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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樓

第三十二章:金羆貪蜜餞,野犬哮天風(fēng)

滄海樓 寒江叟 3015 2019-10-28 22:03:23

  飛熊國鐵騎臨關(guān)時,天色已經(jīng)漸漸擦黑。

  北境的夜色來得很快,似乎只要幾次眨眼的功夫,黑魘便會將光線一口一口吞噬。

  黑魘可以吞噬天光,卻吞不下絲毫白茫茫的雪光。

  飛雪漫舞,飄落無痕,一片雪花固然算不得什么,但若是一千片、一萬片、十萬片雪花便大為不同了??v橫千里的冰封雪原,幾乎可與天地爭光奪色。

  蒼茫雪原盡頭,一支金色騎兵飛速卷過,宛如白晝凌空中劃過一束金色流星。

  須臾之間,這支騎兵已闖入視野。

  一面杏黃色纛旗迎風(fēng)招展,旗幡上刺著一頭插翅黑熊,熊首猙獰、熊爪張揚,無聲的咆哮仿佛有吞天裂地的氣勢。

  旗幡背后,五千鐵騎衣甲鮮明,兵戈如霜。

  旗角之下,一匹黃驃馬昂然峙立,馬背上端坐之人身材魁梧,赤發(fā)金睛,鐵面虬髯——宛如一頭直立的熊羆——鞍橋橫著一支丈二長槊,槊鋒幽冷沉實,仿佛有千鈞重。

  此人遙見城前煙塵滾滾,便抬手令身后鐵騎止步,自己則縱馬向前來至切近,方才看清那是殷王爺麾下的鐵狼軍團。

  他不敢怠慢,連忙輕扯韁繩,高聲喊道:“我乃副先鋒蒙烈是也,千歲此時可在軍中?”

  只見一騎自軍中躍出,朝著蒙烈撫胸說道:“蒙先鋒,請隨我來?!闭f罷無言,驀地圈馬轉(zhuǎn)身回陣。

  蒙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縱馬揚鞭緊隨其后,兩匹戰(zhàn)馬一前一后掠入陣中,如同莽莽沙海納入一粒渺渺塵埃,轉(zhuǎn)眼便消匿無蹤跡。

  這名騎士引蒙烈入陣,一邊策馬一邊說道:“我乃殷將軍麾下千夫長黑狼,將軍此刻不在軍中,蒙先鋒若有急事,可以先與我說知?!?p>  蒙烈心中不悅,暗誹殷雪龍好大的架子,自己不露面也就罷了,還只派一名千夫長與自己答話——好歹我也是一國之主。口中卻說道:“倒也無甚急事,只是我軍新至,敵情又不明朗,還要與千歲共議破城之策?!?p>  黑狼說道:“將軍有事外出,想必這幾日便可歸來,蒙先鋒若是覺得遠途辛苦,可以先去安營休整,待將軍歸來時再做商議?!?p>  蒙烈心內(nèi)疑慮更重,可想到殷雪龍平日性情暴烈,便不敢再過多問,于是沉聲說道:“我軍雖跋涉千里,卻還算不得勞累,既然千歲有事在身,我自去會一會這城中的蠻子?!?p>  黑狼點了點頭,說道:“城中蠻子兇狠,先鋒請多保重?!?p>  蒙烈仰面長笑一聲,并未將黑狼的囑托放在心上,一轉(zhuǎn)身將戰(zhàn)馬撥出騎陣。此人生性嗜殺好戰(zhàn),在北境亦是一等一的斗將,如今有仗可打,他就像一條嗅到血腥味的惡狼,早就磨牙吮爪按捺不住了。

  借著月色清朗,蒙烈來至關(guān)前。

  酉時三刻,一輪淺月朦朧,勾勒地這座關(guān)城更加陰沉巍峨,黑影如同饕餮,將五千鐵騎一口吞沒——他們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還是嗜血成性的野狼?

  好一座“橫絕北境”的天下第一關(guān)!

  蒙烈單手提長槊,朝著黑黢黢的城頭大喝道:“關(guān)內(nèi)的蠻子聽著,吾乃北境飛熊國主、副先鋒蒙烈是也,爾等鼠輩可敢與我一戰(zhàn)?”

  言出半晌,城頭依舊靜悄悄。

  “嘁——縮頭鼠輩”蒙烈呲牙冷笑道,“兒郎們,給我狠狠地罵!我就不信他們能在城中縮一輩子!”

  剎那之間,蒙烈身后響起山濤崩碎般的喝罵聲,這些軍卒皆是血性剛烈之男兒,就連罵人的詞語也像北風(fēng)一樣直來直去,諸如“狗賊”、“雜種”、“縮頭地鼠”之類一股腦涌出,亂糟糟竟一時聽不明白。

  叫罵聲喧囂了片刻,城中卻依然沉默冷清,無人應(yīng)答,仿佛將一枚石子擲入大海,連半點漣漪都沒有。

  關(guān)城幽幽,真恍若一張吞噬萬物的巨口。

  一名騎士叫嚷地乏了,于是懨懨說道:“大王,我們叫罵了這許久,也不見城上有半點動靜,這些中原蠻子難不成已經(jīng)睡了?”

  蒙烈聞言轉(zhuǎn)身問道:“沙陀羅,你小子去過中原,這中原人難道都是早早就睡了嗎?”

  只見騎陣中踱出一匹戰(zhàn)馬,馬上之人尖嘴猴腮,瘦小枯干,好似一把隨風(fēng)搖曳的蒿草,在這群高大雄壯的鐵甲騎士間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沙陀羅尖著嗓子說道:“回稟大王,中原人大多以務(wù)農(nóng)為本分,依據(jù)天時與節(jié)令調(diào)整自己的作息,因此住在農(nóng)舍的農(nóng)夫們常常天亮便醒來,入夜即睡去??稍诜比A的城鎮(zhèn)就不同了,住在城鎮(zhèn)里的人甚至可以通宵達旦,整夜不眠?!?p>  蒙烈眼前一亮,繼續(xù)問道:“他們整夜不眠,都在做些什么?”

  沙陀羅那對賊滑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好像在努力回憶著什么,不一會兒方才說道:“回稟大王,中原人的花花腸子可多著咧!喝酒吃肉、吟詩作對、撫琴唱歌這些便不提了;那些有錢有勢的富商大賈,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尤其是生長在南境的美婆娘,皮膚白嫩地就像羊胰子似的!”

  蒙烈拊掌大笑道:“妙!妙!妙!當(dāng)真是好一個錦繡中原!兒郎們,這是天狼神賜給我們的機會,大好的肥肉就在嘴邊,等破了這座鳥關(guān),本大王許你們一人十個羊胰子婆娘!”

  “哈哈哈哈——”大笑聲、呼哨聲頓時于陣前炸響,那些紅彤彤的臉頰在白生生的雪花間顯得格外富有生機——男人的快樂,有時就是如此簡單。

  城外一片熱鬧,城內(nèi)卻靜地只有陣陣風(fēng)聲。

  正如沙陀羅所說,城內(nèi)守軍此刻并未睡去,只是他們沒有酒肉琴曲,更無心詩詞賦對,也就更別提那“羊胰子”一般的女子了。

  一隊守軍倚在城垛后,與白日里不同的是,此刻他們換上了皮帽與棉袍,以御入夜的凜冽寒風(fēng)。城外的叫罵聲他們聽得一清二楚,性情急躁之人早就想抄家伙殺出城了,卻硬生生被隊長按了下去。

  這名隊長面無表情地說道:“都給我站好了,誰也不許輕舉妄動!”

  “可是隊長,這些野狗亂吠著也忒囂張!”軍卒紛紛義憤填膺道。

  隊長厲聲說道:“囂張又如何?這是將軍的命令!就算他們把天罵個窟窿,我們也絕不能出去!”

  軍卒們或是焦躁,或是無奈,或是不甘,卻都不敢再提出城殺敵之事,可見“軍令如山”四個字在他們心中有著不輕的分量。

  可是隊長卻突然笑道:“雖然我們不能出城殺敵,卻也不能就這樣放任賊人叫罵。我有一計,你們且來聽聽?!?p>  軍卒們聞言,連忙上前問道:“不知隊長有何妙計?”

  這位隊長拍了拍肩頭的雪,又清了清嗓子,朝著幾名軍卒招了招手,將他們湊到一處,低聲說道:“方才我可仔細聽了,這些北境野狗雖然罵地兇狠,但是用詞卻粗劣不堪,除了鼠輩、狗賊、雜種,好像就沒有別的腌臜詞句可罵了?!?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將軍不讓我等出城,是因為敵軍勢眾,又是一支生力軍,我軍不可與其硬碰,卻并未說我等不可與敵軍隔城對罵。咱們可都是老江湖了,打不過難道還罵不過嗎?”

  隊長此言一出,軍卒們不由得哈哈大笑,隊長連忙比一個“噤聲”的手勢,轉(zhuǎn)眼問道:“老張,你還能罵不過嗎?”

  被叫做“老張”的軍卒嘿嘿笑道:“實不相瞞,俺老張枉活四十年,罵人還未曾輸過?!?p>  這次連隊長也忍不住笑了。

  飛熊鐵騎正叫罵間,忽然聽到城頭上傳來一聲吶喊:“這是誰家養(yǎng)的狗?怎么深更半夜在別人家門前亂吠?也沒人來管上一管!”

  這一聲來得突兀,以至于城外眾人皆未聽清,他們暫時停下叫罵,繃起耳朵仔細聽著。蒙烈回首問道:“方才那是什么聲音?”

  沙陀羅說道:“回稟大王,方才好像是城內(nèi)有人說話?!?p>  蒙烈說道:“他們在說什么?”

  沙陀羅臉色微變,少頃方才說道:“回稟大王,小的聽不真切,好像在說什么狗什么夜,什么門什么吠。”

  正在這時,城頭又有一人說道:“老趙,咱們城中弟兄皆有教養(yǎng),怎么會養(yǎng)如此無禮的孽畜?依我看,城外亂吠的應(yīng)該是一群無主的野狗吧?!?p>  老趙笑道:“哈哈,老張,還是你小子說得有理?!?p>  老張也笑道:“說來慚愧,兩年前我還在蒼梧州廝混,一條野狗不知怎么沖著我亂吠,我氣不過便一刀把這孽畜宰了,想不到這孽畜的主子財大勢粗,我這才淪落至此。哪知此處的野狗倒是欺人更甚了!”

  這番對話清晰透亮,蒙烈也聽得清楚明白——原來是將他們罵作沒有主人的野狗!

  “氣煞我也!”蒙烈大怒,左手一頓韁繩,右手鐵槊迎風(fēng)揮舞,大喝道,“兀那縮頭的地鼠,爾等只會逞口舌之快,可敢與本大王決一雌雄?”

  只聽城內(nèi)那位老張又說道:“真?zhèn)€奇怪,狗咬了人,人難道還咬回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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