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天成
“姐姐,外面的海棠掛果子了?!?p> 小八湊到阮兒身邊,將小小的拳頭舒展開來,里面是幾顆淡青色的小球果。
“可惜花開過了,我不曾見著?!比顑豪^續(xù)臨著字,一面看名家帖子一面和小八說道。
“我倒是見著了,我進(jìn)府的時候正是花季,二公子院里的海棠是全府開的最好的,所以我們經(jīng)過的時候都停下來看,漂亮極了,只是可惜沒有香氣?!?p> “海棠嬌艷,沒有香氣倒也罷了,哪能事事皆如人意的?”阮兒眼見著自己分了神,把一個“肅”抄成了“蕭”,她拈著筆,愣了半晌,短嘆一聲,“這一張算是廢了,什么時候抄得完呢?”
“姐姐已經(jīng)忙了好幾個時辰了,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八覺得也盡夠了?!?p> “不夠不夠,還早著哩?!比顑喊逊旁谝贿叺囊化B紙抽到面前,數(shù)了一遍?!岸脊帜隳?,就在旁邊跟我說話!”阮兒玩笑地拍了小八肩膀一下。小八正待要辯駁,卻見姝兒走進(jìn)來,她捧著一只廣口矮瓶,面前衣裳上濕了一大片。
“誒?你怎么把衣裳弄濕了?”阮兒忙招呼她道。
“我去取這個?!辨瓋喊哑孔訑R在離紙半尺遠(yuǎn)的桌面上,阮兒探身去看,里面是剛摘下的新鮮鳳仙花,“那花叢里潮濕得很,我一彎腰水珠兒就都蹭到我身上來了?!?p> “真好,姐姐,我來給你包指甲?!毙“伺氖中Φ?。
姝兒取出一張手絹蒙在瓶口:“怕是不行呢,我剛剛也這樣打算,阮兒姑娘的衣服二公子都吩咐新作了,該好好收拾一下,正好鳳仙花開得艷,我就去摘了,誰知道剛剛到院門口,聽秋蟬姐姐說,給阮兒姑娘教跳舞的師傅說,酉時來全章堂給姑娘授課,所以二公子吩咐了——姑娘的晚飯就免了?!?p> “飯都不許我吃了呢?!比顑何⑿χ“它c點頭,“我現(xiàn)在就餓了怎么辦呢?”
“二公子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估計——”姝兒露出為難的神色。
“小廚房不敢給了,是不是?”阮兒用手指摩挲著字紙。
“姐姐從早上起來就沒有吃什么東西呢!二公子怎么能這樣狠心???”小八嘟著嘴抱怨。
“我還是盡快把這些寫完吧。姝兒把鳳仙花放到井里陰著,今天是不能夠了?!比顑憾吨切┳旨堈f道,“離酉時還有多久呢?”
“一個時辰左右?!辨瓋捍鸬?。
“不知道今晚又什么時候才能睡覺……”小八嘟嘟囔囔個沒完。
阮兒卻不再分神,她拈著筆開始抄碑帖,眼珠子一動也不動,姝兒將小八拉出門去,留阮兒一人清凈。
天漸漸蒙上一層蛋清色的光釉,海棠樹枝杈的陰影淡淡浮顯在灰石地面上,八月中的風(fēng)像是從美人扇里溜出來似的,有一陣沒一陣,輕撫在露出的腳腕上有一丁點的涼意。
阮兒由姝兒和小八陪著,從全章堂出來,向后園邊上一處小院走去。一路上都是些仆婢提著捧著食盒,急匆匆地往各院送晚飯去,空氣中彌漫著一絲避之不及的菜香味,阮兒一面咽著唾沫一面裝得若無其事,她心里暗想,是荷葉蓮蓬湯?三分加辣紅魚湯?板栗燒雞?啊——即使只是甘藍(lán)葉油湯也好呀!
戚懷有好些天沒有露面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早早地派人去請他來,他也推說忙,是不是和京使的事情有關(guān)呢?果真因為戚彥事事?lián)屜?,戚懷心里不忿嗎?從前和他相交,總是沒有覺得他很在乎這些,怎么,是自己不夠了解他嗎?
阮兒不自覺地摸摸自己藏在披風(fēng)里的光滑的舞衣。
可惜現(xiàn)在不能幫幫他,要是他肯來見自己一面的話,好歹還能勸一勸——或者,也許找個理由去見見?
不知不覺她走到這里,小小一盞月洞門,看著有些眼熟,慢步進(jìn)去,階下石子漫成甬路——這里不是——阮兒驚訝地看向姝兒。
“這里嗎?二公子怎么選在這里?”這里是她曾經(jīng)來過的小院,陰沉的池塘,曲曲折折的竹廊,扇形的水臺,顯得頗為破敗的一間院子。她記起在這里找到的上面有椒圖紋案的碎布片,想起在夜色中自己憂憂戚戚的弦歌聲,想起在黑暗中也許盯了自己很久的一雙陌生的眼睛,她一瞬間感到有些害怕。
“二公子說就是這里,姑娘看,那里不是跳舞師傅么?”姝兒用手一指,阮兒向池塘那一面看去,小小三間房屋前面的游廊上立著一個人,背對著她們,穿一身融不進(jìn)暗淡天光的玫紅色衣裳,微微仰頭看著黑漆剝落的牌匾,阮兒便也隨著看那匾上的四個字,原來是“三星在天”,阮兒皺皺眉頭,又看看周遭的一切,感到困惑。她遠(yuǎn)遠(yuǎn)地向那人行禮,提高聲音道:“阮兒見過師傅,不知師傅早來,阮兒怠慢了?!?p> 那人聞聲轉(zhuǎn)過身來,阮兒行完禮抬起頭,聽見他笑道:“終于聽見你叫一聲師傅,可真是不容易!”她定睛一看,那不是柳童是誰!
“誒?怎么是你?”阮兒笑起來,一面朝他快步走去,柳童叉起手來禁止她撲到自己懷里,一面又說:“不找我找誰呢?再說了,為避人耳目,二公子也只得來尋我呀?!辨瓋壕o緊隨著阮兒,她沒見過柳童,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物,又怎樣與阮兒這般親近,又見她眉目輕佻,不知道該不該插話進(jìn)去。柳童瞥見她進(jìn)退維谷的模樣,向阮兒笑道:“才幾天不見,二公子就在你身邊布下這么多眼睛,以前在棲霞苑那樣自在的時光是一去不返咯!”姝兒方知是棲霞苑同知,便放下心,收了阮兒褪下來的錦緞披風(fēng),拉著小八遠(yuǎn)遠(yuǎn)站到一邊。
“你來教我跳舞,當(dāng)然是再好不過了,可是你怎么選在這個地方?你之前不是說,不要在府內(nèi)亂闖,不熟悉的地方叫我別再去嗎?”
“這時候沒別人了,怕什么?再說了,闔府只有這一處不敢來人,再去尋這樣清凈的所在,我可不能夠了?!?p> 阮兒不明白:“為什么這里不敢來人?不過就是一處廢棄的院落罷了……”
柳童連連向她擺手:“虧得你在戚府呆那樣久,連這也不知曉分毫。你知道這里以前是誰的住處嗎?”
“誰?”
“乜小夫人?!?p> “什么乜小夫人?”阮兒連“小夫人”這樣的稱呼都聞所未聞。
“就是乜九姨娘,三公子的母親?!?p> “三公子?”
“是啊,不然你以為三公子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么?”柳童謔笑道。
“可我聽說九姨娘是生三公子的時候——去的?!?p> “是,在生三公子以前,這個乜九姨娘是府里獨一份的寵愛,那時候現(xiàn)在的老爺也才三十過半,最容易陷進(jìn)溫柔鄉(xiāng)的,他令府里所有的人都要叫乜氏‘小夫人’,不許稱‘姨娘姨娘’的。戚夫人那時候根本不敢囂張,聽說連她說話的份兒都沒有。你想想,這是不是獨一份的寵愛?”柳童豎起大拇指比劃道。
阮兒搖搖頭:“不敢想象,眼下戚夫人獨大,那時候怎么隱忍得下去?”
“乜九姨娘去世的時候才二十出頭,聽人說,雖然出身不明,卻不是凡品,品性柔韌有度,容貌淑麗,還能書畫,說實話做姨娘真是可惜了?!?p> “那怎樣才是不可惜?”阮兒歪歪頭,“三公子可憐,若是母親還在,哪里像今天這樣受人冷眼——”
“好啦,不說啦,你看看,我?guī)砹伺?,天又快黑了。”柳童拍拍手?p> 阮兒見他從廊角掣起斜擱著的樂器:“天黑了不怕,我讓小八帶著明角燈,幾盞點上,和白晝也差不離?!毙“嗽谒_四角的石頭短柱上擱上四盞明燈,姝兒則從小盒子里取出一層白纻縐紗,這紗做成舞披,她細(xì)細(xì)地為阮兒系上。
“開始吧,”柳童揀個位置坐下,撥弦兩聲,“讓我看看你跳舞的樣子——進(jìn)府一兩年,我還沒有看見過呢?!?p> 月朗風(fēng)清,琵琶聲碎,阮兒在小小石臺上起舞,小八呆呆望著她,只見乳白的月光落在翩翩飛旋的白纻縐紗上,旋轉(zhuǎn)到急時,好像濃稠的月色飛濺開來。小八看不清楚阮兒的臉,她只是驚訝于舞蹈的難度,原來跳舞是這么一回事啊,她這樣想??墒橇荒樀哪?,他幾乎是不自覺地?fù)苤?,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阮兒,若有所思?p> 旋轉(zhuǎn)著,旋轉(zhuǎn)著,有一種頭暈?zāi)垦5母杏X。
琵琶聲驟然停止,“好了,停下來?!绷瘬]揮手。
阮兒一下子站住,眼花了,連忙閉上眼睛將一只手摁在額上,兩腿微微分開立穩(wěn),她聽見柳童說道:“如果二公子需要舞姬,你勉強(qiáng)能濫竽充數(shù),我再沒有什么好教的?!比顑涸谛睦锟┼庖宦?,又聽他繼續(xù)說:“你怕是對舞蹈有什么誤解,尋錯門道,這樣可沒辦法進(jìn)步?!比顑河行┏泽@,她緩緩睜開眼睛,柳童緊皺的眉頭映入眼簾,她不由得為自己辯解:“我的確是日夜苦練,從未懈怠啊?!?p> 柳童搖搖頭:“不是練的問題,要想精通于某樣技藝,沒有誰不是日夜苦練。舞蹈取悅?cè)说难劬Γ胛齽e人,就不能僅僅給人以驚嘆之感。你不停地追求難度,選擇了過多的旋轉(zhuǎn)或者其它技巧性的動作,但是這讓你的舞蹈看上去沒有層次,缺少韻味。”
阮兒垂下頭,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從前,論舞技棲霞苑她根本就排不上號,也從未上心;她以為自己在外邊已經(jīng)算是足夠好,沒什么可挑剔了。柳童說找錯了門道,什么是門道?她不知道。
“你知道嗎?”柳童放下琵琶走上水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用指尖輕輕觸碰她的臉頰,阮兒突然想到面前的這個是個男子,她想要往后退,可是姝兒和小八都盯著,她也不好太驚慌失措。
“你知道嗎?你的臉上,身姿當(dāng)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天生的美感,我該怎么形容呢——嫵媚——對,就是這樣的感覺,你現(xiàn)在還小,不懂得嫵媚對于別人的吸引力,我教你跳舞,不希望你跳得有多好,我想你也不愿意成為一流的舞姬,我希望你通過跳舞這種手段,若有若無地透露你的魅力,傳達(dá)你的情意,我希望你把你的媚骨天成修煉出與旁人的嬌媚有所不同,變成一種清冷的魅惑……”
柳童一下子說了許多,不過這些話語在阮兒心目中暫時沒有留下什么印象,因為柳童實在是靠得離她太近了,他說話時的呼吸像夏夜的風(fēng)一般帶著花香和暖意,阮兒不敢看又不得不看著他細(xì)長的眸子,但是整個人是麻木的狀態(tài)。
“你聽明白了嗎?”
“唔。”阮兒輕吐一口氣,她神色黯然地走離水臺。
“聽著,”柳童指著那塊琵琶對她說道,“你也會彈,對不對?天下女子,稍加修習(xí),都會諸般樂器,是不是?”阮兒點點頭。“你知道琴曲可以秋波暗送,跳舞也是一樣,比如你今天的衣裳就穿得不對。”
阮兒低頭看著自己:“怎么?太素凈了?”
“何止素凈,你看上去就像一朵白蓮花,毫無吸引力的白蓮花。”柳童柔聲笑道。
阮兒恨了他一眼:“你就是——”話音未落,池塘另一面墻角一陣簌簌聲,阮兒急遽回頭:“誰?!”
柳童隨她看過去,樹影搖晃,落下幾片葉子來,飄飄搖搖落到下面米仔蘭花叢中。
“惱人的蚊子。”柳童輕笑一聲,“沒事?!彼p輕掰回阮兒的臉,“繼續(xù)?!?p> 阮兒卻并沒有像他那樣很快回復(fù)到狀態(tài)之中:“米仔蘭香味好濃,奇怪剛剛怎么就沒有注意到?!?p> “米仔蘭?”柳童望望那棵樹,有看看那下面,“唔,讓你的小丫頭采一些吧,待會兒我?guī)ё摺鳛槟惆輲煂W(xué)藝的報酬?!?p> “嗯?”阮兒拍拍額頭,“米仔蘭香氣濃重,怕不是你喜愛的花,你采它作甚?”
柳童遛了阮兒一眼:“明知故問?!?p> “哦,原來舜華小姐喜歡這種花——難為你時時都想著她,”阮兒壓低聲音問,“你是不是特別特別喜歡她呀,甘心冒這樣大的險?”
柳童挑眉“哼”了一聲,不說什么。
“算了,不說這個,你快給我指點指點,我明日親自把米仔蘭給你送過去,你要香囊我都能做給你?!?p> 柳童笑起來,兩手叉在胸前:“你那針線——還是算了吧?!?p> 阮兒正待要發(fā)作,柳童挽著她的手走到石臺上,將她身上的縐紗牽一牽:“‘艷杏紅芳透粉肌’,換成杏紅色,再收收腰線,縫上珍珠流蘇,就要鮮妍許多,又能襯出婀娜的體態(tài)?!?p> 他接下去摟住阮兒的腰,隨后立馬松開:“你若是豆蔻年華過去,身姿一顯出來,就再也掩飾不住——你眉眼間有一股攝人心魄的妖嬈,這是你的特點。你曾跟我講起,二公子第一次見你開始,就一直相助于你,我想他一雙慧眼,不會沒有看到?!?p> 阮兒臉上開始有些發(fā)紅。戚懷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只是她不曾留心過,什么妖嬈,聽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美得張揚固然好,可是容易使人發(fā)膩,好在你行為謹(jǐn)慎,又因為讀書識字,熏陶出文弱之氣,所以能得長久?!?p> 柳童做了一個旋轉(zhuǎn)的起勢:“你的舞轉(zhuǎn)得太快了,又非胡旋舞,何必如此?”她揚了一下手制止住阮兒頂嘴:“音樂可以換,你不能轉(zhuǎn)得這樣快,尤其在觀舞的人剛剛被你前面的軟腰吸引住的時候,你要讓別人能夠看到你的臉,你每轉(zhuǎn)一下,不是為了完成這個動作,而是在旋轉(zhuǎn)中給人以迅疾但不紊亂的嬌俏之感,你的臉,你的眼神,都十分重要?!?p> “那么,我應(yīng)該……是這樣嗎?”阮兒重新轉(zhuǎn)起來問道。
“好一些,你的動作都很到位,你不必時時想著,跳舞時你要想,我轉(zhuǎn)到這里的時候我該著重看著誰,到那里又該看誰,我該怎么把眼神遞出去?!?p> 阮兒停下來聽她講,又笑起來,她想起從前秋娘跟她講的彈琵琶與阮的時候頻送秋波,與這其實是一樣的,只是跳舞慌亂之中顧此失彼罷了。
“你在笑,就是懂了?!绷緛硪荒槆?yán)肅,談起跳舞的事情他就是這樣,可是現(xiàn)在又瞇縫著眼睛了,“從前傳下來的舞蹈,無論羽衣、白纻、金蓮或是利刃,都是對舞女的輔助,借此給人以新意,使舞蹈不顯得過于平淡俗套,你想想,如果你要跳舞,你會想要怎樣新奇一點兒?”
“嗯……扇子怎么樣?”
“不算新奇了,不過,看你怎么用?!?p> “傘?”
“唔,可以呢?!?p> “燈?”
“這個有點兒難了?!绷χf,“這得你自己去想,古往今來多少舞姿動人的女子,卻沒有幾個稱得上是絕妙,就在于這個‘妙’字難得?!?p> “我在想,是不是——”阮兒正說著,柳童轉(zhuǎn)身從衣袖里擲出一個什么東西,阮兒眼拙,只看見一道冷光過去——從暗處樹上翻滾下來一個人,阮兒大吃一驚,把想說的話一瞬間吞回肚子里去了,只往前去看是誰。
那暗處草叢里簌簌地有人動,阮兒欲往前,被柳童噓聲止住,那暗處的人慢慢立起來,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出來,額前一綹頭發(fā),還夾雜著幾片樹葉子,下巴尖尖的,不是戚楚又是誰。阮兒連忙快步上前,伸手扶住戚楚,他把手放到阮兒的手里。
“三公子怎么在這里?”阮兒突然想起剛剛柳童和她說的那些話,明白過來,心下更有些憐惜戚楚的意思;阮兒看他臉上有一小塊臟臟的,便去掏自己的荷包,又想起自己的東西都解下來盡數(shù)交予小八拿著,要喚她也麻煩,就伸手輕輕擦拭他的臉,戚楚也不躲,看看她,又看看柳童。柳童看見是三公子,稍顯恭敬。阮兒雖然問他,也知道戚楚不會說話,所以沒有期望他回答,只是朝著柳童笑道:“咱們八只眼睛竟然都沒發(fā)現(xiàn)三公子。”
“啊!”阮兒剛剛替戚楚拍著身上的塵土,拍到他手臂的地方時,戚楚一陣顫栗,阮兒縮回手,看見手指上清晰的血液珠子,她皺起眉頭要查看,戚楚躲著不肯,也不知道為什么。“給我看看,什么地方弄流血了?”
戚楚往身后扭轉(zhuǎn)頭去看,朝他落下的米仔蘭花叢揚揚下巴,阮兒攜著他的手走過去,他俯身找了一會兒,從草叢里摸出一塊銅鏢,冰花形狀,精工細(xì)作。他輕輕塞到阮兒手里,又看著自己的一條手臂發(fā)愣。阮兒摸著那枚銅鏢,心里有些發(fā)怵,她當(dāng)然知道這是誰的,可是——她忍不住瞥了柳童一眼,他恭敬之中帶有一絲緊張。
柳童盯著戚楚不說話,阮兒突然反應(yīng)過來:“天色已晚,不能再呆這兒了,你盡快回棲霞苑去,我也好讓小八送三公子回去?!?p> “不如,”柳童說道,“我送三公子回去吧,反正我也順路?!?p> “可以嗎?”阮兒作勢這樣問,觀察柳童的眼睛習(xí)慣性的一瞇,她感覺手里一緊,連忙向著柳童道,“還是不了,我讓三公子到我那里吃點兒東西再送他回去,你還是先回吧,我明日再給你送謝禮去?!?p> “也好,三公子他好像也想跟著你。”柳童微微一笑,掣起他的琵琶慢搖搖地離開了。
“姝兒,”沒等阮兒叫她倆,姝兒和小八已經(jīng)跑攏來,她們早看清了是三公子,而不清楚是柳童傷了他。阮兒吩咐道,“你先回去,把滾水和藥瓶子準(zhǔn)備好,我扶著三公子回來好上藥?!?p> 姝兒一臉難為情:“姑娘,你現(xiàn)在可是二公子未明說的身邊人,三公子同你年紀(jì)相仿,這樣晚了,帶他回全章堂,是不是不太好?要是傳出去——”
“就告訴二公子一聲,讓他也過來,不就好了么?”阮兒皺起眉頭。
戚楚從她手里抽出手來,敲敲水臺的欄桿,阮兒沒明白:“怎么?很疼嗎?”小八趕緊說道:“三公子這是想在這里上藥,姐姐,不如讓我和姝兒姐姐去把東西拿來,我們兩個也不招人眼,很快就過來了?!?p> 姝兒點點頭:“也對,這里離三公子住處近些,待會兒也好送他回去?!?p> 阮兒想了一想:“你們不要出去說三公子是在這里傷的,老爺有些忌諱,不要提起我們在這兒的事情。估計現(xiàn)在也有二更了,你們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