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駕，請問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好奇的前田犬千代擠進人群之中，問身邊的老漢。
“馬上要開始起火鐵請了！”老漢正張頭張腦地往人群中央觀瞧，聽到前田犬千代的提問，頭都沒扭一下地隨口回答。
“起火鐵請？”信長疑惑地重復著，他從來沒聽過這個詞語。
“是人們產生糾紛時，在神明面前請求評判的一種做法?！睘{川一益見多識廣，為信長他們解釋道：“具體是什么，可以請殿下自己去確認一下?！?p> 信長點頭，他的好奇心此刻也被激了起來，準備從人群中擠到前排，仔細地觀察一下。
前田犬千代和佐佐又左衛(wèi)門對視了一眼，搶步上前。
“請讓一下！”兩個人一邊說，一邊用肩膀擠開前面的人，讓信長從當中擠過去。
而瀧川一益和池田恒興，只能帶著剩下的侍童，守在馬匹和車輛周圍，遠遠地看看熱鬧罷了。
每個被擠開的鄉(xiāng)民都轉過頭來用眼神表達自己的不滿，但一看信長他們，便知道這是三個身佩武器的少年武士，這些家伙已到嘴邊的臟話，就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很快，信長他們就擠到了前列，就見正中是一棵參天的古樹，樹上綁著一條碗口粗的麻繩，繩上系著一圈菱形的紙符，此時正接受兩個人的參拜。
信長對樹木沒啥研究，分不清這是什么樹，但一看就是擁有很長壽命了，這里的人應該是把它當做神明來供奉。
樹下有一個石頭壘成的火堆，當中有燃燒著干柴的烈火，火堆邊坐著一名帶著高高黑帽子的男子，正用鉗子夾著一塊生鐵在火中燃燒，正中的部分因為溫度過高而被燒得通紅。
“這是在要做什么??？阿婆?！毙砰L問身邊一位上了年歲的老婦人。
“做什么？”老婦人雙手合十對著大樹不停地拜，口中喃喃地說道：“當然是請神明來評判他們之中誰在撒謊啦！”
看到信長還是一頭霧水，老婦人接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
原來跪在那里的兩個人，都是附近村莊里的鄉(xiāng)民，一個以種菜售賣為生，另一個靠打獵賣肉為業(yè)，雙方本是親戚，又在同村居住，兩人之間難免有些走動。
誰知道今早這二人忽然因為300文錢鬧將起來，獵戶說這是他賣肉的所得，菜農說這是他販菜的積蓄，都說是對方從自己家里偷去的。
由于雙方各執(zhí)一詞，負責治理當?shù)氐姆钚幸矡o法分清哪個說了真話，誰又在撒謊，因此雙方被帶到了熱田神社，遵照民間的習俗，要通過“起火鐵請”來評判是誰黑了心肝，冒領了對方的錢財。
而這所謂的“起火鐵請”，信長已弄明白了，就是一種民間廣泛流傳的儀式，各說各話的兩個人，要在稟明了神明以后，握住燒紅的鐵塊，將它拿到指定的位置上。
做得到的一方就是說了真話，受到了神明的庇佑，而失敗的一邊，就會被認為連神明也被欺騙了，還會受到懲罰。
“真是愚昧啊?！毙砰L嘆了一口氣，如此荒謬不堪的事情，怎么會被這么多人當真呢？
當然，這也與文化風氣、教育程度以及官員的能力水平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根深蒂固的觀念是很難被三言兩語打破的，信長一時之間，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來阻止眼前這件愚昧的事發(fā)生，他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就此離開，因為接下來的事恐怕會挺可怕的。
“那么，由獵戶辰之助先開始吧?！币粋€武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大聲地說道，看來他就是治理那個村子的奉行官。
跪在大樹前的兩人之一，聽到奉行的話，肩膀微微顫動，似乎很恐懼的樣子，但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站了起來。
獵戶辰之助走到火堆之前，伸直了雙手，一個戴黑帽子的神官在上面鋪上了一張白紙，白紙上用墨汁畫著神明的符咒圖樣。
火堆旁坐著的神官跟著起身，同時將通紅的生鐵也夾了起來。
“是……是要……是要端著這個么？”辰之助的舌頭因為恐懼而打顫，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著奉行官。
“不錯，要端著這個，一直把它放到棚子下的瓦盆里?！狈钚泄賴烂C地點了點頭，“如果你在中途掉落的話，就說明這300文錢屬于菜農日吉?！?p> “可若是日吉也掉了呢？”辰之助雙腿發(fā)軟，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若是日吉也在中途掉落，說明你們二人都不是這300文錢的主人，本官會代為保管，直到尋回失主為止?！狈钚泄僖荒樐坏鼗卮鹆顺街馁|疑，“這是神明給予你們的裁決?！?p> “……”辰之助不敢質疑神明的評判，只能默然無語地閉上了絕望的雙眼，神官鉗子夾住的鐵塊，正向他的雙手慢慢靠近……
“等……等一下?！辈宿r日吉忽然大聲叫道，“這300文錢是我和辰之助共有的，我們不要用起火鐵請的方法來評判了?！?p> 說著，日吉轉了過來，信長看到他直直的雙眼里，同樣充滿了驚恐之色。
日吉倒不是擔心辰之助的生死，他只是清楚若是儀式開始，他自己也必須接受起火鐵請的試煉，到時候的痛苦和創(chuàng)傷豈是300文錢就能治好的，說不定下半輩子就殘廢了。
“混賬，現(xiàn)在豈是你們說停止就能停止的！”奉行官大聲叱罵道：“你們這是褻瀆神明，是要被處刑的，你們確定要停止么？”
處刑，就是被斬首，相比武士階層的漠然生死，普通百姓更愿意選擇茍活下去。
“來吧！”辰之助咬了咬牙，死撐著吐出這句話。
“且慢！”忽然，在人群之中，有個清亮的聲音喝道：“這樣的事情，真的不能停止么？”
“剛才是誰在說話？”奉行官望向人群，撇著嘴問道。
“這樣做哪能得到什么正確的答案??？”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信長看到，是與自己隔了四五個人的地方，一個歲數(shù)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正凱凱而談。
“這是自古流傳下來的慣例，”奉行官頤指氣使地問道：“你敢質疑神明的評判？”
“奉行官大人難道真的認為這是正確的裁定方法么？”那少年越眾而出，向著奉行官邁步向前，反倒是逼得對方退了一步，“果真不是為了貪墨他們的錢財么？”
圍觀的鄉(xiāng)民當中一陣喧嘩，有些是被少年說動，還有些是認為他在褻瀆神明。
“大膽，你竟然敢在神明面前侮辱我？”奉行官惱羞成怒道，伸手按住刀柄，似乎是想要動粗。
“奉行官大人請勿動怒，你看這樣如何，”少年臉上沒有絲毫驚懼，反而面帶微笑地說道：“我說奉行官大人是為了貪圖他們的錢財，而奉行官大人說您是在秉公執(zhí)法，那我們之中誰在說謊，就向神明大人問個清楚，如何？”
“什么？”奉行官愣住了，沒能明白少年的意思。
“我是說，”少年放慢了語速的同時，加重了語氣，“我們兩個來進行起火鐵請吧？”
“等……等等，你在說什么啊？”奉行官開始有點慌了，他終于明白了少年要做什么。
就見那少年脫下自己的鞋子，畢恭畢敬地跪在被奉為神明的大樹前，鄭重地開始參拜。
“你……你……”奉行官急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這太荒謬了，我為什么要同你做這個儀式？”
這下，跟來看熱鬧的鄉(xiāng)民不干了。
“他說的有理，和他比?。 ?p> “要請神明大人評判?！?p> “對，要證明大人說的是實話，就用起火鐵請?！?p> 圍觀的人群大聲吵嚷著，他們對奉行官的怯懦很不滿。
奉行官的臉色煞白，磨蹭了良久，終于開始脫鞋子，也跪拜在大樹這下。
有趣，現(xiàn)在就連信長，也想看看這件事該如何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