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秤平斗滿

　　良辰府前，段清風(fēng)坐上馬車，撩開車廂窗簾，與九命對視。

　　“照顧好自己。”九命站得筆直，輕聲說道。

　　“主子，這家伙沒救了?！倍吻屣L(fēng)對九命身前的書佳期笑著說。

　　“呵呵。”書佳期搖著扇子，微笑。

　　雪云杉換回自己的衣服，握著靈守葫蘆，心念書佳期那番話，又想起光明筑前白如晝制作這葫蘆的那一幕。當(dāng)時花問的語氣，這葫蘆定不是簡單的護身符。首先，我要變得強大，起碼不枉費白哥哥與花哥哥救自己一命，起碼不要再讓誰擔(dān)心。心里下定決心，雪云杉將葫蘆掛在腰間，拿上雙刀，踏出了房門。

　　“書哥哥?！毖┰粕紩哑谝苍凇?p>　　“祝新生活愉快，我們不久便會再見面?！睍哑趽u著扇子。

　　雪云杉上了馬車，車夫手握韁繩，馬車向城外駛?cè)ァ?p>　　書佳期看向裕城的方向，笑意盎然。

　　白如晝拜師之后，與駱方、邵寒蟬道了晚安便上樓回房間去?；▎栆姲兹鐣冞M來，不搭理，繼續(xù)坐在床邊發(fā)呆。

　　“問兒……”白如晝輕喚，見花問未搭理，便繼續(xù)說道，“……不求你理解我，只希望你記得我在馬車上說過的話?！?p>　　花問仍舊看著窗外不吭聲，但耳朵卻是聽著白如晝說話的。白如晝當(dāng)時說自己與師父是他最重要的人……想到此，花問不禁淚濕眼眶。

　　“在華宣殿的每一天，都是我白如晝十分寶貴的記憶。”白如晝聲音克制不住地顫抖，“回去之后，我會親自向師父告別。”白如晝說罷，抬手隨意拭去掉落的淚水。

　　花問依舊看著窗外，聽見“告別”二字，心下動容。轉(zhuǎn)頭往白如晝的方向看去，卻見他已閉目盤坐，進入修習(xí)?；▎柂q豫再三，賭氣一般將滿腔情緒與一肚子疑問壓下，掀了被褥，轉(zhuǎn)身背對白如晝。

　　花問沒聽見，白如晝輕輕一嘆。

　　次日清晨生死園一眾啟程，一路無話。

　　弒盟東部無憂亭，不像總部良辰府那般堂而皇之建在城中，而是在涼城南部的山林里，山腳倚靠遠山村。馬車并不直接駛向遠山村，而是在涼城一家歌舞坊前停了下來。

　　段清風(fēng)只一人下了馬車進了歌舞坊。車夫拉上馬車進了涼城主干道，車水馬龍。馬車并未停止，雪云杉聽得段清風(fēng)囑咐，不敢掀開門簾與窗簾向外看。大約半個時辰，段清風(fēng)倏地進入了車廂，一身粗布衣，作農(nóng)婦打扮。

　　馬車出了涼城。

　　柳樊那日與白如晝、花問二人道別后，對羅頌、金燕兒交代了后續(xù)事宜便離開。來時馬車交給兩位徒弟，自己只得租借馬匹。到了平城，各處打聽良辰府，路人聽聞無一不在吃驚后故作不知迅速走開。柳樊只得一處一處街道搜索，耗費些許時日。

　　良辰府前，柳樊扣響門把，一個時辰過去卻無人應(yīng)答。并不是府中無人，柳樊的一舉一動，良辰府十二個時辰均有人盯梢，可清楚得很。今日知道他在門外，良辰府自然假做空城。

　　三個時辰過去，柳樊沒有離開，依舊不知疲憊地扣門。

　　書房內(nèi)，書佳期依舊研究著《千秋變》。

　　“主子?！?p>　　“九命，來了正好。我也乏了，聽說近日新開了酒樓，你陪我一起去，要幾道菜，嘗嘗鮮。”書佳期打著哈欠伸懶腰。

　　“柳樊還在門外?！本琶Ь吹卣f。

　　“唉……”書佳期撇了撇嘴，“他在外面多久了？”

　　“三個時辰有余?！?p>　　“算了，讓他進來吧?！睍哑趯⒆郎蠒?dāng)[好，往前廳走去。

　　書佳期靠在案旁一手托著臉，另一手拿著扇子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無精打采地看著面前的柳樊。

　　“書盟主，柳某來接小女回去?！绷Y節(jié)性一拱手。

　　“唉……”書佳期悠悠地嘆了一聲，“柳大俠，小可原以為你是明白人?！?p>　　“書盟主，柳某只得這一個女兒。我舞骨山莊與弒盟無冤無仇，更不要說小女統(tǒng)共就出門兩次，會有誰不惜重金勞煩弒盟……”作為江湖中越漸有聲望的劍客，柳樊這次可算是臉面全不在意，只為求得弒盟放過雪云杉平安回家。江湖一代大俠，現(xiàn)下看著卻十分落魄。

　　“柳大俠，咱就直接開天窗了?！睍哑谝琅f沒精打采，“除了那些個犄角旮旯里只有婦人才想知道的雞毛蒜皮小事，還沒有我弒盟線網(wǎng)不知道的事情，你也就別在小可面前小女長小女短的了。我弒盟從不與江湖各派為伍，也無意得罪任何門派，自然也包括舞骨山莊。但是……雪姑娘的命就兩說了，有人惦記著?！?p>　　“書盟主，”柳樊跪拜下去，“只要能放過杉兒，舞骨山莊什么都能答應(yīng)。即便高過兩三倍的價錢也絕無怨言?！绷胫?，歸根結(jié)底弒盟做的也是生意，只要是生意，就有可商談的余地。

　　“嘖，”書佳期驚得一起身，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面前跪過無數(shù)多的人，但此番景象……。弒盟是什么地方？居然有人把弒盟當(dāng)作集市里的鋪子？書佳期不由地翻了個白眼，又坐了回去。

　　“柳大俠，您快起來?！本琶姇哑隗@得呆住。

　　柳樊紋絲不動。

　　“唉……”書佳期從驚訝中恢復(fù)，又變得沒精打采，“九命去把門合上，外頭的人都支開吧?！?p>　　“可……”九命擔(dān)心。

　　“他還近不了我的身，去吧。”書佳期揮揮手。

　　九命退了出去，將門帶上，支走了附近的家丁。

　　“看來柳大俠空有一身好武藝，腦子卻不太好使啊?！睍哑谧绷松碜?，語氣卻依舊慵懶。

　　“柳某一介莽夫，書盟主直言。”柳樊并不生氣。

　　“駱方為何這么多年都不殺雪姑娘？”書佳期單刀直入。

　　“……”柳樊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于公，舞骨山莊這么多年來，雖以武發(fā)家，但如今聲震江湖的卻是商業(yè)貿(mào)易。一個世外桃源般專攻書法修行的門派，如何能與商人結(jié)仇？于私，一個喪失了記憶、對自己沒任何威脅的小姑娘，怎動得了手？生死園可是術(shù)法修行的最高代表，他作為一代掌門人，擅五行術(shù)法，得‘涅槃’秘術(shù)，難不成親自跋山涉水去殺一個小姑娘？他估計自己都過不去心里這坎兒。雇人？他生性如此多疑，怎會容忍走漏哪怕一絲風(fēng)聲的可能性？”

　　柳樊不語，等書佳期說下去。

　　“不過這回，他可是嚇得著實不輕。這還真得感謝邱月那位小弟子，讓這自小被譽為奇才，受萬千人追捧著長大的駱方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書佳期說著，笑了起來，“如今的駱方，恐怕每一天都活在擔(dān)驚受怕之中。礙著道貌盎然，心中恐怕日日如刀繳，哈哈哈哈。”

　　柳樊眉頭微皺。

　　“受驚的動物為了自保，下意識就想發(fā)出攻擊，”書佳期玩味地一笑，“哪怕他是駱方?！睍哑谛蕾p了一番柳樊的表情，柳樊的眉頭都快擠出水來。

　　“如今駱方對白如晝有了猜忌，又見白如晝與雪云杉相識……”書佳期折扇一甩。

　　“這……”柳樊的心臟頓時提到嗓子眼。

　　“但現(xiàn)下，整個江湖都知道我書佳期綁走了雪云杉?！?p>　　“書盟主，可有何條件?！彪m然舞骨山莊所有的商業(yè)貿(mào)易往來均不插手，但耳濡目染也知道商人不做賠本買賣。

　　“條件……”書佳期又把身子靠在案上，手撐著臉，“我都和雪姑娘談好了?！?p>　　“好了，就這樣吧，”柳樊正要開口，書佳期不耐煩地打斷，又提高音量，“九命，送送柳大俠，吃東西去咯。”說罷，廳門被打開，書佳期起身朝門外走去。

　　“柳大俠，請?！本琶娏爻?，冷聲提醒。

　　柳樊自知繼續(xù)呆著也無用，隨著九命出了良辰府。

　　經(jīng)過這一遭，名震江湖的舞骨山莊柳大俠在夕陽余暉下凸顯滄桑。書佳期那句“空有一身好武藝”此刻像是魔咒，回蕩在柳樊的耳邊，他第一次覺得這樣無力。

　　段清風(fēng)帶著雪云杉進入遠山村時已入夜。酒肆最為熱鬧，下了工的漢子們聚到此處，喝酒下棋，談天說地。婦人們大多在家?guī)е⒆?，做做家?wù)，縫縫補補。一些年輕人白日里務(wù)農(nóng)，自然夜間方才得閑。因此也有一些小攤兒為此特來做點小本生意。

　　“哥?！眱扇藖淼竭h離街市，通往后山的一條小路，不遠處有一間院子。段清風(fēng)對院內(nèi)劈柴之人喚道。

　　“風(fēng)兒回來了?！迸衲凶訕用残銡?，卻透著幾分英武。一身暗色緊身衣，作樵夫打扮，裝束下藏不住一身緊實的肌肉，看去與普通樵夫卻有一二分別。“走，進去說。”男子將柴刀隨手一扔，柴刀利落地杵在木樁上。

　　段清風(fēng)帶著雪云杉隨男子進了屋，男子在案邊坐下，段清風(fēng)也找了個位置坐，并示意雪云杉也坐。

　　“無憂亭當(dāng)家人，段木遙?！倍文具b自我介紹，“你的情況主子交代過了，明天開始跟著新來的幾人一同訓(xùn)練，早點休息吧?！?p>　　“好……”雪云杉心里沒底。

　　“這是你的?！倍文具b從案上拿起一個一指寬的小竹筒朝段清風(fēng)拋去。

　　“這么巧？還真不讓我歇息，才剛回來就有任務(wù)。”段清風(fēng)接過便打開，從里面取出紙卷，攤開逐張看了一眼。

　　“這制度是不是得改改》我記得那誰，三個月了，從來沒抽到過他?！倍吻屣L(fēng)素來溫柔的語氣中透著毫不掩飾的不爽與嫉妒。

　　“哈哈哈哈，”段木遙笑了起來，“那你這次見著主子，怎么不提提建議？”

　　“我……”段清風(fēng)回憶那一天，幾乎都和九命在一起，不禁臉紅起來。

　　弒盟的規(guī)定，原則上，一般任務(wù)執(zhí)行者按照地域優(yōu)先、由抽簽決定，若最初的執(zhí)行者失敗，則由當(dāng)家人安排。也有一些付重金的老板，這些任務(wù)則是由書佳期直接負責(zé)調(diào)配。

　　“風(fēng)兒帶她去熟悉下環(huán)境就休息吧，一路奔波辛苦了?！倍文具b交代幾句，自己繼續(xù)到院子里劈柴去了。

　　“是?！倍吻屣L(fēng)應(yī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