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悔恨
遙遠(yuǎn)的梆子聲悠悠的傳來,劃破了四合的暮色。從悲痛欲絕的那一日開始,鵝毛大雪就整日整夜的下著,漫天遍地。
柳清疏的靈魂無知無覺的坐在亂葬崗的雪堆上,許是動物對這些神鬼之事更為敏感,她時常能嚇退想來這里啃噬她和柳向正尸體的野狗。
是被天地遺棄了嗎。
她望著父親被打得有些支離破碎的尸體,百感交集。那一日后也已過去幾天,但她還是沒有去投胎,依舊是游魂的樣子在外飄蕩。
正想著,兩個臟兮兮的小孩兒從遠(yuǎn)處跑來,在這寒冬中還衣衫襤褸,甚至有一個鞋口破了一個大洞,幾乎整只腳都露在外面,上面結(jié)著厚厚的血痂。
“快來,現(xiàn)在這邊沒人守著。”
一個看起來膽子略大的小男孩邊說著邊跳上了最大的一處雪堆,穿過了柳清疏的靈魂,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另外一個瑟瑟縮縮的見狀忙道:“狗子哥,你也怕了,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p> 被喚作狗子哥的小男孩攥緊了手里的小鏟子,提高了聲音:“我才沒怕呢!好不容易這兒沒人守著,鄰居李大娘說了,這邊的亂葬崗經(jīng)常有犯錯的達(dá)官貴人尸體被拖過來,我們只要找到他們身上的一件東西,就能捱過這個冬天了!”
“可是……可……”
那個小男孩還在猶豫,看得出來他怕到了極點,狗子卻已經(jīng)格外不耐煩了:“二蛋,你要是怕了就回家去,我一定要找到東西回去救爹娘!”
正說著,他一眼看到了柳清疏嫁衣袖口的金絲繡線,面露喜色,立即伸手想要把柳清疏的衣服袖子上的金線薅下來。但嫁衣層疊繁復(fù),是好多繡娘精心巧制,狗子左薅右動也不得法,金線還是紋絲未動。
“你快來幫……”
狗子回頭,卻看到二蛋已經(jīng)瑟瑟發(fā)抖的蹲在地上,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站在一邊,昏暗的月色、堆疊的皚皚白雪襯得男子竟有些微微生輝,狗子肩膀忍不住一縮,竟以為謫仙站在他面前。隨即他反應(yīng)過來,這是哪家的達(dá)官貴人來了!
“我……我們不是……這位官老爺,我們實在……”
二蛋已經(jīng)徹底喪失了語言能力,狗子也嚇得語不成言,斷斷續(xù)續(xù)不成句。
柳清疏卻大吃一驚,她已經(jīng)認(rèn)出了這個男子就是當(dāng)今的五皇子,楚宸御同父異母的哥哥楚宸寧,也是彼時自己和楚宸御最大的對手,是先皇在世時最受寵的皇子沒有之一。
楚宸御登基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自身難保,他在深夜來這亂葬崗干什么?
柳清疏正在疑惑,楚宸寧邊上另外一個略矮的人開口道:“你們在這兒干什么?”
狗子和二蛋這才注意到來人不止一個,但是那個人身著黑衣,混在夜幕中,驚慌之下他們竟沒察覺。
問話的是個十七八的少年人,語氣里似乎只有好奇沒有責(zé)難,圓圓的杏核眼里全是亮晶晶的疑惑,狗子這才稍安,七歪八扭的回話:“我們……我們想來這里看看有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少年聞言臉色稍變,冷哼一聲:“這有手有腳的,發(fā)死人財,不怕遭報應(yīng)嗎?”
狗子卻有些激動起來:“官老爺您實在不知道,這段時間里正突然到咱們這些家里來征錢征糧,還說是什么……新皇頒布的法令。可憐我爹爹下田傷了腰,我們自己的糧食都不夠吃,早就繳了好幾石,可里正說什么……據(jù)法令還差好幾十石……我們幾輩子都沒繳過這么多糧啊!”
“好了?!背穼幗K于開口了,他解下腰間的錢袋遞給狗子和二蛋:“你們走吧。”
狗子和二蛋拿著沉甸甸的錢袋大驚,解開一看竟是兩錠雪花白銀,狗子顫顫的拿起一塊傻兮兮的在嘴角咬了一口:“天吶!真的是銀子!我們居然有銀子了!二蛋!”
兩人忙跪下來磕頭不迭,嘴里還連聲說著今天真是遇見菩薩了,少年好笑又好氣的將他們打發(fā)走了。
見兩人走了,楚宸寧對隱在暗處的侍衛(wèi)道:“把柳清疏和柳向正的尸體找出來,好生殮裝著?!?p> 柳清疏這才看到兩口黑漆木棺,她突然覺得自己活著的時候,自己身邊的人,她竟沒有一個真正看懂。
侍衛(wèi)忙忙碌碌的開始工作,少年撇撇嘴,頗不服的道:“大哥你何必給他們收尸,柳向正也就罷了,那柳清疏活著的時候可沒少跟你作對。如今在皇后位置上的柳家人都不管他們,你趟這渾水作甚?!?p> 楚宸寧無奈的嘆氣:“柳清疏是個難得的女子,只可惜看錯了人。她在世時我與她只是立場不同,我本也欣賞她的聰明才智,如今她已身死,前塵往事不必再深究?!?p> 少年沒有被說服,反而更怒:“你要說她的眼瞎,那確實世間少尋。你看她輔佐上去的那是個什么畜生,才登基幾日賦稅就翻了好幾番,說是要救濟災(zāi)民國庫空虛,可明明就是為了那妖后柳蕪月修行宮。多少人因為她們柳家兩姐妹……因為楚宸御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本不是災(zāi)民都變成災(zāi)民了?就說剛才那兩個小孩,明明是他們造的孽,卻要你來收場?!?p> 柳清疏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的在心里狠狠的唾罵自己識人不清,聞言卻又忍不住唾罵了一次。
當(dāng)年看到楚宸御在宮里和稚齡宮女分食饅頭的時候,他沒有憤怒只有豁達(dá),原以為是個善良大方的人。
后來他又因為災(zāi)民的大旱疫病而難過,求她去災(zāi)縣、去救濟災(zāi)民。
就是這林林總總,讓她以為楚宸御會是個愛民如子的皇帝。
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甚至不惜與家人決裂都要跟楚宸御在一起,幫助他登上大位。
現(xiàn)在想來,自己何其可笑,他不過都是做戲,都是為了在先皇面前博好感而已。
一個如此殘忍無恥之人,怎么可能真正對黎民百姓好呢。
自己卻眼瞎心盲,無知無覺。
無數(shù)的火把倏然間照亮了亂葬崗蒼茫的夜,楚宸寧的侍衛(wèi)剛裝殮好正欲動身,頃刻間被團(tuán)團(tuán)包圍住了。
楚宸御陰邪的臉,在火光中半明半暗有些模糊,他冷笑一聲:“呵,楚宸寧,縮頭烏龜總算是出殼了?!?p> 楚宸寧淡然一笑,按下激動的少年,淡淡道:“成王敗寇,總有這么一天的。只是沒想到,如今的你竟會親自來?!?p> 看到楚宸寧和柳清疏死前如出一轍的眼神,充滿了對他的輕蔑和鄙視,仿佛是上位者看著將死之人的眼神,楚宸御勃然大怒,抬腳往楚宸寧的膝蓋踹去,卻堪堪踹了個空。
他愈發(fā)惱羞成怒,大喝道:“楚宸寧,現(xiàn)在馬上要死的人是你!你以為你還是那個父皇最寵愛的五皇子嗎!你只是我腳下的爛泥而已!”
楚宸寧完全不為所動,那個少年卻突然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楚宸御,你這樣的畜生哪有半分皇帝的樣子?”
楚宸御怒極拔劍,想要將那少年刺個對穿,但見少年的手在空中一晃,速度奇快,緊接著楚宸御突然手腳發(fā)軟癱倒在地。
除了生前就常年習(xí)醫(yī),如今又已是靈魂的柳清疏,沒有任何人看見少年剛才從衣袖摸出銀針,又用最快的速度擲向了楚宸御周身大穴,雖然楚宸御第一時間下意識的揮劍格擋,但依然有好幾根細(xì)小銀針穿體而入。
柳清疏正在心里猜測這個少年的身份,驚怒交加的楚宸御卻突然冷笑出聲:“楚宸寧,你敢?guī)е黄饋?,是覺得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想要我的命吧。”
柳清疏看到在火把包圍外,確實又多出了一群黑衣人,訓(xùn)練有素,停落間幾乎聽不到呼吸聲,是難得的高手。
楚宸寧面上卻沒有多少輕松的神色,在火光的映照下,他隱隱約約的看到了一些熟悉的物件,心中有了一個猜測,卻不敢相信竟有人會瘋狂至此。
但他也不敢賭,他立刻轉(zhuǎn)身圈住少年,輕功運起,竟生生的帶著少年要沖出包圍圈,同時轉(zhuǎn)頭厲聲對還抬著棺材的侍衛(wèi)道:“放下棺材,趕緊撤?!?p> 少年雖不解其意,但也驚道:“大哥你?我們明明……”
一隊守衛(wèi)精良的親兵突然立起鐵質(zhì)盾牌團(tuán)團(tuán)護(hù)住了癱倒在地的楚宸御,為首的高舉火把作勢要投,這時少年也終于懂了,驚呼出聲:“楚宸御你瘋了嗎?這樣做你的侍衛(wèi)也都會……”
話音未落,勁浪的氣流霎時間映亮了整片天空,無數(shù)的殘缺肢體劃過柳清疏的眼前,楚宸寧給她準(zhǔn)備的棺材也被炸得粉碎。
楚宸寧和少年雖都在爆炸外圍,但也依舊被炸飛了很遠(yuǎn),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宸寧,你終于死在了我的手里!”
滿地新鮮的血液、斷肢殘臂,空氣中的血腥味已經(jīng)濃稠到了讓人無法呼吸的地步,看著生死不知的楚宸寧和那個少年,看著剛才還活生生的那些侍衛(wèi)的尸體,柳清疏已然空曠的心臟再次開始刺痛。
自己到底扶植了一個什么樣的畜生,當(dāng)了這天下之主?
明明楚宸寧已經(jīng)是有備而來,卻依舊沒有算到楚宸御竟狠毒至此,可以枉顧那么多追隨他的侍衛(wèi)的性命。
自己的有眼無珠,害了自己,害了爹爹,害了五皇子,害了那不知名的少年,還害了多少無辜的黎民百姓和天下蒼生!
柳清疏雙目一黑,陷入沉沉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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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華輕落
明天小清疏就重生啦,超期待的!?。×硗饽兄鞒瑥姷?,只是輸在渣男心太狠和清疏眼太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