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婚之夜
紅燭高照,不時噼啪作響爆出燈花。沉郁的夜里卻連一絲風(fēng)也無,在充滿喜慶的宴會上平添了些許凝重。
在蓋頭下精妝細妍的新娘穿著一身百鳥朝鳳的大紅禮袍靜靜的端坐在黃花梨木拔步床邊,頭上戴著象征母儀天下的九尾金鳳,她緊緊的攥著自己的雙手,微微略有顫抖,似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回想起在宮里和阿御的初見,善良大方的少年就那么在不經(jīng)意間闖入她的世界,又想起在靈山寺與阿御的再見,漫天桃花里颯爽明艷的少年,從此烙印在了她的生命里,成為了揮之不去、生死相隨的一部分。
我終于是阿御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柳清疏想著,忍不住嘴角漫出一個無比幸福的微笑。忽聽得門口邊傳來一陣腳步聲,雖然好像只有兩人,和預(yù)想中一大群鬧洞房的人不一樣,但柳清疏想,一定是阿御體貼自己太累了,不讓別人來鬧騰。
努力了這么久,阿御終于成功登基了,而我終于也能成為他的皇后了。
還沒等柳清疏想完,腳步聲已經(jīng)十分近了,緊接著紅艷的蓋頭被一把掀開,粗暴用力,連金鳳的翅都險些被折斷。映入眼簾的第一個人,卻是一個穿著白色紗衣,婷婷裊裊頗有些想裝仙氣姿態(tài)的女子。
柳清疏愣了一瞬,表情變得冰寒,冷冷啟唇道:“柳蕪月,你怎么來了?”還穿成這樣。
后半截話沒有說完,柳蕪月譏嘲的冷笑出聲,好聽的聲音卻不帶任何感情的,答了一句柳清疏聽不懂的話:“我自然是來做皇后的?!?p> 這時柳清疏才看到邊上站著的楚宸御,他并沒有絲毫反對柳蕪月的神色,只是默默的站在一邊,仿佛是個局外人。
柳清疏面上不顯,心下已驚濤駭浪不止,在自己的新婚之夜,自己庶出的妹妹和自己的夫君穿得如同一對璧人一樣站在自己面前,聰慧如柳清疏終于不能再欺騙自己了。
“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卻沒人回答她這個問題,楚宸御冷冷的道:“我封你做德妃,只有月兒才配母儀天下。”
“德妃……月兒……哈哈哈哈……”
短短的一句話,卻猶如利刃一般狠狠的扎在了自己心上。
她不是沒有發(fā)現(xiàn)楚宸御和柳蕪月之間有些許的默契,不是沒有發(fā)現(xiàn)楚宸御的眼神更多的追隨著柳蕪月,只是一廂情愿的不愿意去相信,畢竟,在當(dāng)初最艱難的時期,一直都是楚宸御陪著自己,她不愿相信那些過往的繾綣與纏綿都是假的,不敢相信那些山盟海誓都是謊話。
然而終于,現(xiàn)實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逼著她來面對。
柳清疏冷冷的笑了起來,鄙夷又嘲諷的目光看著兩人,“與自己姐夫私通的人,也配母儀天下嗎?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不先舉行封后大典卻要先辦婚禮,還有臉口口聲聲的說要跟我像一對平凡夫妻一樣相持到老,可憐我有眼無珠,竟錯信了你?!?p> 誰料話音剛落,楚宸御怒氣滔天的沖上來狠狠打了柳清疏一個耳光!習(xí)武之人的力道何其大,柳清疏登時被打得口鼻漫血,白皙的臉上立刻腫了起來。
“我就是痛恨你這個眼神!好像只有你們天生富貴的人是高高在上的,而我們這樣出身低微的,在你眼中就永遠只是踩在腳下的塵泥!”
楚宸御惡狠狠的說完,突然陰冷的笑了起來:“呵,你不是清高嗎?不是貞潔嗎?說什么要自持自重,不讓我碰,今天還不是要乖乖的委身給我做妾。別想著做德妃了,你就先從最低賤的宮女做起吧?!?p> 柳蕪月被楚宸御的耳光驚愣了一下,回過神來連忙走上來,溫柔的摸著楚宸御的背,看似安撫實際挑撥的說道:“姐姐從前在家就是最最尊貴的人兒,您讓她做宮女,她怎么受得了呢?!?p> 柳清疏根本不理會柳蕪月的挑撥,捂著自己受傷的臉頰,卻漸漸平靜了下來,只對楚宸御道:“崇德八年大雪封徑,臨菑縣爆發(fā)瘟疫,是我獨身一人,冒著暴風(fēng)雪硬趕過去,控制了疫情……崇德十一年闕牧奇旱,我四處借錢,又用自己的私房銀子替你買米買面設(shè)粥棚救濟災(zāi)民……崇德十二年八王想殺你,是我替你喝了那杯毒酒,后來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月……崇德十三年……”
“夠了!”楚宸御厲喝一聲,“你自己說說,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是好女子會去拋頭露面做的?!?p> 柳清疏卻也不看暴怒的楚宸御一眼,自嘲的笑了笑道:“所以柳蕪月是你心目中的好女子,我身為丞相府的嫡女,為你做了這些,讓你從一個先帝一夜風(fēng)流留下的奴婢之子入了他眼,卻都是我一廂情愿的活該?!?p> 柳蕪月走上來,柔柔的笑勸道:“姐姐,你快別惹陛下生氣了,說些好聽的,陛下也是念舊情的人,興許還是會給姐姐封個妃的?!?p> 柳清疏連眼神都懶得給柳蕪月,妃子、皇后,她根本不屑一顧,她想要的只是一份真摯的感情,一個可以攜手并肩的人。
然而直到今天,柳清疏才看清自己錯把魚目當(dāng)珍珠,思及此,她冷笑道:“楚宸御,你以為你當(dāng)上皇上就無后顧之憂了嗎?這么著急清算,當(dāng)心有后來之人。你以為就憑你,能坐穩(wěn)這個位置嗎?”
楚宸御,你只是個賤種……奴婢生的兒子是不是也會伺候人呢……哈哈哈,你要是叫咱家一聲爺爺,咱家就賞你一口飯吃……阿御,皇上又封賞你了,這次臨菑我也算沒白去……
楚宸御的耳中嗡嗡作響,柳清疏的話正戳到了他最痛的逆鱗,無數(shù)的片段像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回放,那些冷嘲熱諷的眼神和柳清疏此刻譏嘲的眼神重疊到了一起,楚宸御終于忍不住大喝一聲:“來人!”
一堆侍衛(wèi)立刻涌了進來,看著眼前的詭異場景卻不知該做什么,都愣在了原地。
“將這個瘋婦……”楚宸御指著柳清疏憤怒的道,“拖出去,打斷手腳,扔進地牢!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遠做最低賤的人,受盡折磨!”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绷迨杵届o的說道,忽而拔下自己頭頂一尾鳳釵,無比精準(zhǔn)的刺入自己的胸口,雙眼直直的望著楚宸御和柳蕪月,“我在地獄,等著你們?!?p> 金色的鳳釵在鳳袍女子的胸口微微顫抖,映著燭光和鮮血,仿佛正展翅欲飛。
……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柳清疏有些不確定,她睜開眼看到自己還在那個新房里,兩個侍衛(wèi)像拖死狗一樣把自己往外拖著……拖著自己?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飄蕩在世間的一縷孤魂,也許是著嫁衣含冤而去,怨氣太重,竟沒有立刻過奈何飲湯投胎。
她有些悲哀的想著,跟著兩個侍衛(wèi)一起飄了出去,看看自己會葬在何處,卻看到那兩個侍衛(wèi)草草的找了張最腌臜的破草席,隨便裹住自己的尸體,竟是走到了一片亂葬崗。
楚宸御……他當(dāng)真如此絕情,竟連最后的尊嚴(yán)也不給我!
柳清疏憤怒的飄回了皇城,卻在御書房找到了楚宸御和柳蕪月,柳蕪月還是柔柔弱弱的,靜靜立在楚宸御旁邊,楚宸御卻拿著一個東西在細細端詳。
柳清疏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一塊雞心型的瑩白暖玉。
她回想起來,那是她在逛集市的時候,偶然看到這塊玉,想起楚宸御幼時寒侵入體,于是花大價錢硬從一個看起來是王孫子弟家的侍衛(wèi)手里搶來送給他的。
他根本不配握著這塊玉!
柳清疏覺得楚宸御此刻有些懷念有些悵惘的神態(tài),真是令她作嘔,想到她在亂葬崗腐爛的尸體,他惺惺作態(tài)給誰看!
柳清疏沖上去想將玉搶回來,手指在虛空里劃過,卻完全無法觸碰到楚宸御,她不甘,卻也沒有辦法。
正在這時,總管太監(jiān)小全子的聲音傳來:“啟稟陛下,丞相大人求見?!?p> 爹這時候來干什么?
柳清疏有些疑惑,自己當(dāng)年為了輔佐身為楚宸御的六皇子,跟輔佐五皇子的父親政見相左,自己舍去命跟父親斷絕了父女關(guān)系,自此之后再沒相見。
大概……是來恭喜柳蕪月的吧,畢竟在閨中,爹就更偏愛二妹。
本來柳清疏認(rèn)為自己的心已經(jīng)足夠堅強,但也不知是否因為現(xiàn)在只是一縷游魂,卻難得的因為這件事感到了一絲悲涼。
“宣?!?p> 白發(fā)蒼蒼的當(dāng)今丞相柳向正有點蹣跚的走了進來,未立定就立刻跪下,還沒等他開口柳清疏已然驚呆:爹今年剛不惑之年,也算得是美髯公,而今卻宛如知天命的暮年老人,那滿頭竟像是新白。
“陛下……求陛下賜老臣清疏的尸體……老臣只想讓清疏入土為安……求陛下成全……”
竟是涕泗橫流,聲聲泣血。
柳清疏卻聞如平地驚雷,她一直以來都以為父親更偏愛的是柳蕪月,好看的衣裳、精細的首飾,幾乎沒有到過她手,每次去父親的守鶴堂請安,看見二姨娘、柳蕪月和自己的父親坐在一起,都是和美的一家人,而自己永遠是那個打破溫馨的不速之客。
柳蕪月卻涼涼的開口了:“爹,您別為難陛下了,姐姐犯的是謀反大罪,陛下沒有株連已是法外開恩了?!?p> 楚宸御皺著眉一言不發(fā),柳向正聞言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本是裹著厚厚的羊毛地毯的地,竟生生被柳向正叩出了重響。
“陛下,您知道清疏為您付出了多少,她怎么可能會謀反呢……這里面,一定有誤會啊……”半晌,柳向正見毫無回音,抬起頭來急切地道,“您是知道的,當(dāng)年清疏……叛出家門,都是為了……”
柳清疏想起來,當(dāng)年父親給自己那狠狠的一耳光,雖然嘴里說著“我沒你這么忤逆的女兒!”眼里,卻分明都是痛惜,而自己竟然,生生被豺狼蒙蔽了雙眼,竟看不到爹的眼淚。
“夠了?!甭勓猿酚K于開口了,“你如果還想活著待在丞相位置上,就趕緊滾回府去,看在月兒的份上,你剛才說的朕就當(dāng)沒聽見?!?p> 快走吧,爹,不要再求這個畜生!
柳清疏在心中悲憤的吶喊,拼命的想將柳向正扶起來,卻只能一遍遍徒勞的劃過虛空,她急得幾欲泣血,雙目通紅,宛如……不,她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是一個真正的厲鬼。
柳向正端正的又磕了一個響頭,額角已經(jīng)一片紅腫:“老臣……只求清疏入土為安。”
楚宸御陰冷的笑了:“柳向正,朕給過你機會。當(dāng)年你選擇輔佐那不成器的豎子,你就該知道你的命如今只是朕的恩賜?!?p> 柳清疏頓覺不妙,卻見柳向正根本不為所動,他依舊筆直的跪立在原地,聲音不大卻字字?jǐn)S地:“陛下想要臣的性命,老臣絕無二話,惟求清疏入土為安!”
柳蕪月卻像被踩了尾巴的獸一樣沖到柳向正面前,直直的大呼道:“爹!為了那個罪大惡極的不孝女,你寧可不要性命,我和娘,還有云兒君安在您心里算什么?”
柳向正卻沒有回答她,只是道:“蕪月,你如果還認(rèn)我這個爹,就求陛下讓你姐姐入土為安。”
柳蕪月聞言大怒:“我才沒有這種不忠不孝、無恥之尤的下作姐姐!”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打懵了柳蕪月,柳向正一字一句的道:“她始終……是你姐姐。”
柳清疏知道自己的爹今日已抱著必死之心而來,慌亂到難以自己,她在柳向正的面前崩潰的大喊:爹快走,為了自己不值得!可是就算她所有的情緒都翻涌到了極致,那一句話卻始終傳達不到陰陽相隔的柳向正的耳里——因為鬼是發(fā)不出聲音的。
“來人!”楚宸御彎腰扶起柳蕪月,對進來的侍衛(wèi)道,“柳向正,以下犯上、掌摑皇后,拖出去,杖責(zé)至死?!?p> 柳蕪月只是捂著臉,縮在楚宸御懷里哀哀的哭著,竟一絲想要為自己的父親說情的表現(xiàn)都沒有。
柳清疏目眥欲裂,她狂怒悲憤到了極致,本就昏沉的天色此時更是濃烈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每一聲柳向正的哀嚎都讓她已經(jīng)紅透的雙目更添赤色,竟是生生流下兩行血淚!
“回陛下,柳向正已經(jīng)氣絕了?!?p> “拖到亂葬崗去,讓他跟他女兒團聚。”
楚宸御、柳蕪月!柳清疏的狂怒幾乎化為實質(zhì),天上的炸雷接踵而至,霎時間傾盆大雨就洗刷掉了地上的血痕。祈求上天,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定要讓他們嘗百倍苦楚、萬倍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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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華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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