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化獅為龍
送葬隊伍緩緩移動，幾個小時后，終于到了地方。
此時的景山與后世大不一樣，只陳興、羅宏俊完全沒有心思看周圍的景致。天色陰沉欲黑，處處似乎都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那抬棺的四名太監(jiān)小心翼翼的將金棺請了下來，在兩個老道一陣咿呀亂喊中，封了棺，上了土，立了碑。
正如陳興和羅宏俊所料，墓碑上刻的正是‘虬龍?！齻€字。
這下實錘了，真是穿越到明嘉靖年間了。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那些太監(jiān)哭了一路，喉嚨早啞得不行，完事自有一套章程散去。只陳興和羅宏俊卻是小道士，哪里能跟著那些太監(jiān)一塊走？別人穿越好歹還附帶贈送旁人記憶，自己倆穿越過來，什么記憶都沒有，兩人一個歷史系學(xué)生，一個二手古董販子，對歷史雖然了解一些，但遠(yuǎn)遠(yuǎn)達(dá)不到精通的水準(zhǔn)，只得巴巴的看著前面的兩個老道士。
四個道士，自有馬車依仗接送，上了馬車，一路忐忑，待馬車停下、二人下馬，抬頭一看，卻是‘朝天觀’三個大字。
兩人是道士，如今到了道觀，自然是到家了。
一路穿堂過廳，兩個老道士一言不發(fā)。
陳興曾是商人，自有一套攀談辦法，可任憑陳興如何說話，前面的老道偏是一語不發(fā)。猛拳打了軟棉花，陳興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如羅宏俊一般，老老實實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待到了兩人修煉地方，兩個老道在臺上盤膝坐了，卻是閉目養(yǎng)神，一語不發(fā)。
兩個老道士打坐，陳興和羅宏俊在下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大字不敢說。畢竟嘛，之前太監(jiān)堆里都是嚎喪聲，兩人說說悄悄話還有遮掩，現(xiàn)在這大殿空空蕩蕩，風(fēng)吹帷幔的聲音都是清清楚楚，這樣的情景，哪里敢多說話？
沒辦法，誰讓自己現(xiàn)在是個局外人呢？老的不說話，自己壓根就沒說話的本錢。
半晌，也不知跪了多久，陳興和羅宏俊甚至覺得腿都快發(fā)麻了，臺上的老道終于開了口。
說話的是那面皮干瘦得幾乎包了骨頭的老道，“耐不住了？”
“沒有、沒有?！标惻d急忙道，“這才多久，怎么會耐不住呢?！?p> 羅宏俊無奈的看了眼陳興：換了任何人穿越，在搞不清狀況的時候都該少說話，天知道倆人沒穿越前，這倆小道士本尊是什么性子？這么開口，不是故意暴露嗎？可這個陳興倒好，前面主動和老道士攀談也就罷了，現(xiàn)在還迫不及待的開口……
見羅宏俊無奈的看了自己一眼，陳興也是一扯羅宏俊的袖子，低聲道，“本來就是嘛，這就和哄女朋友一樣，她越是無理取鬧，你就越是要說她沒有無理取鬧。要不怎么說你追不到我妹子呢?！?p> 羅宏俊聽了直翻白眼，可顧及到上面坐著的兩個老道，又不敢抬頭，只得低頭盯著地面。
羅宏俊越是低頭，陳興就越是起興，“咱們穿越過來，初來乍到，想要好臉色，都要這么做……”
羅宏俊已是想要動手打人了，可顧著上面的老道士又不能真動手，因而兩手只得摳著地上的磚縫。
臺上的兩個老道雖聽不清二人說話內(nèi)容，可動作卻是一覽無余：一個話多，偏故作過來人身份；一個話少，理智壓過沖動，只能摳磚縫。
兩個老道相互看了看一眼，還是另一個老道開了口，“好了?！?p> 這個老道發(fā)須皆白，偏唇紅齒白，若是不看那發(fā)白的頭發(fā)胡子，說他只是三十多歲，恐怕也是有人相信的。
說著，這老道又對一旁的干瘦老道道，“仲文，我看我們也別嚇唬他們了。”
一番交談后，二人這才知道個大概。
那面皮干瘦者，名為陶仲文；那唇紅齒白者，名為藍(lán)田玉。
嘉靖帝敬天修道是出了名的，可嘉靖帝也不是一個人死命修，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總不能自己悶頭去想吧？這時候就要一些人給參酌參酌。這兩人，就是嘉靖帝的道學(xué)顧問。
藍(lán)田玉瞥了眼臉色難看的陳興，“我的弟子我清楚，平時木訥的和木頭一樣，沒你那么多話。”
陳興臉頰肌肉動了動，感情這么快暴露身份是因為自己話多。
陶仲文也道，“我那弟子生性話多，一刻鐘不說話就受不了，沒你那么安靜?！?p> 這次輪到羅宏俊一噎，感情這么快暴露身份是因為自己話少。
藍(lán)田玉：“你們到底是誰？今早啟程時，還是好好地，現(xiàn)在怎么變了個人？”
這正是藍(lán)田玉和陶仲文最關(guān)心的問題，這兩個弟子，模樣和之前那是一模一樣，可偏偏性子似乎完全換了個人。要說是被人掉了包也有可能，雖說也有長得像的人，可沒道理長得這么像吧？
見老道發(fā)問，羅宏俊扯了扯陳興的衣袖，無奈陳興‘吸取了教訓(xùn)’，不該說的不說，因而一字不發(fā)。
羅宏俊好一陣無語：之前防止暴露身份，所以不能多說話；現(xiàn)在人家都知道換了人了，問什么直說就是，該說話的時候又不說話了。
陳興不說話，羅宏俊只得開口，“我要是說我也不知道，你們信么？”
本是隨意一句，羅宏俊也不指望兩個老道相信，不料陶仲文竟是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若真是特意換過來的，肯定會提前打聽我那徒弟的性格，你們也不至于犯這么明顯的錯誤。”
羅宏俊兩肩一聳，“好吧，太精明的沒人信，笨過頭的有人信?！?p> 要是實話實說，說自己來自幾百年后，說自己是什么朝陽區(qū)群眾，這倆老道士是肯定不信的。羅宏俊正做無奈間，還是陳興開了口。
說法挺委婉，言辭挺直接?；实郾菹虏皇撬懒素垎幔磕侵华{子貓是死了，可又不算死，因為貓到天上去了。貓是到天上了，可又擔(dān)心著下面的主人傷心，所以特地向太上道君請求，想告訴主人一聲，讓主人別傷心。
這話雖然有些不靠譜，但考慮到嘉靖帝本身就是個一心求道的人，面前又是嘉靖帝視若上賓的老道士，這話似乎勉強(qiáng)也能說得過去。
陳興一番說罷，羅宏俊總結(jié)道，“獅貓未死，實則化獅為龍，扶搖直上青云?！?p> 這說法其實不是陳興和羅宏俊的首創(chuàng)，畢竟兩人當(dāng)初看到景山公園那銅牌子的時候，順手度娘了一下，羅宏俊還記得一個大臣寫了句‘化獅為龍’而升了官。
陶仲文和藍(lán)田玉雖然是道士，可兩人也不見得多信奉太上老君。
陶仲文聞言雙目一閃，藍(lán)田玉聽到羅宏俊那句話時，雙目更是瞿然生光，卻又很快掩藏。
藍(lán)田玉：“樣貌未變，性格迥然不同，原是太上道君點化你二人，既如此……來人?！?p> 藍(lán)田玉話語一落，殿外立刻走進(jìn)一個藍(lán)冠小童。這小童看模樣不過八九歲，粉雕玉琢，很是可愛。進(jìn)門便對兩老道一揖，“天師。”
揖時一個踉蹌?chuàng)u擺，似瓷娃娃；加之那聲‘天師’還是稚嫩童音，頓時讓二人松了緊繃許久的心神。
藍(lán)田玉：“帶你二位師兄下去休息。”
這就完了？
陳興和羅宏俊正詫異間，小童已經(jīng)帶二人出門了。
待陳興、羅宏俊走出，大殿內(nèi)再無一人，至此，陶仲文才對藍(lán)田玉道，“自霜眉死后，陛下悲痛異常，先是不顧群臣反對，執(zhí)意金棺葬貓；后要大臣撰寫祭文，為其薦度超生。”
藍(lán)田玉深以為然，“自徐階將藍(lán)道行引薦陛下，這朝天觀便再也不是我等之朝天觀，皆因藍(lán)道行扶乩甚合陛下心意。”
“獅貓未死，實則化獅為龍，扶搖直上青云……我看這‘化獅為龍’四個字，說得極好。”說著，陶仲文伸長了脖子，低聲道，“不如？”
藍(lán)田玉點頭，卻是從坐下拿出一份表書，繼而將將表書在燭上點燃，“化獅為龍……看來你我的祭文，可以換一換了。”
也難怪陶仲文和藍(lán)田玉如此。
嘉靖帝修道、敬重道士，下面自然養(yǎng)了一大幫道士。你以為道士就整天修道？大錯特錯！人多的地方就有競爭，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道士多了，自然也有競爭，畢竟嘛，皇帝重視誰，誰的好處就越多。
要說以前，陶仲文和藍(lán)田玉那絕對是頭一號的人物，可自從徐階把一個叫藍(lán)道行的道士舉薦給嘉靖帝，那恩寵，幾乎都被藍(lán)道行一個人拿走了。雖說兩人在皇帝面前還有地位，可這天字第一號已經(jīng)換了人。
因此，兩人都迫切需要一個挽回圣心的機(jī)會。
圣心，那可不是修道修來的。要是真看誰的道行深就寵誰，嘉靖應(yīng)該找深山老林不出世的老妖物，怎么也輪不到朝天觀的這幾個。正如藍(lán)田玉之前提到的，最要緊的就是‘甚合陛下心意’。
陶仲文點頭，“這祭文當(dāng)然要重新寫，我說的是那兩個人……”
藍(lán)田玉也意識到陶仲文說的意思，不由站起了身。
陶仲文看著緩緩踱步的藍(lán)田玉，“只有你我的祭文符合陛下心意才是最好，若是讓陛下知道這祭文并非出自你我本意……”
藍(lán)田玉倏地抬頭，“那就送他們離開京師?！?p> “送出去了，還可以再回來。”陶仲文起身，幽幽說道，“若是得知今日之事，說不得會平添幾分恨意……”
藍(lán)田玉呼吸一頓，看看窗外陰暗天色，“這要怎么殺？”
陶仲文上前吹滅蠟燭，室內(nèi)光線立刻黯淡幾分。藍(lán)田玉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黯淡，身子一縮，補(bǔ)充道，“今日恐怕已有人注意到他們，說不定已經(jīng)有人向陛下稟報，京城肯定是殺不了的?！?p> 陶仲文來來回踱了兩步，旋即用一種喑啞的聲音道，“那就借刀?！?p> 話音剛落，一道明閃劃破蒼穹，接著便是一聲石破天驚的炸雷，大雨，已是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