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我一盒德芙巧克力

　　第二天下午我繼續(xù)搬出條凳和小板凳到院子里抄《繁星·春水》，今天天放晴了終于不用窩在門沿上了。

　　“母親呵！

　　天上的風(fēng)雨來了，

　　鳥兒躲到它的巢里；心中的風(fēng)雨來了，

　　我只躲到你的懷里。”

　　不知怎的，這幾句詩一下子觸動了我，本來生在我這樣的家庭讀書就是識幾個字將來不當(dāng)睜眼瞎就行，放學(xué)后就該跟著下地干活的，可是媽媽不管，她一定要我讀書，將來才能有出息不在地里刨生活，為此不知和阿公阿婆爸爸吵過多少次，雙方妥協(xié)的結(jié)果就是我做完功課后要幫著做家務(wù)活，家里的活算是很輕的了，而且做熟之后手腳麻利一點很快就能干完，剩下的時間我就可以寫作業(yè)看書了。阿公阿婆年紀(jì)大了只能幫著侍弄屋前屋后的菜地，這樣爸媽兩個人就要種五口人的田地，媽媽本來身子就弱，生我又落下了病根，可是她又要強(qiáng)，挖地除草挑糞插秧樣樣都干，每天回家都累得攤在凳子上半天不動彈?？墒菋寢屨f過，她要給我遮風(fēng)擋雨，讓我吃飽穿暖，一世安安穩(wěn)穩(wěn)，不再像她一樣受苦。母親啊，母親！

　　想到這里我眼窩一熱，流下淚來，突然耳邊想起了熟悉的普通話：“丫頭誰欺負(fù)你啦，怎么哭了？”說完一只手朝我的頭落下來，我一驚，趕緊偏過頭去，“小哥哥你來啦，你等等我給你端個板凳”，我趕緊進(jìn)屋抹掉了眼角的淚，用毛巾擦干凈凳子端了出來。小哥哥今天換了一身衣服，里面是暗藍(lán)色的套頭毛衣，外穿一件灰色的呢絨大衣，黑色的長褲搭配黑色的皮鞋，都是我沒有見過的式樣，愈發(fā)襯得他眉眼清雋，如清風(fēng)朗朗。我一時看呆了，小哥哥不好意思地點了點我的鼻頭：“小丫頭看啥呢，剛剛還眼睛紅紅的，這下眼睛開始放光了”，我害羞地低下頭去，“我，我看你的皮鞋，我從來沒看到過男孩子穿皮鞋”。

　　小哥哥輕咳了一下，“我已經(jīng)不是男孩子啦，我現(xiàn)在十七歲，馬上就高中畢業(yè)了，我是大人了”，“胡說，法制節(jié)目里說十八歲之后才是成人，所以你還不算大人”，“喲，小丫頭還懂得挺多，不過呢，雖然我不是大人，但是還是比你大哦，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他的手背到了身后，伸出了左手，一個灰色長條的東西，額，是我家的手電筒。我趕緊搶過來放在腳邊，末了還輕拍了他手一下：“哼，本來就是我家的，幸好你還回來了，不然晚上爸爸該說我了”，我正撅著嘴假裝生氣，一個粉紅色的心形鐵盒子從他的右手邊送到了我的眼前，“諾，這是巧克力，你嘗嘗”，我眼睛一亮，小心地接過來，鐵盒左上角寫著德芙兩個字，旁邊還有四個字母D，O，V，E，右下角是兩條飄逸的白線連成的一個心形，就像兩只交頸的天鵝。

　　“你知道嗎，這巧克力背后還有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呢?！彼f。

　　我的好奇心馬上被勾起來了“什么故事，什么故事？你快講給我聽?！?p>　　“丫頭，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好奇寶寶快吃巧克力吧?！彼D(zhuǎn)移話題。

　　我輕輕哼了一聲，不說就不說，總有一天我會自己找到答案的。我輕輕地?fù)搁_盒蓋，里面乖巧地躺著八個金色包裝的巧克力，也是心形的，包裝上還有漂亮的花紋，我捻了一顆出來，小心地撕掉包裝，包裝紙的內(nèi)面竟然還有字：“最美不過初相遇”，“嗯，是很美”，他附和著。為了不讓他看出我泛濫的少女心，我趕緊閉上眼睛把巧克力含進(jìn)了嘴里，嘶，好甜好軟呀，融化的巧克力包裹住了我的整個舌頭，我滿足地吸了一口氣，巧克力這種只在語文課本上見過的東西，沒想到今天竟然吃上了，好開心好開心，我的腿忍不住上下晃動起來。

　　等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小哥哥俯身定定地看著我，那黑亮的眼睛里又有一個小小的我，不過今天這個小小的我穿上了過年置辦的新衣新褲新鞋，紅色的棉衣，黑色的絨褲，還有媽媽抽空鉤的紅藍(lán)花的毛線鞋，此外，還有紅撲撲的臉，嗯，一定是被衣服映紅了的。忽然，眼睛里的我越來越大，一只涼涼的手落在了我的左臉上。三歲記事起就和別人沒有過這么親密觸碰的我嚇呆了，一動也不敢動。心中警鈴大作，眼睛里的我身子直往后仰，凳子上的抄寫本被我?guī)湓诘?。只見小哥哥嘴角一彎，伸出左手雙手捧住我的臉往前一帶把我扶正，右手大拇指輕輕在我嘴邊擦了一下，我大窘，原來是含的太久，巧克力汁從嘴角流出來了。心中暗暗看不起自己：“小暖呀小暖，平時看你還挺淡定挺能來事兒的，怎么一見到這個男生就老是這么窘了，你看你，昨天剛萌發(fā)的少女心今天就要爆炸啦”，我趕緊伸出舌頭把嘴舔了一圈咕嘟一下和著口水把巧克力全吞下去了?！澳悖阋灰砸活w？”我低下頭，聲音如蚊蚋，天哪，地上的螞蟻洞，快讓我躲進(jìn)去吧！！

　　“不了，我家里還有，你在看什么書？”他從地上撿起我的抄寫本坐直了回去，隨手翻了起來，警報終于解除，見他沒再看著我，我才抬起了頭。“冰心的《繁星·春水》，你喜歡讀詩？”他繼續(xù)問我，“嗯，我喜歡讀冰心的詩，雖然每首都不長，寫的也是生活中常見的事物，如紅蓮，雨點，野草，卻總是能讓我聯(lián)想到生活中的某件事，某個人，從而充滿感動”，“說得好，詩本無定意，課堂上老師往往會過分解讀，其實很多詩不過是反映了作者某時某刻的所見所聞所感，經(jīng)過這么多年，它還能感動你，冰心應(yīng)該為有你這個小知音而感到高興”。

　　這些話語文老師從來沒有講過，他只會讓我們背下來，并告訴我們這首詩表達(dá)了對母愛的歌頌，那首詩表達(dá)了對大自然的贊美。

　　他翻到扉頁，“向小暖，原來丫頭叫小暖，為什么取這個名字呢？”

　　我絞了絞衣角，“這是媽媽給我取的名字，她說我剛生下來的時候全身冰冰涼涼的，青紫著臉也沒聲氣，好容易被助產(chǎn)士給拍活過來，所以她叫我小暖，希望我能吃得飽穿得暖，少受苦，平平順順地過一生”，這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說起我名字的來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說給眼前的這個人聽。

　　“你給我的布袋子上繡的XXN三個字母就是代表你的名字咯？”他問。

　　“嗯，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反問他。

　　“秦朗，秦時明月的秦，朗朗乾坤的朗，你看我的名字就很俗氣了”他笑道。

　　“不俗不俗，秦朗，諧音晴朗、清朗，一聽就很陽光溫暖。”

　　“那為什么不是諧音情郎呢？”他含笑看著我。

　　“情郎，情郎”我默念了兩遍才反應(yīng)過來是哪兩個字，呀地一聲，臉又窘得發(fā)燙了。

　　秦朗似乎很享受看我發(fā)窘的樣子，過了好久才說：“好了不逗你了，你這里不是有一本《繁星·春水》么，為什么還要抄一遍呢？”

　　“哦，那是我借的班上同學(xué)的書，十五開學(xué)后就要還回去了，所以趁現(xiàn)在抄下來回頭再慢慢讀。”

　　“讓爸媽給你買一本不就好了？”他探究地問。

　　這個城里來的哥哥果然不知道生活的艱難，“我每學(xué)期的學(xué)費(fèi)爸媽都要賣好多糧食才能湊齊，哪里還有錢給我買課外書。”

　　“小暖，我家里有很多很多的書，一整面墻的書架上都是，你以后去我家好不好，讓你看書看個夠?！?p>　　一整面墻的書，那比我從學(xué)前班到現(xiàn)在看過的所有書還多了，我吞了吞口水，“那你家在哪里呢？”我問。

　　“江城，S省的省城，坐飛機(jī)兩個小時就到了，很快的?！?p>　　我從小到大去的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隔壁四會鎮(zhèn)的外公家，坐三輪要半個小時，還要再走半小時的山路，飛機(jī)是我在新聞聯(lián)播里才能看到的事物，在天上都要飛兩個小時，那應(yīng)該是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個我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地方，我不禁有些難過。

　　“那你為什么從那么遠(yuǎn)的地方來合豐鎮(zhèn)呢？”

　　“哦，我外公是合豐鎮(zhèn)的鎮(zhèn)長，我媽在江城讀完大學(xué)就嫁給了我爸，定居在了江城，我每隔幾年就會陪她回來看看外公?！?p>　　鎮(zhèn)長，我想到了鎮(zhèn)政府大院那座漂亮的三層小樓?！澳悄闶裁磿r候回去？”

　　“后天下午去南安市坐飛機(jī)回去，學(xué)校馬上就開學(xué)了?！?p>　　“這么快”，我小聲嘟囔了一句，心中很是失落，我們才剛剛認(rèn)識就又要分別了，這樣如陽光一般清朗的少年怕是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怎么，舍不得我啦？放心，我以后放假還會來合豐鎮(zhèn)的，等你長大了也可以來江城找我呀”他安慰我。

　　“你明天還在鎮(zhèn)上嗎？我們一起去放蠐蟆燈吧？”

　　“蠐蟆是什么？”

　　“蠐蟆在本地方言里指的是青蛙，合豐鎮(zhèn)不像其他地方過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而是正月十四晚上由未成年的小孩將竹筒做成的燈籠送到水田里插起來，寓意來年青蛙神保佑風(fēng)調(diào)雨順，稻谷豐收?！?p>　　“哦，有意思，幾點開始放？”

　　“吃完晚飯，七點左右吧?！?p>　　“好的，不過晚上外公和媽媽估計不會讓我出來，我盡量說服他們，如果過了七點我還沒到，你就和小伙伴們?nèi)シ艧簦挥玫任?。?p>　　一聽到他明天還會來，我高興地點了點頭。

　　“好了，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昨天回去晚了外公他們就好一陣擔(dān)心，你繼續(xù)抄你的詩吧?！?p>　　他站起身來，右手打直比到眉間，又是瀟灑地一揮，大聲地說了再見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消失在山腳的轉(zhuǎn)彎處。我蓋好手中的鐵盒，前后左右撫摸了好幾遍后才拿回房間壓在了我的枕頭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