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常年長在東吳一帶的居民都知道,東吳最為熱鬧的時候是在冬至開春之后。
東吳大部分的地區(qū)都臨近海域,生存發(fā)展靠天靠海,而東吳的經(jīng)濟(jì)發(fā)展,在當(dāng)時最為出名的,便是海上水運(yùn)。
每年春臨,海上破冰之際,海上的貨船就如同過江之鯽紛紛涌現(xiàn)出來。
貨船或大或小,空曠潮濕的甲板上行走著工作的船夫和海上搬運(yùn)者。
寬大破舊的帆布在海風(fēng)中獵獵做響,被海風(fēng)吹得鼓脹起來,高大的貨船從深海霧靄中沖涌出來,仿佛乘風(fēng)破浪的海上怪物一樣。
天色未明的時候,海面上已經(jīng)升騰起了海霧,朦朧的海霧將整片海域籠罩,看不清前方的路。
夜空中一輪皎皎孤輪,散發(fā)的清冷月輝撒落海面,海上明月共潮生,恍如柔軟白紗的月光隨波逐流千萬里。
海天一色,皆為沉暗朦朧,初春的天,空氣中隱隱飄著流霜細(xì)雪。
江水流春,潮水蕩漾,斜月沉沉,海霧深藏。
這樣的景色雖美,卻不適合海上行路。
二層的巨大貨船在海上停泊,隨波而蕩,在海霧中,像是張開大口的怪物。
貨船二層空曠的甲板上,嚴(yán)肅端正地站著幾個像是家衛(wèi)打扮的仆從。
在他們的面前,則是一個坐著輪椅的十三四歲少年。
“少主,再過兩日,冰便盡數(shù)消融,我們的那批貨物,也能夠出海了?!?p> 在輪椅的旁邊,站著一個四五十歲的老者,看起來像管家模樣。
可他對面前少年說的話,卻如同一個慈愛的長者父輩一般。
“今年的破冰晚了些時日,初春都已經(jīng)過了,冰還沒有融掉。”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說道,姿態(tài)清冷,聲音清冷,面容也清冷。
就像是此刻懸掛在空中的孤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孤傲絕塵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了沉沉海霧的海面上,漆黑幽邃的眼瞳仿佛這深不見底的海域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身后的管家說了一聲是,知曉自家少主的脾氣不好,便也沒有再說話。
下方一樓的甲板上,是那些為了生計(jì)在海上風(fēng)餐露宿的可憐人。
這樣冷的天,他們卻光裸著赤背,背上被海風(fēng)吹裂的傷口龜裂著,黝黑的皮膚是他們拼搏歲月的印記。
坐著輪椅的少年看著下方的人,眸光幽冷,即便是看見這些可憐的人,臉上也沒有任何憐憫的情緒出現(xiàn)。
只隔了一層樓的距離,可他們相隔的,可不僅僅是這一層樓。
忽然,下方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甚至傳到了二樓的甲板上。
被擾了平靜和思緒的少年很快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整個人散發(fā)出一股陰冷憤怒的氣息。
身后的管家忍不住一個激靈,及時說道,
“少主,夜里風(fēng)大,回艙吧。”
下面這樣吵鬧,似乎是在找什么人,莫要讓這些人吵到了少主。
管家好心地想到,面前的輪椅少年許久未動,孤傲陰冷的背影看得人背后發(fā)涼。
終于,就在管家心生不安的時候,面前的少年將手搭在了輪椅上面,緩慢地轉(zhuǎn)動輪椅,朝著身后的船艙走去。
管家心底松了一口氣,看著這少年轉(zhuǎn)動著輪椅,卻并沒有上前幫忙,只是和眾人一起,默默地跟在這孤獨(dú)的少年背后。
“哎呀!”
忽然,輪椅停了下來,一道稚嫩軟糯的聲音從輪椅的前面?zhèn)髁诉^來。
眾人探頭看去,只見一個女孩正一臉委屈疼痛地捂著自己的額頭坐在甲板上。
小小的一團(tuán),像是一個棉花一樣。
女孩看起來三四歲的年紀(jì),穿著雖破舊卻干凈,小臉上掛著幾道黑色的灶灰痕跡,一雙眼睛圓潤透亮得像是天雪山峰的冰泉湖泊。
或許是因?yàn)樽蔡哿?,此刻那圓圓晶亮的眼睛正朦朧著一層水光,看起來委屈又可憐。
好可愛的小姑娘!
眾人內(nèi)心同時一震,然后又一軟。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陰冷之氣傳來,將他們心底的柔軟瞬間冰封住了。
于是又是心一提,差點(diǎn)忘了這小姑娘撞到的人是誰了。
眾人看不清背對著他們少年的表情如何,可是也能夠從他那散著冷氣的背影看出,他們的少主,心情不佳。
是了,怎么忘記了自家少主是個陰晴不定的主兒了。
當(dāng)初可是連撞了他跪地求饒的人都不曾放過,更不要說這個可憐的小姑娘了。
眾人正膽戰(zhàn)心驚著,想著少主會怎樣責(zé)罰這個小姑娘,忽然就聽見這小姑娘用之前稚嫩軟糯的聲音說道,
“抱歉,哥哥,不小心撞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p> 真是有禮貌又懂事的孩子啊,怎么偏偏就遇上了他們家少主呢。
眾人又惋惜著。
少年身后的管家看著自家少主,想要說著什么,就看見那小姑娘又扒拉住了他們家少主的腿,撐著站了起來。
看見這一幕的人忍不住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駭?shù)乜粗@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而就在這個時候,二層甲板的樓梯處,走上來了幾個人。
為首的一人管家認(rèn)識,是這艘船的船長,至于他身后跟著的人,穿著破衣爛衫,身上沉淀著海風(fēng)潮濕的咸味。
兩人均是一臉的惶恐和膽戰(zhàn)心驚。
“少主,樓下走丟了一個孩子,聽說跑上這上面來了,驚擾了您,還請您莫怪?!?p> 船長說道,已然看見了輪椅少年面前的那個小女孩。
船長身后的船夫一臉惶然地招呼著小姑娘過來。
那姑娘跑了過去,被拉住手,
“誰讓你亂跑的,快,和少主道歉,少主,對不起,驚擾您了。”
“對不起,少主?!?p> 小姑娘有模有樣地跟著點(diǎn)頭哈腰道歉,一雙晶亮的眼睛卻并沒有半分道歉的意思,反而是好奇和無畏。
見少主沒有說話船長以為他們可以離開了,又卑微地低頭說了兩聲好話,這才揮手示意那船夫帶著孩子趕緊走。
三人剛剛轉(zhuǎn)身,身后忽然就響起了一道冰冷的少年聲音,
“我讓你們走了嗎?”
仿佛這已然初春卻依舊寒意蕭瑟的海風(fēng),甲板上的眾人齊齊背后一涼一僵。
身后海霧沉沉昏暗,海浪聲拍打著船壁,一下一下,像是眾人此刻的心跳聲。
那船長和船夫帶著孩子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身。
“少主,還有什么事情嗎?”
“那個孩子?!?p>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雙目冰冷,蒼白的手指抬起指著船夫身后的小姑娘,說道,
“那個孩子,我買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