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婷說完這話便不由自主地雙臂緊抱。
這華胥宮看起來雖則如避世圣地一般消極清凈,可好歹也是火神殿下棲居之地,況且這招搖山之處關(guān)卡重重,要闖進(jìn)來并非易事,好不容易想睡上一覺,卻被一個刺客攪了美夢,這要真?zhèn)鞒鋈ィ鹕窠珉y道不怕丟了顏面?
剛想到這兒,院子外面又傳來兵器打斗的聲音。
“婷兒,進(jìn)屋去?!豹?dú)眼狼說罷便將婉婷往屋里推,剛進(jìn)屋子,屋門便“哐啷”一聲被上了鎖,任憑她如何踢打,那門都是緊閉著,無奈,婉婷便朝門縫往外看去。
只見一群侍衛(wèi)提著火把正追著一個紅衣人四處逃竄,從院子外面一直打到院子里面,又從院子里面打到院子外面,那紅衣人看起來功夫了得,連一群侍衛(wèi)都被他打趴下,火神殿下單槍匹馬與他決斗,連業(yè)火紅蓮都奈何不了他,師父也加入這混戰(zhàn),與火神聯(lián)手教訓(xùn)這不速之客。表面看那火神使出了看家本領(lǐng),實(shí)則多次忍讓,師父幾次險些打中了那人的要害,都被火神攔截下來??蛇@紅衣人看似并不識抬舉,仍不斷發(fā)出攻勢,招招兇狠,招招斃命。
婉婷有些看不下去了,隔著門縫,使出穿心針,那針尖飛速刺穿那紅衣人咽喉,那人慘叫一聲,即刻倒地。
火神亦慘叫一聲,飛奔過去。
紅衣在風(fēng)中飄散,那束發(fā)帶以隨之飄散,那嬌媚的臉龐在這暮色中略顯蒼涼。
竟然是個女人!
“紅淚!”
火神一把抱起那紅衣人,眼神中帶著一絲責(zé)備,繼而忿忿道:“你這又是玩的什么把戲?”
那女人只是看了一眼那火神,聽不清她是哭還是笑。
只聽她恨恨道:“我要?dú)⒘四?!?p> 遂將那喉間的穿心針一并取出朝火神刺去。
只聽“叮當(dāng)”幾聲碎響,那穿心針落了一地,兩人平安落地。
婉婷聽師父道:“竟敢傷我小徒兒,若不是看在今日火神殿下的份上,我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火神一言不發(fā),只抱著她,淡淡地說了句:“走,夫君帶你去療傷?!?p> 原來這素弦宮大宮主竟然是火神的……
可怎么看都覺得這二人沒有夫妻相,人常說一山難容二虎,本以為這火神殿下就能只手遮天,叱咤風(fēng)云,火神夫人該是溫柔賢淑才對,想不到這夫人出手如此狠,想來也是個狠角色,這樣兩人結(jié)為夫妻這日子可免不了要火勢洶洶的。
“秋秋,秋秋”一旁的那只炫鈴箜無端地叫了幾聲。
細(xì)聽,婉婷又聽見附近有兩個宮娥正悄聲說著什么。
“依我看,這火神殿下是著了魔了采取的這大宮主,我聽說,這么多年了,他們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shí)?!?p> 窗外的風(fēng)吹進(jìn)來,有些涼颼颼的,婉婷聽到這話把噴嚏都生生憋了回去,連呼吸聲都不肯出,只聽那兩個宮娥繼續(xù)說著:“是嗎?那可真是慘。原來大宮主婚前貞潔不保的事并非……”
“還不止這些呢?很多人都不曉得火神殿下原本是有一個喜歡的來著,人家本來恩愛得很,想要私奔,可火神殿下父君并不同意這門親事,于是乎……”
那個宮娥放低了聲音,大概是耳語了接下來的話?!?p> “什么?忘情水!”
“噓!當(dāng)心隔墻有耳?!?p> 那兩個宮娥漸漸走遠(yuǎn)了,可她們方才說過的話在婉婷耳邊久久縈繞著,這些,若是傳揚(yáng)出去,還真是晴天霹靂!難不成這火神殿下并不知曉他宮中的人私下正對他的婚事議論紛紛?看殿下那樣子,也并非是個手下留情之人,難不成他是有意為之,抑或是毫不在意此等流言蜚語?
這些事,實(shí)則在婉婷歷經(jīng)一些事情后便明白過來,實(shí)則她當(dāng)初心里是同情火神王妃的,她與生俱來的美貌與身份地位使她得以坐擁一片天下,遺憾的是,這般女子卻從未得到枕邊之人的一點(diǎn)歡喜,相怨一輩子,也終是到老。這大概便是姻緣里的一對怨偶吧。
婉婷想著這些,一不留神,竟不曾發(fā)覺那炫鈴箜沒拴住,頃刻間,它便飛得無影無蹤。
“秋秋,秋秋。”那炫鈴箜不知怎的,又飛了回來,在空中盤旋幾圈,又徑自向南飛去。
婉婷一路追著,追著追著,又不見了那炫鈴箜的影子。
婉婷這才發(fā)覺自己不知什么時候跑到了一片載滿菩提樹的地方,因?yàn)橐宦妨羯裰庆赔忬恚疾粫缘米约菏窃趺磁苓M(jìn)這片林子的。眼看著快要日落,得想辦法早些走出這地方才對。
這里的路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邊際,這該死的炫鈴箜!這會子真不知飛去哪兒了!
一路走著,漸漸看到前方的路逐漸寬敞起來,再行至數(shù)十步遠(yuǎn),發(fā)覺前方有一片湖,日落的光芒正照得那湖面微波凌凌,湖中央有一個人袒胸露乳地正在一朵蓮花上打坐,他精心屏息,頎長的身體直直地挺著,滿頭的青絲松散地垂落下來披在雙肩,似乎已置身事外。
那只炫鈴箜在他頭頂盤旋著,盤旋中,發(fā)出“秋秋,秋秋”的鳴叫聲。
火神殿下!
想不到他竟會在此地修煉心性,婉婷想著并不好打擾,便輕手輕腳地準(zhǔn)備離去。
靈皙!
他叫道。
婉婷一愣神,這是在叫她嗎?靈皙又是誰?
她佯裝著沒有聽見,繼續(xù)往前走。
靈皙!靈皙!
那聲音再次執(zhí)著地響起來。
她將信將疑地轉(zhuǎn)過身去,見他已經(jīng)睜開雙眼,眸子里閃耀著火一般的赤色。
“過來?!彼馈?p> 她怯怯地走過去。
他此時的模樣似乎更有那佛一般的超脫自在,他見她走來,雙唇彎成一道弧。
靈皙!師兄等了你一千多年,總算等到你了。
他說話時,唯有嘴微微動了幾下,身體依然是方才打坐的姿態(tài),端莊得怕是連一旁的那幾株菩提都要遜色幾分。
“你,到底是人是仙還是魔?”婉婷不敢看他,不知所措地說道。
“靈皙別怕,師兄找你來,只想問你一件事?!?p> 師兄?婉婷怎么想都不對,她從小跟隨師父習(xí)武,卻不知還有這么一個師兄,師父門下收徒不多,有那么幾個師兄弟姊妹,可這火神殿下怎么看都和師父差不多年紀(jì),這道行也比師父要高出許多,又怎么會成了他的師兄?
這其中,這其中定然有什么誤會。
“殿下許是認(rèn)錯人了,小女不過一介平民百姓出身,豈敢與殿下兄妹相稱?!?p> “哦?是嗎?”火神道,“你的家父乃朝中御史白大夫,你又怎會是平民百姓出身?興許你與你那個親阿姊白雪蓮并無半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
這番話如突如其來的刀劍一般刺中婉婷的心。她長這么大還真沒有想過血緣這種事?;鹕竦倪@番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何用心,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先是贈她炫鈴箜博取她的信任,又是想方設(shè)想將她帶到此地難以脫身,難道僅僅就是為了找尋這個名字叫做靈皙的姑娘么?
“殿下有什么話盡管問,只是婉婷不能答應(yīng)殿下留在此地,師父同我明日就打算啟程回去?!?p> “好?!被鹕翊饝?yīng)著,神色淡然祥和。
“你可記得這個?”火神說罷,將一根彩色腰帶擲了過來,腰帶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婉婷伸手一接,覺得這腰帶看起來仿佛的確似曾熟悉,卻不知自己在哪里見過,那上面細(xì)密復(fù)雜的編法是她從未見過的,每一個結(jié)每一種顏色的搭配都足以見得編制這條彩色腰帶的人的用心。
“這么好看的腰帶,婉婷還真沒有見過?!蓖矜玫馈?p> “你若是喜歡,可盡管拿去?!?p> 聽了這話,又想起先前火神借她賞玩炫鈴箜的事,婉婷的神情頓時僵在那兒,說道:“這么貴重的東西,我怎么好意思收呢,殿下還是自己留著,不然贈予那紅淚宮主也是極好的?!?p> “一條腰帶而已,又何必如此較真?”火神笑著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蓖矜脽o奈地說道。
“也罷,既然你這么勉為其難,本殿下只好收回成命?!?p> 語畢,那彩色腰帶便從婉婷手中瞬間消失。
火神彈指一揮,婉婷身后的景象即刻變化出一條路來。
沿著這條路走,便可到達(dá)華胥宮,夜深路暗,我讓這炫鈴箜給你引路,它會護(hù)送你回到你師父那兒。
洛平川看著她的背影,不禁喃喃道:原來她不是她,她不是她。
原來這世間還有樣貌如此相像之人,沐靈皙是沐靈皙,白婉婷是白婉婷,她們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中長大,是不同的人。
若要說這世間有輪回,你可相信?興許有吧。只是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千多年來,他在世人前呈現(xiàn)的那從容鎮(zhèn)定的法相與他的內(nèi)心竟是大相徑庭。一千多年過去了,他每時每刻無不在痛苦中度過,在喝下忘情水之前,他不曾想原來失憶也會無比痛苦,而比這更痛苦的莫過于無法徹底忘記,徹底忘記之后又一點(diǎn)點(diǎn)想起來,就如刀劍雖無情,卻不能一刀來個痛快,而要一寸一寸緩緩刺入人的肉體,然后又一下抽出那把刀子。一千多年了,多少次,他痛苦地將他頭上的青絲剃去,而它們又如野草般瘋狂地生長出來,一次次剃去,一次次生長,卻一次比一次更瘋狂……時間久了,他竟把剃發(fā)當(dāng)成一種修行??蛇€是忘不掉,放不下,便難得自在。
也許這便是上天給予他的懲罰,他不知該認(rèn)還是不該認(rèn)。
看著眼前少女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他多么希望,她就是她,哪怕她是她的轉(zhuǎn)世也好。
沐靈皙!沐靈皙!
這名字,這些年在他記憶里已然復(fù)蘇過來,那日在大殿里,他第一次見她便知她就是當(dāng)年那個天真懵懂的小師妹沐靈皙,可是她怕是忘了,忘了也好,忘了也就同那一世的苦痛一并忘了。時光這般蹉跎,人世間天日不知更換過多少回,卻更換不了他的心,悔過、痛過、愛過、恨過,才知道實(shí)則原初的那些美好才是最真的。洛平川心底深知當(dāng)年是不該誆她的,若是去青風(fēng)神尊門下祭拜的人是他自己,那便不會有后來的事發(fā)生了,他也不會錯失了絳珠兒。
錯失了便是錯失了,悔過、痛過、愛過、恨過也終是無濟(jì)于事。
因因果果終是輪回,不可亂了這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