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干嘛地?”
韋銘先和羅得志還未踏入酒店,就被門口的憲兵攔住。憲兵肩上掛著長桿槍,刺刀噌亮鋒利,不是善茬。
羅得志忍不住說道:“來酒店當(dāng)然是住宿,難不成來打掃嗎?”
“你!”憲兵中文詞匯量有限,一時無法接話,用日語罵了句“八嘎”,說著就要掏槍。
韋銘先趕緊按住他,“太君!真是對不住,我表弟不太會說話,等會我教育他?!币姂棻榫w有所好轉(zhuǎn),韋銘先繼續(xù)說:“我們前幾日就預(yù)定了房間,今晚剛到上海,就住一晚,明天就走。您看這是我們的車票,哦對,還有良民證?!?p> 憲兵一看,是長沙到上海的車票,證件也對得上。在韋銘先的嬉皮笑臉下,憲兵按例搜查二人的隨身物品后,十分不情愿地放他們進(jìn)去了。
韋銘先和羅得志搭乘電梯來到八樓,剛出電梯,女侍者打扮的李阿酸推著小餐車迎來,朝二人熱情地問道:“先生,來瓶紅酒嗎?”
羅得志看了眼餐車,說道:“好,我要一瓶。”
李阿酸微笑著遞過紅酒,將小餐車推進(jìn)電梯下樓了。
暗號是提前說好的,“來瓶紅酒”表示一切正常,可行動;如果是“泡壺茶”,則表示突發(fā)意外,計劃有變。
現(xiàn)在看來,進(jìn)展一切順利,“弦”搭好了,就差他們這支“箭”。
二人進(jìn)了門,將行李扔在床上,俯身去拉床底下的長箱子。韋銘先取出他的寶貝長槍,摸了又摸。
“嘿,你今晚有大用處啦?!?p> 羅得志擰上消音器,邊檢查槍械,邊問道:“山本誰來?”
“我來吧?!表f銘先想了想,又說,“老師說,你得先學(xué)會沉住氣。”
羅得志想反駁,但想到今晚那一幕,只得含糊地說:“我實在看不慣你那低三下四的樣子!”說罷,又用力往彈匣壓了幾顆子彈。
羅得志的舉動都被韋銘先看在眼里,他看著羅得志頗有些語重心長地說:“廚子,你要知道,有時候的退讓也是一種前進(jìn)。”
羅得志裝彈匣的手一滯,沒有說話。
韋銘先順勢把燈關(guān)了,小心躲在窗邊,用長槍瞄著對面尚未開窗的房間,說道:“準(zhǔn)備吧,激動人心的時刻要到了?!?p> 雖處在黑暗之中,但羅得志仍能明顯感覺到隊友眼中迸射的興奮。情緒是會感染的,羅得志也逐漸興奮起來。他亦上前退至一旁,守株待兔。
獵物就要出現(xiàn)了。
宴會結(jié)束,山本不勝酒力,身上散發(fā)著濃濃的酒味,站起來搖搖晃晃。兩名軍官攙扶著他,他努力保持著特使的威嚴(yán),和大伙告別。
藤井擔(dān)心地看著他,說道:“山本特使,您真的沒有關(guān)系嗎?我再派幾個人送你回去吧。”
“嗯……我可以的!明天見……”山本將胳膊搭在兩名軍官肩膀上,由他們架走了。
聞思遠(yuǎn)目送著山本離場遠(yuǎn)去,低頭看了自己舞伴一眼。黎花會意,說道:“聞先生,今天就到這兒吧,來日再會?!?p> 聞思遠(yuǎn)笑容淺淺地說道:“好,再會?!睜柡笏譁惖嚼杌ǖ亩吋恿司?,“小心為上?!?p> 黎花的臉開始發(fā)燙。
山本被攙扶回房間后,醉醺醺地掛在沙發(fā)上,他瞇著眼迷迷糊糊地用日語喊著“天皇萬歲”。兩名軍官正準(zhǔn)備為山本更衣,突然有人敲門。
“什么人?”
“先生您好,我是酒店的服務(wù)人員,藤井中佐吩咐我給您送些解酒茶和食物來?!?p> 軍官看著一灘爛泥的山本,又看了看門口,嘟囔著“真麻煩”開了門。
門外是一名年輕俊秀的女孩子,她推著小餐車,微笑著說:“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p> 軍官不耐煩地說:“快點!”
李阿酸正把茶壺放在桌上,山本突然醒了,驚詫道:“美麗的中國姑娘!”
李阿酸倒茶的手一抖,不動聲色地笑道:“先生謬贊了,看先生醉得厲害,喝杯茶解解酒吧?!?p> 山本醉著酒,站起來幾乎要跌倒,軍官們要扶他,被他推開了。山本盯著李阿酸,步步緊逼,眼睛里泛著光。
“先生……”李阿酸被他盯得額頭冒虛汗,慢慢退后,手摸向后腰那把刀。
瞄著房間的韋銘先納悶道:“怎么回事?這么久還沒開窗?!?p> 羅得志心里咯噔一跳,握槍的手心沁出一把汗,“不會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山本撲向李阿酸,死死抱著她,李阿酸嚇得尖叫一聲,瞬時忘了掏刀。桌上的茶具被碰倒,“哐當(dāng)”一聲,茶水飛濺了一地。山本的鼻子貼上李阿酸的臉蛋,濃郁的酒精味令她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兩名軍官見此景,相視猥瑣一笑,像是見怪不怪一樣,他們“懂事”地退出去,將房門關(guān)上。
山本將李阿酸扔在床上,膝蓋抵住她的大腿,瞇著眼朦朧地解衣服扣子,含著酒氣說道:“你跟我睡覺,我讓你感受什么是帝國的愛?!?p> 李阿酸說到底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哪里見過這些。她的喉嚨一哽,說不出話??粗矍跋铝鞯纳奖荆仁棺约豪潇o下來。她可以一刀殺了山本直接完成任務(wù),但無法保證能否一刀斃命,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否活著出去。
想到這兒,她抓著山本的手說道:“太君!”
山本的上衣已經(jīng)脫了一截,他朦朧地看著李阿酸,打了個酒隔,“呃……你要說什么?”
“太君不覺得房間太悶了嗎?您聞聞,空氣讓我想吐,這感覺太痛苦了,您可以開開窗透氣嗎?”李阿酸眨著濕眸,看起來楚楚可憐,也讓山本忍不住憐惜。
山本的手在李阿酸大腿上摸了一把,說道:“好好好,我去開……”說罷將上衣脫掉,光著膀子踉蹌著下了床。
山本武介拉開窗簾,推開窗戶,酒意又上來了??蓻]等他站穩(wěn),一顆子彈伴著呼嘯的風(fēng)聲,正中眉心,山本當(dāng)場斃命!
李阿酸見鮮血四濺,驚恐大叫,從床上滾下地板。聞訊而來的兩名軍官看到山本倒地,立即掏槍。他們正要查看窗外,又有兩顆子彈呼嘯而來,兩人來不及掙扎,相繼倒地。
鮮血很快浸透地毯,空氣中散發(fā)著濃烈的血腥味。李阿酸抱著頭,驚慌失措,披頭散發(fā)跌跌撞撞跑出房間。恰逢遇到幾個剛從電梯出來的日本憲兵,李阿酸顫抖地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什么殺人了?喂!”憲兵想要問清楚,可人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
憲兵們趕緊沖進(jìn)B890房間,只見房門大開,三名日本軍人躺在血泊中。三顆子彈,正中眉心!
李阿酸在工作間從容地將工作服脫掉,從小窗戶跳了出去,與等候在附近的黎花匯合。沒走幾步,前來接應(yīng)的車子也來了,羅得志在車上招呼道:“快上車!”
二人上了車,李阿酸見著熟悉的三人,終于忍不住撲在黎花懷里哭了。
酒店戒嚴(yán),憲兵隊和76號特務(wù)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不許進(jìn)也不許出。
有些眼疾手快的記者,早已沖到被害者門口偷偷拍照,計劃著明早的爆料。憲兵暴怒著將他們趕走,他們就擠在樓道口,伸長脖子不斷地張望,手里從未停止拍攝。
聞思遠(yuǎn)和渡邊健次走進(jìn)擁擠的人群,一道道閃光刺得渡邊頭疼,渡邊用日語罵罵咧咧把他們轟下大堂。聞思齊見人走光了,也抓緊時間帶隊伍下去盤問。
三具尸體,皆是一槍斃命。
山本躺在血泊中,瞠目結(jié)舌,雙眼充滿了恐懼。
藤井震怒,像只怒吼的獅子,狠狠地踹了一腳房門,氣急敗壞地說:“給我找!翻遍上海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
“是!”聞思齊和渡邊健次嚴(yán)肅立正。
天皇特使遇刺,以上海酒店為中心,開始搜查戒嚴(yán)。憲兵隊、警察廳、特務(wù)機(jī)關(guān),層層出動。火車站、碼頭、車站,都受到嚴(yán)密的盤查。
上海,真的出大事了。
聞公館。
一樓的燈光依舊亮堂堂,顧若棠倚靠在沙發(fā)上,手中一本展開的法文書,她望著書有些出神。書中的內(nèi)容倒是精彩有意思,只是時間越長她越看不下去,腦子里想著別的。
阿萍打著哈欠說道:“少奶奶,您該睡了,熬夜對身體不好?!?p> 顧若棠被唬了一下,她捂著胸口說道:“哎喲阿萍,你這不聲不響的,從哪里冒出來的?”
阿萍郁悶地說:“打從開始我就一直站在您后面吶。”
顧若棠抬頭看了眼將近凌晨十二點的石英鐘,輕聲嘆了口氣說道:“阿萍你先去睡吧,我不需要人了,我再看會書?!?p> 阿萍點頭應(yīng)允,瞥了眼滿是法文的書頁,再次打了個哈欠。她歉意地朝顧若棠笑笑,溜上樓洗漱。
這時,一旁的電話鈴忽然響起,顧若棠快速拿起話筒——
“你好,聞公館?!?p> 果然是聞思齊,他說公務(wù)在身,預(yù)計要忙到明天中午,早餐也不回來吃了。
“是出了什么事嗎?”顧若棠試探性問道。
聞思齊隨口答道:“嗯,山本特使遇刺了?!庇植煌鼑诟浪澳阍琰c睡,不許熬夜了,晚安?!?p> 顧若棠將電話掛斷,內(nèi)心既有些激動又忐忑。山本死了,恐怕上海灘又要掀起一波風(fēng)浪,那些明里暗里的勢力,會更激烈地涌動。
她正陷入思考,聞婉秋揣著一個小枕頭從樓上下來,表情失落,渾渾噩噩走到餐桌前趴下了。
“婉秋,你怎么了?樓下多涼啊,上樓睡去?!鳖櫲籼恼f道。
聞婉秋閉著眼睛換了個姿勢,有些疲憊地埋怨道:“我又做噩夢了,嫂嫂,我好困,我睡不著?!?p> 顧若棠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撫慰道:“聽話,上去睡,待會嫂嫂給你點一支熏香安神?!?p> 聞婉秋干脆撲到顧若棠懷里撒嬌道:“嫂嫂,我餓了,我想吃熏魚面?!?p> “那你聽話,吃完了上去睡覺?!?p> “好——”聞婉秋把聲音拖得長長的,顧若棠一去廚房,她又無力地趴在餐桌上了。
不知過了多久,聞婉秋被拍醒,她又餓又困,看了眼面前的大碗熏魚面,閉上眼有一口沒一口地夾進(jìn)嘴里。
“啊,嫂嫂做的面就是香啊,閉著眼吃都香?!?p> 顧若棠笑話她,“你這吃法呀,你大哥看到恐怕又要訓(xùn)你了?!?p> “我這是一舉兩得,多好啊,既可以吃飯也可以閉目養(yǎng)神?!甭勍袂镌掍h一轉(zhuǎn),“大哥二哥今晚不回來嗎?”
“嗯,他們公務(wù)在身,要忙到明天呢?!鳖櫲籼恼f著,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手中的法語書。
“這么久?看來是出大事了?!甭勍袂飺沃^,昏昏欲睡。
“是啊,死了個日本人?!鳖櫲籼姆畔聲戳搜鬯肜锏拿妫澳阙s快吃,吃完上去睡覺?!?p> 聞婉秋略過她后半句,兩眼瞬間放光問道:“日本人?是昨天剛來的那個山本武介?”
“你怎么知道?”顧若棠心存疑惑。
“我在報紙上見過他?!甭勍袂镫y掩興奮道,“做得對!就應(yīng)該這樣,把他們都?xì)⒐?!?p> 顧若棠聽罷臉色都變了。半晌無聲,聞婉秋察覺到氣氛中的壓抑和凝重,不敢多說什么,垂下頭扒面,眼角小心觀察著顧若棠。
一碗面吃完,聞婉秋背上沁出一層薄汗,顧若棠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沒離開過,她忍不住哀求道:“好嫂嫂,我保證不在哥哥們面前提,你就放過我吧!”
聞婉秋脆生生的聲音帶著一分撒嬌的意味,就差拽著嫂嫂的袖子揺了。顧若棠今天不吃這套,她把書放到一邊,正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樣子,聞婉秋俏皮一笑說道——
“就知道嫂嫂大度,我先去睡啦!你也早點睡,晚安!”說罷她噔噔噔跑上樓,顧若棠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愣了愣,無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