面宮人傳訊:林士將軍,回朝來報,龍女魚音已控制了東方洪水,恢復了參云神樹,現(xiàn)今前往西地,人間氣運恢復在即,只等皇上派兵駐守神樹,放糧賑災。
“你有事情做了。”是非放下茶杯走到瀧文面前,用折扇敲了敲他的頭,“別發(fā)呆,快召沈丞相議事吧?!?p> 瀧文摸著額頭,更是委屈了。
圣古拜過瀧文,一群人退了出去。
圣古明白,即使他們達成了共識,可以待在北皇身邊,但半妖還是不便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朝中大臣面前。
圣古能夠理解,所以不曾抱怨,這樣的結(jié)果對他足以。
路上,是非對圣古道:“這次大家都辛苦了,等他們回來,我們一起喝一杯吧?!?p> “好啊。”圣古露出了一絲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不過我要提醒你,月人酒量可是很大的?!?p> “哦?”是非有些躍躍欲試,“論酒量,我可未曾遇見敵手?!?p> “那我們便一較高下,不醉不歸?!痹氯藦娜?,毫無懼色。
“北皇在那憂思國事,我們卻在這艷陽天下聊喝酒,真的好嗎?”圣古笑道。
“無妨。”是非搖著扇子道,“我們尚只是討論,昔日阿文即便是白天,也是常喝得找不著北的?!?p> 是非毫不留情地用瀧文開脫,笑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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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自嘲三朝元老,他對人間之事的了解,也對得起這戲稱的名號。
國庫存糧,賑災流程,災后運作,他都了然于心,商討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已定下了需要的糧食與人馬,派遣林士前往西地。
正事已畢,書房中,只剩瀧文與沈清兩人。
沈清站著,沉思了許久,終于開口問道:“皇上,你可知,小女現(xiàn)在何方?”
瀧文見沈清許久不言,便已知道他要問什么,這件事,他自己也思考了許久。
雖然是非說,仙族陰謀太盛,說與旁人反而不妥,會徒增困擾,影響人間恢復。
但沈清,畢竟是他的沈伯伯,是藍姐的父親,與一般朝臣不同。
“沈伯伯,您跟我來。”瀧文引他走到書房中那處帶著術法的暗格,歷經(jīng)他的父皇、大哥,如今,他是這個書房的主人。
瀧文從中,鄭重地捧出一只盒子,放在桌上,推至沈清面前,打開盒蓋,里面裝滿了純白的砂礫。
“這是……”沈清的手有些抖,他輕輕地觸摸著那盒子的邊緣,心中已然猜到答案。
“這是藍姐,和我大哥?!睘{文看著那不分你我,交融在一起的骨灰,心頭像被千萬根針扎一樣。
即便平日有說有笑,但在看到這個盒子時,仍是痛到難以呼吸。
沈清收回了手,藏在袖中,雙眼卻不曾轉(zhuǎn)移,緊盯著盒子,問:“她走時,怎么樣?”
瀧文想了想,答道:“她,應該很生氣,怒我無能,不過……應該也很幸福,她見到了我大哥最后一眼,嘴角甚至帶笑……”
瀧文說不下去了,他那時太過崩潰,沒能送她最后一程,也沒注意她究竟帶著什么表情離開,這些,只是他的臆想,只希望能安慰到這個年過半百的父親。
沈清深吸了一口氣,伸出雙手,蓋上盒子,推還給瀧文,道:“你是個好孩子,也要做個好皇上。”
說罷,甩袖就離開了大殿,沒有回頭,好像不帶一絲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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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魚音龍女回了皇城復命。
再過了幾日,木娘與夜梟也回來了。
他們順利的完成了任務,就像一把利刃,把爛肉從名為人間的巨人身上割去。
北皇派兵,駐守各地。天災人禍,都已漸漸平息,一切回到了它曾經(jīng)的樣子。
只是那些已逝的人,再也無法歸來,那些無法抒發(fā)的恨意,也隨時間深藏在心。
每個人都扛著自己的責任,慢慢向前走,沒有眷念的人選擇離開人世。
人間漫長的冬天,終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