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公講的葷話被打斷了,心里十分不悅,他端起一杯酒就朝著門口的李知縣潑了出去。眾瘦馬紛紛躲避,而李知縣不敢躲閃,被酒澆了一臉,卻依舊陪著笑臉。
“呸!沒禮貌的東西!進來不知道要敲門嗎!”
“是是是,下官失禮,下官失禮?!?p> “到底什么事啊!要是沒什么重要的事小心你身皮!”
“是是,下官自然是有事稟報?!?p> 他分別打開了兩個盒子,陳公公站起來觀瞧,是閃亮雪白的銀子,每個盒子五百兩,兩個盒子就是一千兩的雪花銀。
陳公公心知肚明,卻依舊陰陽怪氣地說道:“喲李大人,你這是什么意思啊?”
李知縣笑呵呵地說道:“下官惦記著幾位公公一路以來風餐露宿,就為了給下官傳旨,保住下官這條命,下官感念此,特此來給幾位公公填補一下這一路的經費,不成敬意,不成敬意?!?p> “哈哈哈哈李大人啊,你可真是太客氣了,來來來快坐快坐?!?p> 陳公公笑意盈盈地起身,上前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李大人,把他也扶上了酒桌,瘦馬們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三個大人坐在桌前喝酒談天,繼續(xù)唱起了動聽的曲調。
“下官敬上差大人和公公一杯?!崩钪h站起身,端著酒杯一飲而盡。
陸興寧和陳公公也舉杯飲下,李知縣起身,替陸興寧和陳公公將酒杯斟滿。
“公公,下官有一事還請...”
李知縣的話沒說完,陳公公嚼著滿嘴的花生開口說道:
“五十杖責的事兒吧,唉,說來也是,秉筆太監(jiān)們的筆還真是不留情面,也不查個青紅皂白,你說,上來就是五十大板,我也明白,這事兒啊,也不怪你,要怪就怪你手底下的幾個窩囊廢,這五十大板啊,賞給他們了。”
“哎喲,下官在這多謝您老了!來來來,喝酒?!?p> 李知縣笑逐顏開地替陳公公倒酒,而陸興寧板著臉,杯中的酒一滴未進,他將筷子放下,推辭不勝酒力,離開了喧囂的酒席宴前。
走在街上,看著周圍擺攤的小販們叫賣著自己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兒——草籠里的蟈蟈,瓦罐里的蛐蛐兒,彩色的娃娃,剛捏好的糖人,熱騰騰的芋頭,應有盡有。
他也來了興趣,掏出幾個銅板,在小販處買了一個糖人,舔了舔,十分香甜,比剛飲下的蜜酒更讓人舒服。
此時的他恢復了孩子性情,在攤位處仔細端看著各色小玩意兒,越看越是喜歡,剛打算掏出銀子來把它們全買回去的時候,背后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喲,我們的上差大人也喜歡吃糖人???”
他轉過頭去,看到了陶九生和仲代他倆人手一個糖人,正看著自己發(fā)笑,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糖人,立馬藏到了背后。
“啊,哈哈,嗯,真巧啊?!?p> 他抬頭看了看天,腳尖在地上畫著圈,盡量嚴肅地回答道。
“仲代君?!?p> “嗯?”
“我們漢語里,有一句話叫童心未泯,說的就是眼前這位上差大人了。”
“搜嘎。”
“你們!”
陸興寧漲紅了臉,索性把糖人拿出來,不再藏著掖著,他恨恨地看著陶九生,壓抑住了心底涌起的弄死他的欲望,他會不知道,在以后,他會無數次的后悔為什么沒在今天弄死他。
三個人結伴行走在大街上,此時太陽快要落山了,三個人手中光滑的糖人映出了黃昏時天空的燦爛,小販們開始收攤,行人紛紛歸家,炊煙升起,一切都十分安寧。
三個人并排走著,陸興寧先開口說道:
“狐貍眼,那個知縣接到的命令是你代傳的吧?!?p> “上差大人猜的不錯?!?p> “功讓我來立,過讓他人定,就算那知縣貪墨,我也覺得對不起他?!?p> “上差大人此言差矣,我這一步不但是幫你,也是幫了他,要不怎么說他也算是立功呢?”
“嗯?”
“像他這種人,必然會上下疏通,到時候杖責免了不說,他最起碼也得官升一級,到時候他還得感你的恩呢?!?p> 陸興寧白了他一眼說道:“幸好你不是當官的,否則大明朝都得讓你攪個天翻地覆?!?p> “承蒙夸獎?!?p> 三個人繼續(xù)走了一會兒,陸興寧再次開口說道:
“你們兩個人去找米山吧,我暫時不去了?!?p> 仲代和陶九生有些意外,他們看了看陸興寧,此時的他正含著糖人,目視前方。
“哦?上差大人不和我們同行了?也不怕我們惹出什么事端。”
“我也想親手抓住米山,但是此時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p> “何事呢?”
陸興寧白了他一眼,說道:“國家大事豈能跟你這一介布衣說?!?p> “哈哈哈也是也是,那,需不需要我和仲代君幫忙?”
“不必了,你們去忙米山的事吧。”
此時仲代開口說道:“陶九生說,他的朋友在尋找米山的蹤跡,這段時間我們也需要等待,索性去幫你的忙,就當是報答你與我同生共死的恩情?!?p> “哈,倭寇犯我大明,我身為一個錦衣衛(wèi)誅惡剿賊是應該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嗯嗯,上差大人的覺悟很高啊,那請問上差大人下一站準備去往何處呢?作為并肩抗敵過的戰(zhàn)友,這個總可以說吧?!?p> “切,告訴你也無妨,我下一站要去應天府。”
“巧了么這不是,我和仲代君下一站也是要去南京應天府,怎么樣?還是得同行?!?p> “你們去南京干什么?。俊标懪d寧沒好氣地問道。
“嘿嘿,自然是帶仲代君領略一下咱大明朝舊都的風采了,那氣派雄偉的建筑,依山傍水的風景,還有那秦淮河上的花船,嗯~怎么能不帶仲代君見識一下呢?”
“哼,我可告訴你,應天府最近不太平,建議你們別去,否則出了什么差錯,以仲代的身手興許無礙,你嘛——”陸興寧瞪著陶九生,沒好氣地說道:
“只怕是有命進,沒命出!”
“哇,有這么恐怖?那我很想去見識見識了,咱們什么時候動身?”
陸興寧搖了搖頭道:“唉!不知死活,待我傷勢無礙了,應該就動身了。”
“那好,我和仲代君這兩天準備一些路上的東西,到時咱們一起上路。”
“那隨你吧?!?p> 傍晚時分,三個人回到館驛,仲代和陶九生回房休息了,而陸興寧也準備回房休息時,錦衣衛(wèi)的直覺告訴他屋里有一個人,聽腳步聲是一個女子,他猜八成是陳公公把那個瘦馬送進來了,他從懷中摸出幾兩銀子,打算把這女人打發(fā)走,也不戒備,直接推門而入。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屋中人的一席黑衣,然后就是她腰間的兩柄短刀,因為陸興寧的輕功很好,所以他走路基本不發(fā)出聲音,突然推門而入讓黑衣女子大驚失色,抽出雙刀朝著陸興寧攻來。
陸興寧急忙退后,掏出懷中的銀子直接擲向了她,黑衣女子的反應很快,一只短刀擋開投擲過來的銀子,另一只手反持短刀,在空中劃出無數刀花,刀光紛亂,在不及眨眼之間,黑衣女子的刀直刺向陸興寧咽喉。
陸興寧瞅準時機,一把抓住了黑衣女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攥成拳頭打向女子小腹,黑衣女子悶哼一聲,另一只刀也劈向了陸興寧,陸興寧再次出手防住了她的進攻,赤手空拳不斷向女子進攻。
陸興寧的武藝十分精湛,一拳打在女子的小腹,又是一拳打在女子的鎖骨,擋開一刀后又猛擊在女子胸口,女子急了,雙刀宛若旋風,不斷朝著陸興寧急攻,陸興寧沉著應對,兩只手或擋或架,將女子打的節(jié)節(jié)敗退,心知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對手,她往地上扔了一顆煙霧彈,欲擾亂陸興寧的視聽,陸興寧早有防備,他一個后翻跳出了煙霧范圍,以防女子偷襲,從懷中摸出一??圩?,彈射進煙霧之中,待煙霧消散了,他再看周圍,已經沒有人影了。
他也并非是心狠手辣之人,但從剛才的身手來看,這絕不是一般的竊賊,應該是訓練有素的斥候,像他們這種,不管是婦孺還是老幼,都已經不再是人了,只是殺戮工具而已,若是留情,死的就不光是他自己了。
“怎么了?”
陸興寧回頭一看,是仲代,臉上有水,應該是正在洗漱,看到是他,陸興寧緊繃的情緒稍稍松緩下來。
“有個小賊,逃了?!?p> “沒事吧?”
“我沒事?!?p> “怎么了怎么了?”他倆回頭一看,是陶九生,他嘴里叼著半塊點心,手里提著鳥銃。
“沒事,一個小賊而已?!?p> “小賊?小賊能從你手里逃跑?怎么說也算是大賊了吧?”
“一個黑衣女子,看身手是個斥候?!?p> “嗯...會不會是那個陳公公?”
“不會的,他跟我的父親是好朋友,待我也如子侄,應該不會是他,而且太監(jiān)不會用個女人當刺客,別說是他了,就算是東廠也不會用女斥候。”
“嗯...這事不宜聲張,抓緊上路吧?!?p> 陸興寧點了點頭,走進屋去關上了房門,仲代和陶九生也各自回房休息了,陸興寧坐在椅子上細細琢磨,越想越不對,他趕緊起身翻找自己的刀,他打開暗格,繡春刀還安安靜靜地放置在里面,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眼窩,大半天的應酬,晚上的意外之喜,還有陳公公說的那件事,他真的是疲倦了,他衣服也不脫,直接倒在床上,不多時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清晨,陽光照在了陸興寧的臉上,他揉了揉了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睡得有些渾身酸痛,他跳下床來,做了幾個伸展動作,肩膀上的傷不是很疼了,開始有點癢癢的了,這是痊愈的表現。
他整理好衣冠,推門出去,驛館二樓的陽光很好,陽光照在周圍的樟樹上,在地上映出斑駁樹影,而院子中有幾個灑掃的小吏。
“哦,百戶大人醒了?!?p> 其中一個小吏看到了,忙向陸興寧行禮,其他幾個人也都跟著一起行禮,陸興寧揮手示意一下,幾個人繼續(xù)灑掃,他走下樓,想去拜訪一下陳公公,他剛敲了敲陳公公的屋門,卻發(fā)現門已經開了,他推門而入,只有一個小吏在收拾床褥,看到陸興寧來了,趕緊向他行禮,陸興寧開口問道:
“陳公公呢?”
“陳公公一大清早就走了,小的們本想叫醒百戶大人,可陳公公不讓我們打擾您休息,所以獨自離開了?!?p> 陸興寧點了點頭,剛想離開,小吏突然開口說道:
“對了,瞧我這記性,陳公公臨走前留下了一封信給您。”
說完,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交給了陸興寧,陸興寧看了看信封,上面有陳公公的印章,他從懷中拿出一兩銀子,遞給了小吏,轉身走了出去。
信中的內容無非是一些客套話,重要的內容是再一次講了應天府方面的麻煩,最后一句話,是讓他盡快趕到應天,遲則生變。陸興寧看完了信,走進灶房,將信投入了火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