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火入魔
周語琴在地上躺了很久,聽到地窖外各派人眾議論紛紛,還有人大聲呼喚首領的名字。她掙扎著坐起,在地上摸到一支火把,重新點亮。揚夫人已醒,見滿地的尸體、鮮血,緊緊抱住孩子,渾身發(fā)抖。
周語琴說:“抱歉,殺了你丈夫?!?p> 揚夫人大哭道:“這樣也好,其實他拿到那破書時就已經死了?!?p> “這石板共有兩塊,另一塊呢?”
“我不知道,他拿來的時候就只有一塊?!?p> 周語琴從一具尸體上撕了塊布,忽然發(fā)現這破損的尸體竟是靈空,頓時明白了。原來揚拓最后手撕的居然是他,那絲微光應該是道袍上的金線摩擦后所發(fā),靈空雖死,卻救了自己一命。
周語琴把布遞給揚夫人。揚夫人會意,包了孩子的眼睛。周語琴回身來找劉黑豹,卻在地上發(fā)現了那塊石板,倒還沒被踩壞。她撿了起來,眼角的余光看見板上有一些奇怪的字符,趕緊移開目光,用布包好,插在腰上。
劉黑豹胯骨斷裂,躺在地上起不來。周語琴取了一根桌腿,幫他包扎固定好。劉黑豹連連道謝。周語琴笑道:“應該我謝你才是,要不是你剛才那一錘,就算給我包十條桌腿也沒用了?!?p> 劉黑豹撓撓頭皮,呵呵憨笑。
周語琴把石板遞了過去,說:“給,你夢寐以求的?!?p> 劉黑豹忙擺手道:“這是姑娘拿到的,俺不能要?!?p> “你以為我想要?我來就是為了毀掉它?!?p> 劉黑豹嘆道:“看揚拓那模樣,武功再高又如何,俺可不想做一條瘋狗?!?p> “這倒也是?!?p> 周語琴扶著揚夫人,劉黑豹用長錘做拐,來到窖口,見靈虛還趴在臺階上,一動不動。周語琴上前一探,仍有氣息,一把抓起,走出地窖。
青慶觀的道士們趕緊將主持接過,幾個輩分高的認得周語琴,十分驚駭,不敢亂動。山坡上的武人開始騷動起來,被劉黑豹指揮幫眾喝止。
周語琴陪揚夫人去別屋取了些細軟,和劉黑豹打了個招呼,轉身離去。
回到村子后,天已經亮了,周語琴找到村長,將揚夫人母子安頓下來。她回到自己屋子,渾身酸痛,將石板扔在桌上,胡亂塞了幾口食物,倒頭便睡。
一覺睡醒,已是晌午,周語琴內力精深,身體已完全恢復。她靜下心來細細思考昨晚之事:揚拓武功突然大進,自然是拜天書所賜了。我與他對掌,能感受到他內力堂堂正正,決非邪術,難道那天書當真是極厲害的武功秘籍?另一塊石板又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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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麻子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條狗,正大燉狗肉湯,香氣幾乎飄蕩了半個村子。他聽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地說:“你是哪路神仙,這就跳進來了?”
“算你今天走運,是個美貌女仙!”
二人大快朵頤,吃了個滿嘴流油,更有幾壺米酒,雖稍顯渾濁,卻也香氣四溢。
酒過三巡,王麻子問道:“怎么樣,天書拿到了嗎?”
“嗯,只得了一塊。”
“厲害,不愧是絕頂高手,手到擒來?!?p> “哼,差點死在那里呢!”
王麻子十分詫異。周語琴把情況詳細說了一遍,聽得他心驚肉跳。
王麻子問道:“你準備如何處置天……石板?”
“原想當場把它毀掉,又怕別人不信。我準備過幾日召集一些武林名宿,再通知官府,當眾銷毀,以絕后患?!?p> 王麻子搖頭道:“這話我相信,可別人未必相信,誰知道你有沒有抄錄了副本?”
周語琴哼道:“我只求無愧于心,別人信不信我管不著?!痹掚m如此說,可一想到日后那些武人三天兩頭找上門來,實在頭痛。
王麻子閉上眼睛,搖頭晃腦,似乎在思考什么。周語琴看著他,覺得好玩。此人原先是個薩滿祭司,因李唐崇道,便改做道士,平日里讀了不少書。周語琴到這里隱居,本以為鄉(xiāng)民粗鄙,缺個說話的,沒想到還有他這號人。二人交往,很是投緣。
王麻子睜開眼睛,問道:“昨天你說自己的內功已經練到了最高層級,可揚拓的內力卻比你高出很多,這是怎么回事?”
這話說到了周語琴心坎里,忍不住長嘆道:“此事甚怪!我在兩年前就已打通任督二脈,絕不會搞錯。這兩年來無論我如何運功,內力始終無法增長,已到極限。揚拓的內力從何而來,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p> “有什么難想的?當然是從天書上學來的嘍?!?p> 周語琴搖頭道:“你不通武學,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人體之中,任脈主血,為陰;督脈主氣,為陽。二脈打通后,氣血充盈,達到最高限。就好比一口水缸,已經加滿了,如何再加?”
“如此說來,只有一個解釋了?!?p>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居然還能想到解釋方法?佩服!”周語琴調侃道。
“很簡單,打通任督二脈并非武學的最高境界!”
“豈有此理!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高人苦心鉆研,從未有人懷疑過。”
王麻子笑道:“我又不是武人,瞎猜而已,到底對不對,看看石板不就行了?”
周語琴連連搖頭道:“不可!我搶石板是為了毀掉它,我若看了,豈不成了小人?”
王麻子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你武功蓋世,故而對任何武學秘籍都不放在心上,你若無此成就,今日還能忍住不看嗎?”
周語琴被他問得臉上一紅,覺得他今天有些怪怪的,笑道:“多謝道長教誨,那依你之見呢?”
“不如這樣吧,讓我看看,上面究竟寫了什么?!?p> “你?”
“是啊,反正我不會武功,看了也不會走火入魔,對吧?”
周語琴思索良久,取出石板,放在桌上,然后走到一邊。王麻子解開布一看,果然是個古物,上面的花紋有些粗糙,不如當代的精細,但十分質樸大氣,決無半點媚俗之態(tài)。他再看字,不禁驚呼道:“怪不得,原來如此!”
周語琴知道他在激發(fā)自己的好奇心,微微一笑,并不過去。
王麻子嘆道:“原來是用契文書寫的,真難為那些練武之人了?!?p> 周語琴見他不像是在胡說八道,忍不住湊近瞥了一眼,見板上的符號果然古怪,三分像畫,但筆鋒勁峭,曲直相錯,的確是文字。她問道:“什么是契文?”
“是一種上古文字,多數刻在龜甲、獸骨上,因此我把它叫作甲骨文。”
“你能看懂?”
“略知一二?!蓖趼樽勇冻隽说靡獾男θ荨?p> “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你從哪學來的?”
“呵呵,我是秦州人氏,我們那里盛產一種賊,你知道是什么嗎?”
周語琴撲哧一笑,搖搖頭。
“盜墓賊。秦州有很多古墓,賊人只貪念財寶,把別的東西亂丟,包括那些龜甲、獸骨。唉……總有一些癡人看到上面的字后忍不住去鉆研,鄙人就是其中一個?!?p> “如此說來,中原能讀懂這些文字的人很少?”
“沒錯,寥寥無幾?!?p> 周語琴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得到石板的人都保不住秘密。他們拿到東西后看不懂,還要費盡周折去找飽學之士破譯,一來一去環(huán)節(jié)就多,難免走漏風聲。她皺眉道:“這些文字如此難讀,當初不知是誰傳出話來,說它是武功秘籍?!?p> “這就不得而知了,但你可以辨別一下,到底是不是?!蓖趼樽优e起石板,讀道:“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謀而遺跡自同……”
周語琴本想阻止,卻越聽越奇,這分明就是內功心法口訣,而且堂皇陣陣,氣相森嚴,雖不完全懂得,但絕非什么邪派武功。她有所感悟,體內真氣不由得洶涌澎湃起來,雖然沒變得更強,卻像是一匹被束縛的野馬,沿著任督二脈奔馳,檀中穴也開始隱隱發(fā)脹。
王麻子繼續(xù)念道:“勿約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驗之事不忒,誠可謂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
周語琴在武學上浸淫極深,聽了心法后愈加明晰,忽然想起昨晚揚拓打在自己檀中穴時的情景。揚拓的真氣有些怪異,將自己體內的原有真氣引導到了一個莫名的地方,變得更強了。一來當時形勢危急,二來那股真氣轉瞬即逝,周語琴倉促間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口訣的指引下,她隱約有些明白,仿照昨晚的經歷,將兩股真氣導入檀中穴,再慢慢融合。果然,真氣愈發(fā)躁動起來,就像是籠中猛虎突然找到了出路。周語琴有點擔心,但感覺局勢依然可控,于是繼續(xù)運功。
王麻子讀書聲不斷。周語琴體內真氣越來越雄厚,遠勝以往,猶如脫韁之野馬,又如決堤之江水。當王麻子念到“倒涌清泉,反觀內照”時,她的真氣已直沖百會,蓬勃欲出,既興奮又舒爽。她等了片刻,卻再無經文傳來,不覺問道:“然后呢?”
恍惚間就聽王麻子說:“什么然后?后面沒了!”
周語琴這一驚非同小可。她體內真氣已高漲無比,而且和平時的來源大不相同,也不知道去勢。好比一個人跑上山頂,卻忘了來時的路,更加恐怖的是,突然發(fā)現前方是萬丈深淵!按照常理,此時要么讓真氣盡情揮灑,要么緩緩消散,退回丹田,可現在這兩條路似乎都走不通,真的是上亦上不得,下亦下不得。那真氣十分猛烈,周語琴頃刻間就覺得頭疼欲裂,胸口像要炸開一般,不禁暗嘆,我竟和揚拓一樣的下場。
她手腳亂舞,耳朵嗡嗡作響,朦朧間就聽王麻子喊道:“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忽上忽下的搞什么鬼!”
周語琴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一句心法:青蓮白藕,本是一家;明月繁星,各自回家。她索性不再糾結是上是下,任其自然。真氣原先好比兩個大球卡在了瓶口,進退維谷,如今一個上涌,一個下墜,各按其位。她一邊凌空擊掌,將部分真氣沿肺俞、風池徐徐擊出;一邊大開幽井之門,讓另一部分真氣沿巨闕、元關緩緩抽出,導入丹田。直花了一柱香的功夫,終于大功告成,她渾身濕透,呻吟一聲,暈了過去。
過了好久,周語琴幽幽醒來。王麻子長吁了一口氣,喊道:“你總算醒了,嚇死我了?!?p> 周語琴環(huán)顧左右,發(fā)現屋內的桌椅家具已全部粉碎。
王麻子喊道:“到底怎么回事?剛才你揮掌亂打,幸好我跑得快,可我的家讓你拆光了,難道你也瘋了不成?”
“實在抱歉!”周語琴摸了摸發(fā)悶的胸膛,心想我剛才的內力確實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若不是親身經歷,絕對不信。她問:“石板呢?也被我劈碎了嗎?”
“那倒沒有,我拿著它跑出的屋外?!?p> 周語琴接過石板,仔細查看,看得久了,那些字十個里面倒也能讀懂一兩個。
王麻子十分好奇,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周語琴答道:“剛才有一股奇怪的真氣不知不覺間就在體內出現了,可又找不到收氣的方法,還多虧了你提醒?!?p> 王麻子笑道:“我見你一會雙手亂舉,一會向下亂按,不知在干什么,就胡亂喊了一嗓子?!?p> “看來石板上所寫的確是武功秘籍,只是不全,收氣的方法肯定在另一塊石板上?!敝苷Z琴想,自己剛才的樣子肯定丑死了,臉漲得通紅。
“在沒找到方法之前,你可千萬別再用這書上的功夫了?!?p> 周語琴點點頭,心想剛才好險,揚拓那些人修為本不如我,還強行練習,結果只能是或死或走火入魔。她忽然懊惱起來,說:“遭了,我本打算毀書,沒想到現在卻練了書上的功夫!”
“這有什么,既然是正派武功,你只管拿著就是了?!?p> “這……”周語琴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王麻子看出她的心思,勸道:“雖然不知道這秘籍是誰寫的,畢竟是前人的一番心血。你若真想做善事,就把另一塊也找到,這樣后人就不會走火入魔了?!?p> 周語琴思索片刻,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點頭同意。
“我送你一樣東西?!蓖趼樽痈┫律碜臃移饋?。卷軸摔得到處都是,他找了好一會,終于找到一本小折子。周語琴打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小字,每兩個為一組,一邊是甲骨文,一邊是楷書。她謝過收下。
王麻子嘆道:“這里不能住了,我也該滾蛋了,你也要離開了吧?”
周語琴稱是。江湖上的人很快就會找來,還是早點離開的好,免得連累村民。
王麻子忽然正色地說:“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但說無妨?!?p> “我原先是個薩滿祭司,只是現在薩滿越來越難混了,不得不改行做道士?!?p> “這我知道?!?p> “在我們薩滿中一直有個傳說,說有一套長壽秘訣,可讓人活兩百歲,可惜失傳已久。你見識廣博,可否幫我留意一下?”
周語琴根本不信,但又不忍心拒絕他,只好點頭答應。
王麻子又說:“這些年來,我發(fā)現了一些東西,只是……”
“什么?”
“哎,算了,一言難盡?!蓖趼樽訃@了一口氣,取出一張紙條,說:“這是我要去的地方,你若有空,可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