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攔腰斬至。
司馬嘉齊劈出同樣一招——橫掃千軍。
鎮(zhèn)遠刀長九尺,重六十四斤。
鎮(zhèn)遠刀與九牙刀無論是尺寸、分量皆相差無幾,因此這一刀的威勢亦是難分伯仲。
而這一刀又是人借馬勢,馬助人威,刀光挾電破風又何止有千鈞之力。
殷雪龍方才與雙錘相碰,體內氣血猶在翻涌不息,此刻踏雪烏騅去勢未衰,而鎮(zhèn)遠刀倏忽已近,若他仍是舉刀硬撼,只怕一合之內便要暗受內傷;可若是不做招架,頃刻之間自己又避無可避——眼看刀鋒與胸腹之間只是咫尺之遙。
莫非縱橫北境的一代驍將,轉眼間就要命喪此處嗎?
遲疑之時,刀鋒已然掠過。
卻并無鮮血與殘肢飛灑半空,亦沒有慘叫聲撞入耳際。
兩匹戰(zhàn)馬擦身而過,眾人側目望去,只見踏雪烏騅上空蕩蕩無人蹤影,只有四只雪亮馬蹄輕快俏皮地撩撥著碎雪??梢笱埬睦锶チ??
是鐙里藏身!
僅是借著朦朧月色,司馬嘉齊依然可以看得真切。殷雪龍并非平白無故失去蹤跡,更不是被自己一刀劈作齏粉。而是扭身以一招“鐙里藏身”隱于戰(zhàn)馬之側,險而又險地避開這致命的一刀。
雖說“鐙里藏身”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絕技,但能在剎那之間將身體藏于馬側,也絕非一件易事。
司馬嘉齊冷笑道:“殷將軍果然好身手?!?p> 殷雪龍也回以冷笑道:“司馬總兵亦是好刀法?!?p> 赤天雷可不管這許多,還沒等殷雪龍把話說完,他便催馬掄錘再次沖將上去,口中叫嚷著道:“北境野狗!再吃爺爺一錘!”
赤天雷錘如其名,一對鐵錘掄開宛如天雷轟頂,絲毫不留半分喘息的余地??蓜e看他錘沉馬快,有人竟比他還快,赤天雷的戰(zhàn)馬剛剛躍出一步,身后便有一陣弓弦響動。
一支利箭自黑暗中射出,箭鋒閃爍又呼嘯。
利箭雖后發(fā)卻先至,這支箭直指殷雪龍的咽喉要害,仿佛自幽谷中探出一條毒蛇。殷雪龍卻不慌不忙,大叫一聲來得好,右手擎刀于面前一晃,“毒蛇”好巧不巧地鉆入刀背銀環(huán)中,被殷雪龍手腕輕輕一抖,利箭也如枯草般輕輕墜落。
長箭剛剛墜落,雙錘劈頭又至。
赤天雷絲毫不留情面,將雙錘并在一起惡狠狠砸落,這一招名叫“流星趕月”,雙錘之下更有無窮的力量——便是瞅準了殷雪龍舉刀擋箭的空隙。此刻他若是稍不留神,這對鐵疙瘩便可將其砸成肉醬。
可殷雪龍豈是那等閑之輩?
只見他右腳輕挑馬鐙,座下的踏雪烏騅心領神會,向右前方輕輕踏出兩步。殷雪龍因此避其鋒芒,隨即順勢抬手斜推長刀,只用了一招“撥云見日”,刀盤又是輕輕撥開雙錘,無窮力量仿佛無處可著,輕而易舉地化于無形無跡。
烏騅馬緩步越過赤天雷,殷雪龍自馬背上拾起那支利箭,他看見箭尾處刻著“東流”二字。
殷雪龍舉箭問道:“何人偷放冷箭?”
一人自黑影中策馬踱出,緩緩說道:“青玄州,桃花郡,沈東流。”
殷雪龍口中冷笑道:“無名小卒而已?!毙闹袇s是加了千般謹慎,這一箭的力道雖不及司馬嘉齊,時機拿捏卻是極為刁鉆,此人也絕非是輕與之輩。
沈東流亦笑道:“今夜若能斬下你項上首級,我便不算無名小卒。”
殷雪龍以刀鋒前指,鳳目之中燃起洶洶戰(zhàn)火,刀鋒卻是熠熠生寒。他也不再多說,催馬揚刀向著司馬嘉齊殺去,雖是以一敵三,他倒要先發(fā)制人。
四騎戰(zhàn)馬背后,鐵狼騎士正與關城守軍扭殺一處。
鐵狼騎士雖然不擅山地野戰(zhàn),又是突遭埋伏、腹背受敵,此刻卻廝殺地極為驍勇。這群惡狼向來是嗅到血腥味兒便一擁而上,若不咬下一兩塊肉則誓不罷休,絲毫不在乎自己是否身處劣勢。
他們只有一個念頭。
“殺!”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不虧。
騎軍無法在狹窄的山谷中往來馳騁,他們便化整為零,以數(shù)騎或十數(shù)騎為一支小隊,于敵陣之中左右沖殺,來去如風。每一次沖殺必有刀鋒入骨聲與飛濺的鮮血。
比起鐵狼騎軍迅速有序的反擊,主動設伏的關城守軍倒顯得有幾分凌亂。第一輪箭雨過后,軍卒們紛紛抽出兵器投入白刃戰(zhàn)——說是軍卒,骨子里這些人仍是江湖豪客,無論列陣還是沖鋒皆遠不如北境。
但在這方寸輾轉的峽谷中,他們卻能夠盡可能地揚長避短。
鐵狼騎陣來勢洶洶,三騎戰(zhàn)馬呈三角形前后列陣,如同一支離弦利箭,山巖旁的一隊守軍便是他們的目標——若能挑開這個豁口,離沖出山谷也就不遠了。
說時遲那時快,飛揚的馬蹄已幾乎踏在這隊守軍的臉上,馬背上騎士的嘴角劃過一絲殘忍笑意,仿佛已經(jīng)可以看見拋飛的頭顱與淋漓的血肉。可就在下一刻,他們卻突然消失在視野中,旋即騎士耳邊響起一陣鎖鏈碰撞之聲。
天旋地轉。
他身在半空中,瞥見座下的戰(zhàn)馬被兩條鐵鏈生生拽倒,鐵鏈盡頭正是方才自己的“盤中野味”。如今正各舉兵器,冷氣森森如同一片冰山雪嶺。他想掙扎,卻根本無處著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跌入刀劍林中。
利器入骨,死不瞑目。
另一邊,一名鐵狼騎士匆忙中落單,被幾名守軍亂糟糟圍在當中,如同群狼斗餓虎,鉤、刀、戟、刺剎那間圍將上來,上刺其人,下鉤其馬。似乎下一刻這名騎士與他的坐騎便會被分尸當場。
這名騎士倉促間似乎也沒了躲避抵御的余地。
可他卻并不認命。常年在外征戰(zhàn),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只見他大吼一聲,雙足用力一踩馬鐙,身形借勢向上躍起——剛剛躍起時大腿上便已挨了一刀,鮮血四濺仿佛揚起一陣血雨。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眼角瞥見坐騎旁正有一名守軍,便一頭扎下去將其撲倒,彎刀順勢橫著一抹,這名守軍連一聲慘叫都沒有,一顆頭顱便滾落平川。
可這名騎士也難逃一死,守軍的分水刺筆直地刺入他的胸膛。
這兩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此刻竟相擁著長眠于異國他鄉(xiāng)。此處的雪沒有蒼狼國的雪冷,此處的花也沒有中原的花香,可此處偏偏埋葬了多少回不去故鄉(xiāng)的斷腸人?
戰(zhàn)事并未因鮮血與斷肢便減緩半分,反倒因此愈演愈烈。
司馬嘉齊、赤天雷與沈東流三騎戰(zhàn)馬如同走馬燈,將殷雪龍圍成水泄不通。司馬嘉齊的長刀輪轉如風,刀鋒直逼胸腹、兩肋與脖頸;而赤天雷的鐵錘則只奔天靈去,稍有不慎便是頭破血流。沈東流將弓矢收起,從馬鞍橋上取下的是一桿槍。
刀為百兵之膽,槍為百兵之王。
沈東流這桿槍長一丈,槍鋒凜冽,槍纓如雪,槍纓下篆有二字——槍名“落雪”。在刀光與錘影間,槍尖似毒蛇般只在晦暗處撩撥,三般兵器配合無間,方寸間不留半點空隙。
不到三十合,殷雪龍已然氣喘吁吁。
他已可因此驕傲,天下間能在這三人手中走過三十合者,只怕是寥寥無幾。
但他現(xiàn)在無暇驕傲,若今夜葬身于此處,又有什么值得驕傲的呢?
當務之急是如何突出重圍,中原有句話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可不想輕易地命喪于此。
可又該如何突圍呢?
正分心思索時,赤天雷雙錘已披風砸落。這是他今夜揮出的第三十一錘,仍然與第一錘揮起時一般力逾千鈞,勢不可擋。
殷雪龍卻是眼前一亮,突圍的機會便在此刻。
左腳一扯馬鐙,踏雪烏騅心領神會,殷雪龍順勢往馬背上一躺,只用了一招“金剛鐵板橋”;右手借機向上揚起長刀,九環(huán)刀背恰好與鐵錘相碰。
這一刀似乎輕飄飄沒幾分氣力,剛與鐵錘相碰便被高高震起。
赤天雷心中大喜——這廝終究是強弩之末了!
可這份喜悅還未保持片刻,踏雪烏騅已從他身邊掠過,借著雙錘傳來的千鈞力道,九牙長刀猛地向下一戳,沉重的刀桿正拍在赤天雷坐騎的尾骨上。戰(zhàn)馬負痛一聲長嘶,馱著赤天雷一個箭步躍出丈余。
赤天雷躍出之際,原來穩(wěn)固嚴密的陣型便有了破綻。殷雪龍自馬背上長身坐起,九牙刀照著司馬嘉齊的頭顱便劈出一招“大浪淘沙”。
長刀席卷已成“疊浪”之勢!
司馬嘉齊雖曾化解過“疊浪”刀勢,但那是你來我往、見招拆招,如今卻是狹路相逢、突遭變數(shù),自然無法做好萬全準備。
殷雪龍一刀蕩開破綻,踏雪烏騅已竄出兩丈有余,與谷口之間只隔一個沈東流。
他朗聲大笑道:“小子,今夜恐怕你仍是無名之輩!”
沈東流卻同樣笑道:“此話怎講?”
殷雪龍一聲冷哼:“看刀!”九牙長刀高高揚起。
可沈東流并未攔堵他的去路,而是輕扯韁繩將坐騎領至一旁,便也是為殷雪龍讓出一條生路。
踏雪烏騅如風掠過。
殷雪龍大笑道:“中原蠻子,你我后會有期!”
沈東流將銀槍懸于鞍橋,又從箭壺中抽出長弓與利箭。
箭在弦上。
箭鋒對準殷雪龍的后背。
他豈能如此輕易便放殷雪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