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后半夜下了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的,點(diǎn)滴到天明。
邪風(fēng)逐漸小了一些,吹打著窗欞的聲音也輕柔了許多,夜微涼,很安靜。
早晨起來的時候,窗外一縷陽光照耀進(jìn)來,映在梳妝臺前的銅鏡上,金黃色的光芒反射到蘇鳳藻的臉上。
安靜祥和。
風(fēng)荷打了簾子,見蘇鳳藻正在對鏡梳妝,不免有些驚奇,“這一大早的娘娘要去哪里?”
“是風(fēng)荷嗎?”蘇鳳藻轉(zhuǎn)過頭,“來得正好,幫我梳一個正式些的發(fā)型。”
“梳一個最近流行的墜馬髻可好?奴婢聽說在貴婦人中最流行這種發(fā)型?!憋L(fēng)荷幫蘇鳳藻挽著頭發(fā),“娘娘頭發(fā)柔順細(xì)長,最是適合墜馬髻的?!?p> “昨夜后半夜竟下了雨,咱們院子里的海棠花可還好?”蘇鳳藻看著銅鏡中模糊的模樣,“這里的春天也著實(shí)奇怪,明明已經(jīng)是陽春三月了,卻一點(diǎn)暖和的跡象也沒有?!?p> “娘娘有所不知呢?!憋L(fēng)荷輕輕地笑,“咱們上秦國處于五大國的最中央,與東西南北四個國家接壤。上秦國的京城靠近北方多一些,所以是比較寒冷的?!?p> “等到了五月楊花飄飛的季節(jié)才真正暖和起來。只不過暖和起來之后風(fēng)又大了,也是極為不舒服的。若說最漂亮的季節(jié),應(yīng)當(dāng)是冬季了。這里的冬季風(fēng)不大,下一場大雪之后,到處都是晶瑩剔透的,非常漂亮。對了,每年冬天,宮里還會舉辦冰燈宴會呢?!憋L(fēng)荷的巧手在蘇鳳藻頭上扭來扭去,不過片刻,一個漂亮的墜馬髻出現(xiàn)。
“冰燈宴會?是將冰燈雕刻成各種各樣形狀的宴會嗎?”蘇鳳藻眼睛一亮,在現(xiàn)代的時候曾經(jīng)特地去北方參觀過,冰燈被雕刻成各種奇形怪狀,蔚為壯觀。
“是呢?!憋L(fēng)荷找了一只滴血紅翡金鳳凰的簪子為蘇鳳藻戴上,“娘娘果然最合適這個發(fā)型?!?p> “原來這就是墜馬髻?!碧K鳳藻對著銅鏡左右搖擺了一下,“對了,紅綾怎么樣了?”
“風(fēng)蓮在照顧著,應(yīng)該沒有大礙了?!憋L(fēng)荷為蘇鳳藻披上鑲嵌著虎睛石的孔雀大氅,那孔雀大氅是由金絲銀線交織而成的羽毛樣式,披在身上的時候閃閃發(fā)光,襯得蘇鳳藻臉色白皙透亮,“外面風(fēng)大,娘娘小心著涼了?!?p> “墨公公去了哪里?”蘇鳳藻左右找不見宇文墨川,蹙了蹙眉,今日這事她還指望著帶著宇文墨川去壯膽呢。
“墨公公今日一早便出去了?!憋L(fēng)荷眼睛閃了閃,“有句話奴婢不知道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p> “恩?”
“墨公公這個人總是神秘兮兮的,雖說是剛進(jìn)宮的太監(jiān),但行為舉止也太過輕浮了一些。”風(fēng)荷撅著嘴,“尤其是對娘娘您,半點(diǎn)規(guī)矩都不懂,對我們這些丫頭也總是插科打諢的,真不知他是怎么進(jìn)宮呢?!?p> “墨公公不在,風(fēng)荷陪我去一趟慶陽宮吧?!碧K鳳藻看著風(fēng)荷別扭的表情,撓了撓她的腰際,“小蹄子,別胡思亂想了,墨公公可是凈身入宮的,跟你是不可能的?!?p> “娘娘您在說什么啊?!憋L(fēng)荷臉一紅,被蘇鳳藻猜中了心事,急得直跺腳。
“好了好了,咱們?nèi)c陽宮請罪了。”蘇鳳藻輕輕地笑著,蘇家老太太昨日那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讓她必須要回蘇家一趟,蘇家和皇帝之間的關(guān)系很微妙,為了平衡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她只能出面懇求秦崇歌恩準(zhǔn)歸省。
昨夜下過一場雨的緣故,天空湛藍(lán),萬里流云,漂浮在湛藍(lán)的空中,澄澈透明。
漢白玉鋪成的路上濕漉漉的,風(fēng)荷攙著蘇鳳藻路過御花園假山石的時候,假山背后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
“哼,皇后娘娘?你們還不知道吧,皇上和皇后大婚以來,皇上根本沒寵幸過皇后娘娘?!?p> “這幫小蹄子,真是豈有此理。娘娘,待我教訓(xùn)教訓(xùn)她們!”風(fēng)荷杏眼圓瞪。
“暫且聽下去,我倒要看看她們能說出個什么來?!碧K鳳藻聽著與自己有關(guān),對風(fēng)荷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皇上可是最喜歡我的?!蹦桥说穆曇艏怃J的有些刺耳,“皇上寵幸我的那日,可是從皇后娘娘宮里出來的呢。皇上那么溫柔,那么體貼……皇后娘娘又老又丑,豈是能跟我們比的?”
“快別這么說了,若是被皇后娘娘聽到了可還得了?”
“被她聽到了又能奈我何?在這后宮里,若沒有皇上的寵愛,還不只能等著人老珠黃?”那尖銳的聲音里掩飾不住得意,“皇上只是寵幸我一次便將我晉升了昭容,這可是天大的榮幸。若等以后我再生下個龍子,皇后娘娘的寶座還不是手到擒來?”
“就憑你這樣的心機(jī),在這殺人不眨眼的后宮里,恐怕連明天的太陽也看不見了呢?!碧K鳳藻突然笑出聲。
“你……你是誰?”那聲音被駭了一跳。
“這才短短幾日不見,莫非李昭容已經(jīng)忘了本宮不成?”蘇鳳藻從假山后面轉(zhuǎn)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李昭容等人,“你們聚在這里嚼舌根,不怕風(fēng)大閃了舌頭嗎?”
“皇后娘娘!”李昭容身后的幾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忙跪下行禮,“妾身不知皇后娘娘駕到,冒犯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p> “好說好說?!碧K鳳藻拍了拍手,“本宮正好無事,李昭容還有什么話,不如當(dāng)著本宮的面說出來?!?p> “本宮洗耳恭聽。”
“我……”李昭容眼中閃著恨意,她低下頭,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妾身不敢?!?p> “不敢?”蘇鳳藻用手帕捂住嘴,“剛才你可是說得挺高興的。本宮聽著也挺高興的。”
“妾身……”李昭容不情愿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妾身知錯了,望皇后娘娘原諒?!?p> “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就要付出代價啊。”蘇鳳藻輕輕一笑,從假山上搬了一小塊石頭放到李昭容旁邊,“這塊石頭呢,名字叫做嘴硬,是皇上最喜歡的石頭之一。李昭容自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所以必須要替皇上照看好這塊石頭?!?p> 她拍了拍手,對著驚恐的眾人說道,“你們都散了吧,可別驚擾了李昭容為皇上守護(hù)石頭。沒有本宮的吩咐,任何人不準(zhǔn)靠近李昭容?!?p> “當(dāng)然了,如果有一些不聽話的人呢,本宮有的是手段。什么往身上扎滿大頭針流血身亡啊,赤腳走燒紅的鐵板啊,滾釘板啊之類的,本宮的手段可多的很呢。有希望嘗試的隨時歡迎啊。風(fēng)荷,我們走?!碧K鳳藻說完,深深地看了李昭容一眼,李昭容臉上一片憤恨,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只能狠狠地咬住牙齒。
看到李昭容心有不甘卻不敢反抗的樣子,蘇鳳藻心中一樂。
這賣弄權(quán)力的感覺還真是爽啊。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權(quán)力和金錢,這玩意實(shí)在太好用了。
“娘娘,什么是滾釘板?”風(fēng)荷沉默了良久,“聽起來好像很可怕的樣子?!?p> “我開玩笑的。你也當(dāng)真?太天真了你。”蘇鳳藻彈了風(fēng)荷的腦門一下。
“疼。”風(fēng)荷捂住頭,撅了撅嘴,“娘娘下手也太重了?!?p> 昨夜剛下過一場雨,漢白玉鋪成的石地上有些潮濕,花朵飄零,花白緋紅的,沾衣欲濕。
“皇后娘娘如此咄咄逼人,我可是第一次見。”一個極盡空靈的男聲傳來。
她抬眼望去,柳樹下,一個峨冠博帶的男子笑語盈盈地站在甬道上,道袍輕飄,長發(fā)拂動,眉眼間帶著安寧和空靈,一舉一動,仙氣十足。
“你是……”蘇鳳藻看著那張俊美空靈到不似在人間的臉,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是……”
她開心地跳了起來,蹦蹦跳跳跑到那男人面前,一把摟住他的腰際,“我不是我在做夢吧?”
“竟然在這種地方見到你。哈哈哈,蒼天對我實(shí)在太好了?!碧K鳳藻笑得有些瘋狂,“真是好久不見了,白鏡師兄。”
“道法自然,自然皆是虛幻。”那男子輕輕地笑著,推開蘇鳳藻,“皇后娘娘認(rèn)錯人了。我姓白,白無常?!?p> “白無常?”蘇鳳藻噗嗤一聲笑出聲,她捂著肚子,“黑無常,白無常,你是閻王爺派來的小鬼嗎?”
“皇后娘娘?!憋L(fēng)荷有些焦急地看著近似瘋狂的蘇鳳藻,國師大人法力無邊,是個極少與人接近的世外之人,若是惹得國師不高興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
凡夫俗子怎能與國師這類的仙人相提并論?
“皇后娘娘?!卑谉o常一臉無奈地看著情緒高漲的蘇鳳藻,“我的確不是什么白鏡,娘娘怕是誤會了什么?!?p> “天王蓋地虎?!彼劬飵е鵁o限的期待。
“什么?”白無常微微一愣。
“什么嘛,原來只是長得相似啊?!碧K鳳藻有些失望地放開白無常,“也是我魔怔了,白鏡師兄早已經(jīng)不在了,雖然你與白鏡師兄長相一模一樣,但性格相差了十萬八千里?!?p> “皇后!”秦崇歌黑著臉站在慶陽宮門口,臉色不虞。
蘇鳳藻肆無忌憚地與國師在慶陽宮門口拉拉扯扯,實(shí)在不成體統(tǒng)。
實(shí)在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皇上身子可好些了?”蘇鳳藻正了正臉色,將臉上所有的表情都隱藏,“臣妾遇見了白師兄,動作過激了一些,還望皇上恕罪?!?p> “師兄?”秦崇歌臉色一變,下意識看向白無常,白無常臉上淡淡的,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國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白無常臉上淡淡的,祥和空靈,“臣此次前來,是來告別的?!?p> “告別?”秦崇歌臉色一僵,白無常法力無邊,預(yù)言準(zhǔn)確到令人發(fā)指。
若是沒有白無常的預(yù)言和法力,上秦國的國運(yùn)也不可能如此昌盛。
若沒有了白無常,他對抗蘇家的籌碼又少了一個!
“國師為何……”
“我本非凡塵中人,只是有些塵緣未了?!卑谉o常輕輕地笑了笑,“世間萬物,一切皆有定數(shù),不論是誰都無法改變定數(shù)。一切由天定。”
“白鏡師兄,你要走?”蘇鳳藻蹙眉,在陌生的地方遇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雖然他們并不是一個人,依然倍感親切。
“皇后娘娘,臣并不是什么白鏡,而是白無常。”白無常云淡風(fēng)輕地笑著,長發(fā)飄飄,淡然而立,仿佛能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
“陰陽和,化為正,坤順而感,后見堯舜。”
白無常行了禮,慢慢地轉(zhuǎn)過身,道袍輕飄,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的一般。
“國師請留步……”秦崇歌見白無常離去,臉色微變。
“誰云女子尚剛強(qiáng),坤德居然感四方。重見中天新氣象,卜年一六壽爾康?!?p> 白無常并沒有回頭,他空靈的聲音在慶陽宮前回響著,天邊凝云,那讖語隨風(fēng)飄蕩,最終消失在白云蒼茫里。
“國師來無影去無蹤,果然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比肩的?!碧K鳳藻眼看著白無常的身影消失,心中一咯噔,這白無常和秦崇歌的影衛(wèi)一樣,能夠在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這真的是仙術(shù)嗎?
她轉(zhuǎn)眼瞥見秦崇歌一臉失落的表情,忍不住出口勸阻,“皇上也無需太過糾結(jié),國師離去自有他的道理?!?p> “國師來去,自有因由?!鼻爻绺栝L嘆一口氣,薄薄的嘴唇輕抿,“的確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夠參透的?!彼呛且恍?,似笑非笑的臉瞥向蘇鳳藻的時候,蘇鳳藻打了個寒噤。
“那個,昨日的事情……”蘇鳳藻訕訕一笑,昨日她一怒之下打了秦崇歌,心里一直過意不去,秦崇歌雖然人品不怎么樣,但總歸是個皇帝,若真追究起來她的小命堪憂。
“皇后今日前來所為何事?”秦崇歌斜睨了她一眼,并不提昨日的事情,“正好,朕有事要找皇后?!?p> “傳朕口諭,朕有圣旨一封,請皇后娘娘親自送到蘇府?!鼻爻绺枘昧艘痪硎ブ歼f給蘇鳳藻,“今日門禁之前必須回宮。”
“嗯?”蘇鳳藻有些驚愕,她到慶陽宮,雖說是為了請罪,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要秦崇歌同意她歸省的事情。
她尚未開口,秦崇歌便先入為主,一時間她有些發(fā)愣。
“哎喲皇后娘娘喲,還不快快接旨謝恩吶?!碧锟偣茉谝慌暂p輕提醒。
“臣妾接旨?!碧K鳳藻接住沉甸甸的圣旨,有些疑惑地看向秦崇歌。
她還沒開口提及歸省的事情,秦崇歌便央了她這么一個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