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蝕魂夜（五）
黑霧翻滾著越過了欄桿，蟒橋像是沉入了漆黑的潮水，一縷縷霧絲仿佛觸手般搖擺著冰冷的氣息?？耧L(fēng)掠過兩座山頭之間，像是亡靈的嚎哭和尖叫，或許那就是亡靈發(fā)出的聲音，卻很難分別出來。
擋在橋頭的那家伙自稱卡爾薩斯。
狂風(fēng)吹拂，黑霧也漸漸散開，并不是完全散開，只能讓橋上的這些人能夠看到攔路者的模樣。
他身材魁梧，肩膀?qū)捄?，穿著破爛的大衣，就像一位來自古代的神職者，可肩膀和干枯的頭骨卻武裝得像一名戰(zhàn)士，戴著漆黑的鎧甲。那家伙的腰上用鐵鏈拴了一本書，手中握著一柄長長的手杖，手握處密密麻麻地刻滿了計(jì)數(shù)的符號，頂端閃著來自幽冥的暗光。另一只手中燃燒著鬼火，就像隕落的星星一樣。
“你們，為何跪在地上?！?p> 卡爾薩斯的聲音冰冷死寂，不像一個活人能夠發(fā)出的聲音。
海風(fēng)搖晃著他破爛的衣擺。
“他們只是一群廢物，當(dāng)然要跪在地上！”
格雷福斯猛地從后面沖了上來。
他把安妮丟給蘇木，兩只手架槍，黑黢黢的槍口對準(zhǔn)了黑霧里的卡爾薩斯。
“先嘗嘗老子給你準(zhǔn)備的禮物吧！”
轟——！
像是火炮一樣的巨大聲響回蕩在兩座山頭之間，整座蟒橋都在顫抖，碎石沿著兩邊的懸崖滑落，硝煙與出膛的狂風(fēng)席卷著驅(qū)散了這附近的黑霧。
那家伙早就已經(jīng)在槍膛里準(zhǔn)備了終極爆彈。
刺眼的火光在卡爾薩斯身上轟然炸開，耀眼明亮，咆哮的烈火瞬間吞掉了他的半個身子。硝煙與火焰糾纏在一起，看上去格外可怕。而終極爆彈的威力從來都是這樣，它可以幫格雷福斯毀滅絕大部分的敵人。
但卡爾薩斯例外。
橋面的盡頭，硝煙與烈火之下，卡爾薩斯的雙腿依舊安穩(wěn)地立在那兒，微微彎曲，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在硝煙和火焰里，那個身材魁梧的，和普通亡靈相比不太一樣的家伙就像吃了一記不輕不重的拳頭一樣，仰了下身子而已。
事實(shí)也是如此。
嚎叫尖嘯的亡靈們從糾葛在一起的火焰和硝煙里沖了出來，身上燃燒著幽藍(lán)的火焰，漂浮在半空，帶著黑霧將整座蟒橋團(tuán)團(tuán)包圍。前面，后面，左邊，右邊，甚至包括腦袋上邊和腳下的深谷，到處都是那些燃燒著幽藍(lán)火焰的怪物。
男男女女，有些是熟悉的面孔，有些是陌生的面孔，但大部分都是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血肉的骷髏。它們黑黢黢的眼眶里跳動著幽綠的火焰，手里擒著骨質(zhì)的、石頭的刀劍或者大斧，上面布滿了裂痕，裂痕的邊緣還掛著些新鮮的血肉。
可怕的場景讓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家伙連聲哀嚎，祈求饒命。
“嗯...”
卡死薩斯揮手打散了面前的烈火和硝煙。
他的周圍有一層顏色黯淡的綠光。
“這個禮物可不怎么樣，你們應(yīng)該看看我給你們準(zhǔn)備的禮物?！?p> “嘁，我可不想要你的禮物！”
格雷福斯又一次抬起槍口，眼神也越發(fā)地危險(xiǎn)。
崔斯特手里的卡牌也開始閃爍紅色的光芒，臉色凝重。他把它們捏在兩指之間，隨時準(zhǔn)備丟出去。
“你們凡人啊?！?p> 卡爾薩斯輕輕搖頭。
“你們懼怕自己不能理解的東西，甚至?xí)虼司芙^主動送上門的好事?！?p> “好事？狗屎！”
格雷福斯狠啐了一口唾沫。
他把霰彈槍對準(zhǔn)卡爾薩斯，毫不遲疑地扣動扳機(jī)，槍口當(dāng)即噴吐出猛烈的火光，硝煙彌漫。
無數(shù)的亡靈嚎叫著沖了上來，鬼火流螢，似乎是得到了卡爾薩斯的指示。它們揮舞著慘白的手爪，穿梭在混亂的人群，撕扯著新鮮的骨肉，鮮血淋漓。而那些本就是亡靈的家伙，看上去就是一架又一架的骷髏，那些家伙揮舞著骨刀也或石斧，向著蘇木沖殺而來。
“火焰！”
安妮張大了眼睛，眼眸中有紅光一閃而逝，白嫩的小手輕輕一抬，大團(tuán)的火焰立刻洶涌而出，化作巨大的漩渦，把所有威脅都焚滅殆盡。
亡靈哀嚎著消散成灰，一直關(guān)注著這邊的崔斯特和格雷福斯也暫且松了口氣。或許安妮的模樣看上去就是個人畜無害的小蘿莉，可蘇木卻很清楚這個可愛的小姑娘的身體里到底蘊(yùn)藏著怎樣的能量。
那是比崔斯特還要龐大很多倍的魔法能量。
熾盛的火焰熊熊燃燒，安妮也從蘇木的懷里落了下來。
她一雙眼眸都完全變成了火焰一般的赤紅色。
“神奇的小家伙?！?p> 卡爾薩斯的語氣依舊平平淡淡，似乎有點(diǎn)驚訝，卻也并沒有那么驚訝。
他伸出手來，那只燃燒著鬼火的手，在面前輕輕一點(diǎn)，黑霧像是水面一樣浮現(xiàn)出一道又一道漣漪。更多亡靈的嚎哭和尖叫聲從四周傳來，漆黑的遠(yuǎn)處，鬼火悄然出現(xiàn)。被火焰驅(qū)散的黑霧再一次聚攏，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一絲又一絲，然后浮現(xiàn)出怪獸的輪廓——拼湊起來的獸腿、含著尖牙的血盆大口、鉤狀和螯狀的前肢，看上去有些古怪，但它的威脅卻實(shí)實(shí)在在。
崔斯特和格雷福斯的臉色徹底難看下來。
他們沒想過會在這兒遇到掌握著黑魔法的亡靈。
當(dāng)然，這個亡靈指的是卡爾薩斯。
黑霧重聚，陰靈復(fù)起。
一道道刺眼的雷電劃過天空，大雨滂沱，傾斜而下，
黑霧早已經(jīng)漫過了他們的頭頂，隨著雷聲越發(fā)地密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掃過兩座山頭之間，余音陣陣。就在頭頂上，黑霧里，一個騎士的輪廓正緩緩浮現(xiàn)，午夜的黑暗包裹著他的身軀，正騎在一匹比例怪異的戰(zhàn)馬背上，頭盔的形狀像是惡魔的腦袋。
在那家伙旁邊，一大群鬼騎士正緩緩靠近。他們身上燃燒著蒼綠色的半透明火光，手持泛著黑氣的長矛和刀劍。而那道身影，魁梧的身影，也在眾人眼前漸漸變得清晰起來——鎧甲和肉身已經(jīng)合二為一，騎士和戰(zhàn)馬也同樣如此，越發(fā)地靠近之后，那家伙看起來就像一頭為毀滅而生的巨獸。
他挺起一柄帶鉤的闊刃大戟，殺氣騰騰的刀鋒上迸出慘綠的火焰。
森寒的恐懼籠罩了所有人。
卡爾薩斯也抬頭看去。
“赫卡里姆，他們是我的，你應(yīng)該帶著你的鐵之團(tuán)去上面，剛剛上山的那伙兒人，他們?nèi)ド缴狭??！?p> 卡爾薩斯的聲音依舊低沉，冰冷，而又死寂，語氣里帶著些不滿。
似乎是卡爾薩斯的話起作用了，那頭巨大的怪獸，被稱作赫卡里姆的家伙在半空停留了片刻，而后便席卷著漆黑的陰云，帶著自己的部下離開了蟒橋。
稍微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再度緊張起來。
“老伙計(jì)，你的終極爆彈似乎沒什么大用?！?p> 崔斯特把聲音壓得很低，手里的卡牌光芒更盛。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你在后面負(fù)責(zé)支援我。另外，小心周圍的那些鬼火，它們很危險(xiǎn)。”
“該死的亡靈！”
格雷福斯狠狠罵了一句，挺起槍管，把槍口對準(zhǔn)了卡爾薩斯。
重新低頭看來的卡爾薩斯似乎笑了一下。
那張骷髏臉的表情非常奇怪，盡管看上去不像在笑，但所有人都有這種感覺——那家伙確實(shí)在笑。
“這是送給你們的大禮?！?p> 卡爾薩斯舉起手杖，又輕輕地在地上敲了一下，他的腳下頓時擴(kuò)散出大團(tuán)詭異的陰霧，藍(lán)綠色，而且在不斷地浮動著一個又一個沒有手腳的，不斷嚎哭的陰靈。
凄涼刺耳的慘叫聲接連響起，又接連消失。
那些躲在后面的家伙們，尤其是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家伙，他們一個個跪倒在地，靈魂從身體里被抽取出來。就是那種藍(lán)綠色的光芒，像是匹練，更像溪水，匯入卡爾薩斯腳下的陰霧。每消失一個慘叫聲，那家伙腳底下的陰霧里就會多出一個不斷嚎哭的陰靈。
蘇木的身體都在顫抖。
他能感受到來自靈魂的悸動，也能聽到來自幽冥的悲歌，它在拉扯著自己的靈魂。
“死亡并不可怕。”
蘇木的身子無力地倒在地上，腦袋里像是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鋒利的鋼針正四處亂撞一樣，意識朦朧間，他又一次聽到了卡爾薩斯的聲音。
“死亡會讓你擺脫所有痛苦，它會讓你的視野超脫凡間的事物，讓你看到永恒生命的榮光。請擁抱死亡的美好和奇跡吧。放棄你的凡人性命。你不需要它?！?p> 或許，其他人在丟掉靈魂的瞬間，也曾聽到過卡爾薩斯的這番話。
丟掉自己的凡人性命？
蘇木深深地唾棄著，拼命地咬緊了牙關(guān)，死撐著自己意識里的最后一點(diǎn)清醒。
頭疼欲裂的折磨，是靈魂脫離肉體前的最后一次折磨。
嘴里也漸漸泛起腥甜的味道。
蘇木知道，那是自己把牙齒咬得太緊了，已經(jīng)出血了。但這種陌生的味道卻也讓他更清醒了幾分，靈魂被扯動的感覺也忽然銳減，勉強(qiáng)抬頭的時候，他看到之前那些被召喚出來的亡靈們都已經(jīng)消失了，卻又有很多新的亡靈在不斷出現(xiàn)。崔斯特手里的卡牌也沒了蹤影，他正蹲在蟒橋的欄桿上，原本整潔的衣裳也變得破破爛爛，嘴角還帶著一絲血跡。
格雷福斯紅著眼猛地沖了上去，抬起槍口，狠狠地扣下扳機(jī)。
轟——！
巨大的聲響帶著無可匹敵的可怕威力，兩邊的山頭也顫抖起來，碎石帶著嘩啦啦的聲響落了下去。黑霧猛地一震，被打散了不少。硝煙和火光糾葛之間，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幽綠的光芒沖了出來，它們的面孔讓人感到熟悉，分明就是后面那些剛剛死掉的家伙們。
“死在這混蛋手里的那些人，都變成了亡靈！”
崔斯特瞇著眼睛，抽空瞧了蘇木一眼，微微皺眉。
旁邊的格雷福斯忽然跪在地上，霰彈槍也鐺啷落地。他雙手死死地抱著腦袋，臉上的表情過分猙獰，一聲聲近乎哀嚎的嘶吼讓人心驚膽顫。
“得盡快解決這個混蛋！”
崔斯特狠狠地咬了下牙齒。
他重新轉(zhuǎn)過頭去，沒有理會痛苦的格雷福斯，手里又拿出了大把的卡牌。
安妮的身影也出現(xiàn)在蘇木面前。
她緊緊地繃著自己的小臉，把手里的布熊娃娃甩了出去。
恐怖的火焰席卷出熾熱的溫度，伴隨著暗影熊的咆哮，那巨大的身影陡然砸在卡爾薩斯身后的山地上。
那個身材魁梧的家伙，在提伯斯面前也會顯得渺小。
卡爾薩斯正回過頭看著那只巨大的暗影熊。
“你是個不錯的幫手！小安妮！”
崔斯特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肩膀輕輕一抖，身形也躍上高空，手里的卡牌接連甩出。一道又一道明亮的光線在半空中交織，紅色，藍(lán)色，黃色，接連砸在卡爾薩斯的腦袋上，發(fā)出陣陣轟鳴。
那家伙被砸得身子都彎了下去，喉嚨里也發(fā)出不能遏制的低吼。
但收效不大。
“火焰！”
安妮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黑霧里。
熾盛的光芒驟然升騰，可怕的溫度驅(qū)散了寒冷，那些從四面八方游弋而來的鬼火都被安妮掌心噴吐出的火焰吞沒。滋滋啦啦的聲音就像烤肉一樣，但蘇木很清楚那并不是什么烤肉，而是魔法的力量在燒烤亡靈，將其毀滅。
盡管如此，可頭疼的感覺卻越來越嚴(yán)重。
格雷福斯的哀嚎也比之前更為凄慘。
靈魂被不斷地扯動著，扯離自己的身體，蘇木可以感受到，再過不久，大概連十秒都沒法兒堅(jiān)持，自己就會徹底變成那些亡靈中的一員。十秒，崔斯特和安妮可沒辦法在十秒之內(nèi)解決卡爾薩斯。
“手杖...”
蘇木跪伏在橋板上，身體還在不斷地顫抖。
他拼了命地從牙關(guān)里擠出兩個字眼。
但崔斯特和安妮能不能明白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在奪取他和格雷福斯靈魂的，就是卡爾薩斯手里的那根手杖。
黑得過分，長得過分，頂端像是燭臺一樣正閃著幽冥暗光的手杖。蘇木不知道那玩意兒是不是卡爾薩斯所有力量的本源，但那個混蛋，確實(shí)是通過手杖來奪取他們靈魂的。
痛苦的感覺越來越猛烈，像是無數(shù)的剃刀在切割著他的靈魂與身體之間的聯(lián)系。
已經(jīng)不只是頭疼，身上的每個部位，每個角落，里里外外，甚至包括內(nèi)臟，都像刀刮一樣的疼。
“手杖？”
安妮正轉(zhuǎn)頭瞧向已經(jīng)直起身子的卡爾薩斯，火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根手杖。
但蘇木已經(jīng)沒辦法再顧及這些，他的哀嚎聲比起格雷福斯也不差。
“凡人，何必抗拒?！?p> 卡爾薩斯搖了搖頭，那些卡牌根本沒能給他造成什么傷害。
重新落在橋板上的崔斯特臉色難看無比。
提伯斯的怒吼聲貫穿了黑霧的阻隔，那熾盛的火焰，巨大的熊爪，正向著卡爾薩斯的腦袋拍下去。
但卡爾薩斯根本不必做出任何舉動，那些游弋哀嚎的陰靈，那些將將生成的亡靈，匯聚成大團(tuán)的陰霧，像是風(fēng)暴一樣在卡爾薩斯的背后凝聚起來，兇猛地撞在提伯斯的熊爪上，發(fā)出一聲可怕的悶響。
手杖輕輕落地，卡爾薩斯向前走了幾步，而后又忽然停了下來。
他一邊在自己的手杖上用鋒利的指甲緩緩地刻寫著一枚形狀古怪的印記，一邊用他那冰冷死寂的聲音頌唱。
“不必為逝者流淚，不必為逝者哀傷。聆聽死亡的悲歌，愿死亡，解脫我們所有人?！?p> “跟隨我的聲音，你會發(fā)現(xiàn)，萬物生滅，到頭來只有死亡仍在?！?p> “痛苦預(yù)示著你的超脫，心臟停止之時，慰藉隨之而來?！?p> “你是被詛咒的容器?！?p> “你是即將燃盡的蠟燭?！?p> “你將忘記呼吸，你將忘記情仇?！?p> “不再饑餓，不再疲憊，不再畏懼?！?p> “生命，不過是一場騙局。”
“放下你的塵世煩惱吧?！?p> “加入我們?！?p> “即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