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裕城東北有一小鎮(zhèn)，名喚小池，民風(fēng)素來向?qū)W。培養(yǎng)進(jìn)士無數(shù)，甚至還出過幾位三鼎甲。

　　此時快要立秋，天氣雖還有些炎熱，卻已然多了幾分颯爽。午膳過后，茶館最為熱鬧。茶館老板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一頭白發(fā)收拾得干凈立整，看起來神采奕奕。他喜歡給茶館里的客人們說故事，那些城里流傳甚廣的奇聞異事，江湖恩怨，從他口里說出來，那叫一個生動具體，如臨其境。

　　“呔，哪里跑！邱大俠嘴里喝道，手中寶劍直指惡人，欲要那惡人項上人頭吶?！闭f書人，或說余老板，說罷一瞪眉，手中劍指直問前去。“那惡人也不是泛泛之輩，竟是憑那雙手，硬生生截下了邱大俠來劍，好一技空手接白刃?！庇嗬习逭f著，舉起了雙手，仿佛眼前有那柄刺向自己的長劍，被自己好生截下。

　　茶客聽罷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欲知那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余老板手握折扇，向眾人抱拳拱手?！岸嘀x各位，多謝各位，余某送諸位一壺麥茶，佳期，看茶?！?p>　　“誒，來咯！”少年郎麻利地將茶壺盡數(shù)送去各個桌前，“客官您慢用?！毙δ樣?。

　　茶客們很快便散去，又到了做工的時間，只得留下三倆閑人，全為找個乘涼地兒呆著，不會再要茶水。余老板撩了柜臺側(cè)邊的簾子，后邊兒連著的是余老板自家的院落。少年麻利地清點(diǎn)了一上午的盈利，喜滋滋地逐一登記，抱著錢袋與賬本也跟進(jìn)了院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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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老板在葡萄架子下的榻上躺著乘涼，手里搖著扇子，閉著眼睛假寐。

　　“老余，”少年興沖沖跑了過來。“什么時候才讓我去說書？”

　　“你？”余老板微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少年。“還嫩?！?p>　　少年消了熱情，暗沉不語。

　　“明年開春，不趕考啦？”余老板問道。“說書可沒你想得簡單?！?p>　　“我……”少年踟躕，“高中為官，那是……姥爺?shù)脑竿矣譀]……”

　　少年名喚書佳期，知事起便由姥爺帶大，父母何人未可知。姥爺一輩子都想考取功名，入朝為官，可惜直到入土都未能了卻心愿。

　　余老板與書佳期的姥爺是故交，因此在他姥爺入土之后，見他孤苦伶仃，便收在自家養(yǎng)大。多年過去，視若親人。

　　“老余……”少年一臉委屈，“我就想跟著您，賣賣茶，說說書，學(xué)兩手術(shù)法，便知足?！?p>　　“嘿，你小子?！庇嗬习鍙拈缴掀鹆松?，看著書佳期。

　　“老余……”

　　“小小少年郎，呆在這兒窮鄉(xiāng)僻壤作甚？”余老板皺著眉盯著書佳期，“沒點(diǎn)出息?！?p>　　“陪在您身邊，給您敬孝還不好??？”

　　“不好?！庇嗬习迤擦似沧欤痔苫亻缴?。

　　“書上還說呢……父母在，不遠(yuǎn)游……”書佳期小聲嘀咕，“您雖不是我父母，可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呀……”

　　“那還游必有方呢？”

　　“那有啥方??？”書佳期不滿，“我又不想為官……”

　　“成，那這樣?！庇嗬习逍南卤P算，“下個月，我孫女來看我。等她回去的時候，你跟著她回去。”

　　“??？”書佳期大驚?！白瞿鷮O婿？不好吧……我和她都沒……”

　　“想啥呢……？”余老板側(cè)目盯著書佳期，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拔易屇愀缴缊@去?！?p>　　“哦，哦?！睍哑趽现X袋尷尬地笑著。轉(zhuǎn)念一想，“啊？”

　　“就這么定了?！庇嗬习迮陌?。

　　“怎么就定了呀。”書佳期哭喪著，“我去那里做什么？”

　　“誒，你小子。”余老板躺不住了，起身就拿手中折扇敲在了書佳期腦袋上?！澳懿荒苡悬c(diǎn)出息？剛才你還說要學(xué)兩手術(shù)法?！?p>　　“學(xué)術(shù)法跟您學(xué)不就成了?！睍哑诒г埂！霸僬f了，怎么就沒出息了？茶館的事我都會做，您說過的那些故事，我也都熟記于心。您能做，為何我便做不得了？”

　　“你和我比呀？”余老板看著書佳期，左手起手捏訣，將書佳期束在了半空。

　　“哎老余，你欺負(fù)人?！睍哑隍v空蹬著腿兒。

　　余老板不理他，拿過榻邊石桌上繪本，便看了起來。

　　“老余，這是什么繪本，我怎么沒見過？”書佳期賣乖?！袄嫌嘁沧屛仪魄瓢?，老余快放我下來，老余您最好了，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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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老板并未理睬，卻是搖了搖頭，暗自嘆了口氣。他本是生死園仙靈殿的掌事，后將殿中事物盡數(shù)交由徒弟藍(lán)英接管，自己兩袖清風(fēng)樂得逍遙。獨(dú)子取了同門師妹，如今孫女將將及笄，一家三口在尊實倉過得如閑云野鶴。因此自己回到了這家鄉(xiāng)，開啟了茶鋪子，偶爾充當(dāng)說書人，頤養(yǎng)天年。

　　他將書佳期帶在身邊也養(yǎng)了幾年了，覺得這孩子看起來愛玩愛鬧，但只要想做的事，便沒有做不到一說。那些之乎者也的書卷背得滾瓜爛熟，不僅如此，這孩子腦袋靈活，能說善辯，學(xué)過的東西均能活學(xué)活用。書塾里先生對此也不吝夸獎，說若是趕考，拿個三鼎甲也未嘗不可能。

　　書佳期是否適合為官，余老板他的確是不太清，但他卻覺得這孩子說不準(zhǔn)能成為不錯的御魂術(shù)士。作為造詣頗深的御魂術(shù)士，他看得出書佳期有極高的精神力，做起事來又全神貫注，且擅于觀察、相人。店里?？蛡兊南埠米圆辉谠捪?，即便是新客，也能在短時間內(nèi)看透其需求。

　　但除了基本的盤坐調(diào)息，余老板沒有教他任何功法，甚至連心法也未曾教與。余老板覺得，若這小子有這修習(xí)術(shù)法的意愿，屆時送他進(jìn)生死園，照著他的體質(zhì)和意愿，規(guī)規(guī)矩矩從頭學(xué)過更好。再則，自己若是教了，要是到時候被人瞧出了出處，看著自己的臉面給這小子諸多方便，反倒是害了這小子。若這小子沒這意愿……那更別教了，浪費(fèi)心思。

　　可書佳期今日提了學(xué)術(shù)法這事兒，便讓余老板心中有了想法。他倒是知曉書佳期從未對入朝為官感興趣，可這說書人哪有看起來這么輕松？年輕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點(diǎn)見識便想將那看不清摸不著的故事說得如親眼見到那般？做夢！

　　少年郎，真是不知所謂啊。余老板感嘆。

　　日子又恢復(fù)到了平常，轉(zhuǎn)眼便至深秋。

　　“哎喲，”臥房里，余老板一聲痛呼?！凹哑?！佳期你快來！”

　　此時卯時剛過，書佳期在自己的房中看著書冊。

　　“誒！老余我來了?！彼劼晳?yīng)答，往余老板那兒跑去。

　　“老余……你在干嘛？”進(jìn)了余老板臥房，書佳期目瞪口呆。

　　余老板跌坐在地上。

　　“你小子，沒看見我摔了嗎？”余老板瞪了他一眼，身子一動，又是一疼?！鞍??！?p>　　原來是余老板起早正要更衣，結(jié)果腳下一個趔趄，跌坐了下去。眼下身子動彈不得，恐怕是閃著腰了。書佳期見狀，不敢再動余老板，出門尋鎮(zhèn)子上的醫(yī)師去。

　　醫(yī)師來后扎了幾針，給了幾副膏藥，囑咐多休息便離去。

　　“佳期啊……”余老板扶著腰皺著眉看著書佳期?！敖裉觳桊^就交給你啦?！?p>　　“太好了！那我也代替您給大家說書嗎？”書佳期兩眼放光。

　　“你小子！”余老板抬手敲在書佳期頭上，又是引來身后一疼，“嘶……”

　　“嘿嘿……”書佳期吐了吐舌頭。“那您老多休息，我忙活去了?！钡昧吮阋吮阋u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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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館照常營業(yè)，茶客們仿佛預(yù)先知曉今日余老板多有不便一般，來客只得兩三。不過這也正合書佳期心意。他的確想試一試說書，卻也怕說不好，丟了人場。他倒是不怕丟人，但若丟了人場，定又要被余老板數(shù)落。

　　今日的故事劇情是接著昨日的。余老板的那些故事，他早就熟記于心。這故事中的人物在什么情境下又是何種心情，他也都仔細(xì)揣度過，私下早已練過許多遍。

　　故事說完，向聽眾們拱手言謝。

　　“好！”響起的掌聲里，一聲清脆的叫好聲。書佳期尋聲望去，一位看起來與自己年紀(jì)相仿的姑娘。眉清目秀，笑臉盈盈，看起來朝氣蓬勃。真漂亮，想罷，他不由地覺得臉頰有些發(fā)燙。

　　有客人新點(diǎn)了壺茶，他往后廚去準(zhǔn)備，等再回來時，那位姑娘已經(jīng)離開。

　　如往常那般，清點(diǎn)半日賬目，收起錢袋與賬本，便撩了通往后院的簾子離開了。

　　“你是方才那位姑娘……”進(jìn)了院子，書佳期駐足。眼前站著的分明是剛才拍手叫好的姑娘，正在四處張望?！昂炔杪爼撏伴T去，眼下已打烊，待酉時再開業(yè)?！?p>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全然不搭理他所言。

　　“小……小可書佳期?！睍哑阢读松瘛！澳莻€……姑娘，這里是私人居所……”

　　“小女余千粟，這里是我爺爺?shù)募??！边@位叫余千粟的少女笑著打斷書佳期的話?！澳阏f書還挺有兩下子的嘛，但，今日怎么不見我爺爺？”

　　“爺爺……”書佳期心中盤算，余千粟……老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