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對比就有傷害
在學(xué)校里,班主任總是數(shù)落程秀菊:“程秀菊,我已經(jīng)把成績最好的夏揚安排給你當(dāng)同桌了,你怎么就不能近朱者赤呢?”
回到家里,程青松和王婉芳從夏揚外婆那得知夏揚的成績以后,也是天天念叨著:“程秀菊,你看看隔壁的夏揚,你多向人家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人家成績已那么好了,還每天在上補習(xí)班,你呢?你腦袋里裝得是漿糊嗎?”
在這種壓抑的環(huán)境下,程秀菊愈甘墮落,期中考試的時候,考了個倒數(shù)第三,不是班里的,是年紀(jì)的。
這下把程青松給氣到了,他平常生意忙,很少管孩子,但孩子要什么他都給什么,他就不明白在這種優(yōu)渥的條件下,這程秀菊怎么就這么不爭氣!尤其是在隔壁夏揚年紀(jì)第一的對比下,程青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拿起雞毛撣子就追著程秀菊滿屋子跑。
“我叫你天天看小說!叫你天天看小說!你看看隔壁的夏揚,人跟你是同齡,怎么就這么聽話,怎么就這么優(yōu)秀?”
程秀菊被追得上躥下跳,一邊跑還一邊頂嘴:“你那么喜歡夏揚,有本事你再生一個去呀!”
這話更是戳到程青松的痛處,他們老程家生了三個大姐才有了他這一兒子,一大家子都盼著他生個兒子傳宗接代。結(jié)果,頭胎是個女兒也就罷了,他違法計劃生育,罰了巨款,生的二胎還是一個女兒,別提有多喪氣!不過好在程素梅成績優(yōu)異,年年拿獎狀,才給他臉上添了點光,但到底心里有很多不如意,他便把這不如意撒到了一身逆毛的程秀菊身上。
“我叫你頂嘴!我叫你頂嘴!”
程青松加快腳下的步伐,一把逮住程秀菊,雞毛撣子“霹靂巴拉”地往程秀菊身上招呼。
這程秀菊也是一身硬骨,疼地倒吸一口氣,眼淚都不流一滴,反倒激發(fā)她滿腔的怒火。
“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不就是因為你沒有兒子,處處拿我撒氣!”
“你——”程青松氣地直咬牙,他扔掉雞毛撣子,一巴掌就要往程秀菊臉上扇過去。
“哇”的一聲,客廳里傳來振聾發(fā)聵的哭聲。
程青松和程秀菊都愣了一下。程青松放下巴掌,朝哭聲起源地看過去,只見程素梅從樓上跑了下來,正站在轉(zhuǎn)角處“哇哇”大哭,一邊哭還一邊喊著“爸爸不要打姐姐!爸爸不要打姐姐!”
見狀,程秀菊朝空中翻了個白眼:妹的,我還沒哭,你哭啥?
王婉芳在后面廚房做好飯,正出來招呼大家,只見客廳里氣氛凝重,程青松正逮著程秀菊,程素梅正哭地驚天動地。
王婉芳立馬就想當(dāng)然,“程秀菊,你又欺負(fù)妹妹呢?跟你說了多少遍,她是個水壇子,你沒事別惹她,哭起來沒完沒了的?!?p> 這么一鬧騰,程青松也累了,轉(zhuǎn)而呵斥程素梅:“哭什么哭?就知道哭,兩個都不省心的家伙。”
爸爸媽媽去廚房了,程素梅這才斷斷續(xù)續(xù)地把哭聲給止住,“姐姐,你沒事吧?”
程秀菊抓起她的頭發(fā)一頓亂搓,直到搓成雞窩才解氣,“都怪你,你要是個弟弟哪有這么多事?”
程秀菊地走了,程素梅還杵在原地,她已經(jīng)8歲了,同學(xué)們大都是獨生子女,她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似乎是多余的。
晚上,程素梅寫完作業(yè),想找姐姐玩一會五子棋,但程秀菊房門緊閉,想來并不愿搭理她。程素梅便決定去樓頂透透風(fēng)。
通往天臺的過道里只安裝了一盞燈,燈光昏黃,怪滲人的。程素梅從沒有在晚上去過天臺,正打算返回,聽得樓頂外面?zhèn)鱽淼睦收b聲: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guān)于你生命的詮釋,
關(guān)于你自己的理論,
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這些詩句是那么晦澀艱難,是彼時才八歲的程素梅難以理解的生命的悲憤與哀傷,可是,那平靜卻又充滿生命力的聲音深深吸引了程素梅,讓她瞬間有了勇氣,去走向樓頂,推開那扇們,看到夜晚的星空。
她推開通往樓頂?shù)拈T,繁星點綴的夜幕無邊無際地展開,清風(fēng)徐來,飄揚著少年朗朗吟誦。
聲音低緩,可每一字都飽含著深情,充滿了爆發(fā)力。怕打擾了這廣袤又深遠(yuǎn)的夜景,程素梅悄悄地邁過門檻,一側(cè)頭就看到了對面樓頂?shù)南膿P。
他斜躺在一張?zhí)僖紊?,手持著書本,借著壁燈微弱的光線,細(xì)細(xì)地誦讀著跳躍的、連綿的詩句。
優(yōu)美的詩篇,深情的低訴,還有星空、微風(fēng)、燈光,讓這個夜晚迷離而沉醉,仿若駕一葉扁舟,緩緩地飄蕩在湖泊之上,水花的每一次激蕩,都是溫柔的親吻。慢慢地,程素梅忘記了不開心,得到了舒適與心安,她依靠著墻檐,淺淺地,睡著了。
聲音漸漸輕緩,最終靜止。夏揚合上詩集,看向了對面的墻角,那里,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其實,在她走上天臺的時候,他已經(jīng)察覺到她的存在了。起初,他也曾想過以離開來守護這份凈土,但她一直都很安靜,靜靜地聆聽,靜靜地凝望,絲毫不曾打擾他半分,他便也隨著他去了。
此時,夜已深了,夏揚從藤椅上起來,準(zhǔn)備下樓。他推開門,走進了屋,身后涼風(fēng)襲來,夏揚頓了一下,還是轉(zhuǎn)過了身。
“喂,你醒醒!”夏揚走到樓頂?shù)淖o欄前,對著隔壁的小身影呼喊著。
程素梅聽得聲音,從睡夢中睜開了雙眼,一切都是那么黯淡,她使勁地揉著雙眼,揉呀揉,一個高瘦的輪廓在她面前漸漸清晰起來。
“大哥哥,是你!”程素梅驚喜地叫喊著。
那么黯淡的光線下,伸手看不見掌心的脈絡(luò),但夏揚確實從一雙晶瑩的眼睛里看到了跳躍的火苗,不由征了一下,那是他生命里所缺失的熱情與激動。
“累了就回屋吧!樓頂冷,小心著涼?!?p> “大哥哥!”
夏揚正要走,程素梅在身后喊,夏揚駐足,回頭看她。
“你念詩真好聽,我以后能常來嗎?”
“隨便你?!睊佅逻@句話,夏揚便再也不回頭,大步邁進了屋里。
程素梅看著那空蕩的藤椅,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氐轿堇铮粗璋档臉翘蓍g,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了。
王婉芳在樓下喊著:“梅子,還不快洗漱睡覺?”
程素梅應(yīng)了一聲,拔腿沖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