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出發(fā)的小伙伴們已經(jīng)走到最盡頭的水田插好燈籠往回走了,看到我和一個不認識的男生一起,免不了嘻嘻哈哈擠弄我一番,每每這時,秦朗都會伸手把我肩膀往路中間扶一把,免得被擠到田里去,這讓小伙伴們笑的更起勁了。
我羞紅了臉,趕緊往前走,和秦朗拉開一段距離,免得再被另一撥小伙伴嘲笑。等我倆終于到達目的地時,其他孩子已經(jīng)差不多搖完嫩竹回家了??拷飰诺乃呉呀?jīng)擠擠挨挨插了好多燈籠,有的蠟燭燃完已經(jīng)熄滅,有的火舔出來燒光了燈籠紙,只剩一個青黑的骨架,大部分還在安安靜靜地燃燒著,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映著水光,分外好看。
我把燈籠遞給秦朗,沿著田壟伸出一只腳試探著找到了一塊底泥堅實的位置,把兩只燈籠使勁插了上去。燈籠最圓的地方靠在了一起,照亮著彼此,我想到了巧克力盒上那兩只交頸而臥的天鵝。
秦朗掏出手電筒打亮了,“不早了,快回家吧?!?p> “好!”我乖順地走在他身后。
“你怎么不走前面來,我好給你照路呀?!?p> “這你就不懂了吧,土語有云:前照一后照十,走在后面才看得更清楚呢”我笑著回他。
“小丫頭還挺機靈,好吧,那我正好在前面給你開路?!?p> 走在后面因為沒有影子遮擋確實更容易看清楚,但我其實是想在后面偷偷多看看他。他雖然低頭看著路,但是背依然挺得直直的,雙腿修長,走路有力,讓你覺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愿意和他一直走下去,我倆都沒有說話,但我感到心中有一朵潔白的花羞答答地開始綻放。
“秦朗哥哥你是不是以為這就結(jié)束啦,不是呢,我們還要到竹林里去搖嫩竹,喏,前面就是了?!?p> 本地氣候潮濕,適合竹子生長,這片竹林在向大伯家水田邊上,是村里公有的,誰家要做個背簍編個笊籬啥的都可以來砍竹子。林子里多是老竹,碗口粗細,高的有好幾十米,一叢一叢靠在一起,把里面遮得密不透風。我繞著找了一圈,外周的嫩竹要么白天被砍回去做燈籠了,要么被其他皮孩子搖的東倒西歪了,我們往里走了一些,打著電筒找到了兩棵筆直筆直的小嫩竹,秦朗抓著一棵,我抓著另一棵,我們一起開始搖起來,一邊搖我一邊喊:“十四夜,搖嫩竹,嫩竹長,我也長,我和嫩竹一起長;十四夜,搖嫩竹,嫩竹高,我也高,我和嫩竹一樣高?!?p> 我松開竹子拍拍手:“好啦,搖完啦,這樣我們新年都能長高高啦,走,回家!”
“小心!”只聽秦朗一聲大喝,我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身子已經(jīng)被他扯著推了出去,一個趔趄差點栽倒,等我站穩(wěn)了,只聽背后“啊”的一聲,我趕緊轉(zhuǎn)身去看,只見一條綠色長條狀的東西從他肩膀上吧嗒掉到地上,然后窸窸窣窣滑進了竹林里,我嚇得后退兩步,是蛇?。≈灰娗乩首笫治嬷弊吁怎咱勠劦刈吡顺鰜?,五官擠在了一起,滿臉痛苦之色,我反應過來,拉著他跑起來趕緊離開這黑魆魆的鬼地方!跑時我明顯感到秦朗的手很燙,步子也不穩(wěn),在我的拉扯下走得很是吃力。等離竹林夠遠了我停下來,面對著秦朗扒開他的左手,只見他脖子上有兩個黑黑的小洞,周圍的皮膚已經(jīng)開始發(fā)紅發(fā)亮腫了起來?!扒乩?,你被蛇咬了,咱們得快去衛(wèi)生院”,我著急地哭出聲來。
“小暖,不要怕,我沒事,被蛇咬了不能劇烈活動,來,你扶我一把,咱們慢點走”他的聲音很是虛弱。
我趕緊跑到他身旁,把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架著他往回走。他的身子越來越燙,像要燃燒起來,呼吸聲也越來越濁重,身子軟軟的幾乎要從我肩上滑下去。不行,這樣回去太慢了,我把他扶到路旁一塊平整的石頭上躺下,“秦朗,你等我,我回去叫爸爸來背你”,說完我就開始往回跑,“小暖,等等,你聽我說”,我回到他身邊扶他坐起來,“小暖,我也不知道這條蛇毒性怎樣,這次我能不能僥幸活下去,你記住,如果我還活著,我就會回來找你,如果我死了,你就當沒有認識過我,忘記我,好好讀書考大學,把我的那一份人生也活下去好不好?”“不好不好,你不會有事的,誰也不能代替你,要活你自己活”我不停地搖著頭大哭起來。他眼睛半睜著看著我“小暖,答應我好不好,乖,乖……”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不能再等了,我把他的輕頭放在石頭上,撒開腳丫子跑起來,快點,再快點,再快點,再快點,我從來沒有跑得這么快過,也從來沒有這么絕望過,突然一腳踩到了路邊的稀泥,眼睛一黑跪在了地上,滿手的泥,我什么也管不了了,爬起來抹一把眼淚又繼續(xù)跑,還沒到家門口我就喊了起來:“爸,爸,媽,媽,向平貴,任秀芬,向平貴……”我慌得喊起了爸媽的名字,爸媽從里屋沖了出來,“幺女子怎么啦?”“快,快,秦朗他,他被蛇咬了,在,在竹林那邊,你們快去,快去背他”,我大喘著氣,哭著說不出話來。爸媽臉色一變,趕緊抄起手電筒換上膠鞋朝田壩跑去,我也在后邊跟上。
等我們回到石頭邊,秦朗已經(jīng)暈了過去,滿臉青黑,脖子已經(jīng)腫的和臉一般粗了,煞是嚇人。爸爸讓我打著手電,蹲下身子,媽媽幫著把秦朗扶到爸爸背上,一行三人往鎮(zhèn)上跑去。半路上一個老人和一個婦人和我們擦肩而過,過了一會兒那老人朝著我們喊:“停下停下,你們背上背的是秦朗嗎?”我們趕緊停步轉(zhuǎn)過身去,那兩人急沖沖地走上前來,一看到秦朗的樣子就急了,“我的外孫兒,你怎么啦?”“朗朗,朗朗,發(fā)生了什么,你快醒醒”,爸爸局促地叫了聲“何鎮(zhèn)長好”,我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秦朗的外公和媽媽了。
我哭著解釋:“阿公阿姨對不起,是我不好,非要帶秦朗哥哥去搖嫩竹,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被一條蛇咬了的”,“你!我孫兒吃完飯說想看看農(nóng)村的蠐蟆節(jié),我以為他就遠遠地看一眼就答應了,他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現(xiàn)在成了這個樣子,要是他有個什么閃失,你們一家人都要給他陪葬!”老人怒目圓瞪,一張臉漲得通紅,呵斥著我。
“外公,外公,是我自己要去的,不怪小暖,不怪小暖”,爸爸背上突然傳來聲音,秦朗醒過來了,嘴里不停重復著“不怪小暖”,“秦朗,秦朗,你感覺怎么樣?”大家趕緊上前查看,秦朗又暈了過去?!鞍帜鷦e說了,快去衛(wèi)生院,快!”打扮時髦的阿姨此時急的跺腳,直直催促著爸爸快走,老人這才作罷,趕緊幫忙扶著秦朗的背往鎮(zhèn)上趕。媽媽轉(zhuǎn)過身拉住我不讓我走,“小暖,你回去把家里看著,不要跟著去了,不然他外公和媽媽看到你也生氣,快回去”,“我不,我不,我要去看秦朗哥哥怎么樣了”,“聽話!”媽媽壓著聲音斥了我一聲,我嚇得噤聲,只得停住腳,媽媽把手電筒遞給我后轉(zhuǎn)身追上三人。秦朗的頭和手軟趴趴地垂下來,仿佛沒有了生氣。我放心不下,遠遠地跟著走了一段,直到手電筒的亮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記得自己倒在了床上,一直哭一直哭,世界在我眼中只剩下濃的化不開的黑色,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