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雅回到半夏殿,看見蘇合衣沉靜安睡的容顏,俯身輕吻了這男子的眉間,動作極盡輕柔。
蘇合衣睜開眼,眼神清明地像是從來沒有睡著過,他伸手攬著蘇雅,將她整個人壓制在自己身上,下巴抵在蘇雅的肩窩,聲音低沉綿軟的像軒窗里泄露進來的月光,
“又偷親我,去哪了?”
這樣的蘇合衣甚是少見,像個賴皮的孩子,蘇雅失笑,心情很是愉悅。
我越發(fā)看不懂蘇合衣的內心情緒,若說他對蘇雅沒有情意,卻偏偏所作所為極盡寵溺,眼中柔軟也不似作假。
可若說有情意,蘇合衣也確實利用欺騙了蘇雅,將她當做自己金蟬脫殼的棋子。
蘇雅的這支舞并沒有在蘇合衣面前跳過,即便蘇雅可以想象蘇合衣看見自己跳舞時眼中的驚艷,然后將自己小心地攏在懷里像對待珍寶一樣。
但蘇雅沒有機會跳給蘇合衣看,蘇合衣也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夏季還未過去,半夏殿的蓮荷卻已經(jīng)枯萎凋零了,如同蘇合衣說的那樣,它們只能盛開半個夏季,神奇的像是天命不可違。
半夏殿的蘇合衣接到了江湖中某位劍客的邀戰(zhàn)書,邀其在冬月第一場雪降之后戰(zhàn)于孤崖峰。
蘇合衣對此不置一詞,隨手將這戰(zhàn)書丟在蓮池里,蘇雅垂眸,只看懂了討伐二字。
當然,蘇雅會認識這兩個字完全是因為每次蘇合衣在懲罰污蔑自己的人的時候,這些人的門派子弟都會氣氛填膺地用血書洋洋灑灑地寫上指責憤慨的話,其中這兩個字出現(xiàn)的頻率甚高。
蘇雅趴在蘇合衣的身上,靜靜地閉上眼睛,蘇合衣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蓮池荷葉已經(jīng)枯萎,但是蘇雅依舊聞了滿鼻的蓮子清香。
蘇合衣雖然對那張戰(zhàn)書不屑一顧,然而每次半夜蘇雅都會從凌厲冷囂的破空劍鋒中醒來。
站在崖間的白衣年輕人,揚的一手凌厲完美的劍氣,趁著清冷月光,蘇雅亦能看清楚蘇合衣眼中越發(fā)冷漠孤寒的情緒,同平時判若兩人。
蘇合衣帶著冷意入塌休眠,還未閉眼,身邊的姑娘就自動鉆進了自己的懷里,蘇雅沒有看見蘇合衣眼中轉瞬即逝的微訝,也沒有看見蘇合衣原本清冷的視線在一瞬間變得柔軟下來。
但是,我看見了。
我知道蘇雅的結局,但是不知道蘇合衣的結局,在這個夜晚,我突然想起,蘇雅前世的記憶停止在她死時,那蘇合衣呢?蘇合衣在蘇雅死后,是怎樣的?
只可惜我在奈何橋算命,并沒有出現(xiàn)一位叫蘇合衣的客人。
蘇雅如今執(zhí)念太深,不愿投胎,即便進了地府,只怕也渡不過奈何橋。
可作為蘇雅執(zhí)念的蘇合衣,渡過了嗎?
蘇合衣在陪蘇雅看完冬日的第一場雪之后,便消失了,蘇雅和我都知道他去了何處。
半個月之后,江湖中傳出了蘇合衣在那場大戰(zhàn)中身死的消息,霜鈴宮上下人心惶惶,江湖中看不慣蘇合衣的人拍手稱快。
其實說來霜鈴宮建宮許久,也并沒有做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只是某些人看不慣,加上蘇合衣為蘇雅得罪的那些人。
蘇合衣身死消息傳出去并在那位劍客口中得到證實之后,這些看不慣蘇合衣的人便找了蘇合衣為美人血洗江湖門派的理由攻上了霜鈴宮。
連同那些寫過血書討伐的人,其中,就有最開始看上蘇雅的那位鷹莊主。
無將的軍隊不擊即潰,霜鈴宮亦是如此,再沒有了蘇合衣庇佑的霜鈴宮,瞬間做鳥獸散,逃的一干二凈。
唯獨蘇雅還守在半夏殿,在這些人攻上來的前一個晚上,蘇雅還在水亭之中跳著那只舞。
半夏殿的人不多,蘇合衣和蘇雅都不喜歡人多。在其他人都跑掉的時候,半夏殿的人是最晚知道消息的。
“夫人,我們還是跑吧?!?p> 有個小侍女跑了過來,打亂了蘇雅的舞步,蘇雅停下,懵懂地看了這小姑娘一眼。
突然間明白,面對這樣一個從骨子里糜爛到外面,一出事只知道尋求庇佑或逃跑的霜鈴宮,蘇合衣該有多累。
當初他建立霜鈴宮的時候,定然也沒有料到會是今天的走向吧。
連蘇合衣都拯救不了的東西,誰能拯救。
所以他只能放棄了吧,連著她一起。
而蘇雅,只是這一切事情的引子而已。
蘇雅似乎到現(xiàn)在都不相信自己已經(jīng)輸了,她捂著眼睛,突然間大哭不止,把旁邊的小侍女都驚呆了。
“夫人,你先別哭,我們還是可以逃出去的?!?p> 小侍女手忙腳亂的安慰,蘇雅抽搭了片刻,面容神情皆是狼狽,卻在下一刻就笑了,偏偏臉上還帶著淚痕,雙眼朦朧通紅,再次把旁邊的小侍女嚇了一跳。
蘇雅交給這小侍女一本譜子,小侍女看了她半晌,疑惑道,
“夫人不走嗎?”
蘇雅搖頭,越過小侍女朝半夏殿內走去,身后月光瑩輝,小侍女只看見了蘇雅發(fā)髻上的那枚骨簪子。
第二日,霜鈴宮破,伴隨著漫天飛射的箭雨。
蘇雅起舞,身子翩躚飄搖,身后涯風不斷,輕揚的裙角將其襯托的仿佛隨時都要羽化登仙。
蘇雅的表情凝重,神圣的就好像是辭別繁華盛世的最后一只訣別曲。
身后利箭破空而來,以勢如破竹之勢瞬間貫穿蘇雅的心臟。
她的臉色一變,倔強地咬著唇,似乎是傷口太痛了,她清澈的眼睛充滿了淚水。
一顆顆晶瑩剔透,像是蘇合衣曾經(jīng)送給她的東海珍珠一般。
蘇雅倒下,像是蓮池中無力潰敗的殘荷,發(fā)髻上的骨簪搖落,墜落在蓮池內。蘇雅想伸手去撿,一彎腰心臟便傳來無法忍受的鈍痛。
蘇雅想起了蘇合衣對自己說的話,
“我以前受傷的時候,郎中將我的骨頭折斷一根,我用它做了這簪子,想著,若是我心悅了誰,就將這簪子送給她。”
彼時南面春風,蓮池清香,都不及那人眉眼溫柔,融化歲月。
斷骨之痛,想必和此刻蘇雅心臟處傳來的鈍痛一樣吧,無力回天,哀傷而不甘。
蘇雅就這樣死了,死于霜鈴宮被破的那一天,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