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洛城花朝節(jié)是二月十五日，正是衛(wèi)昀生辰，他早不像頭一回在洛城過生日那樣安分，去鄧氏那里說了幾句話便竄出去了，阿絡(luò)追出去喊：“公子，晚上早回來！”

　　衛(wèi)昀渾不在意的擺擺手，翻身上馬，一溜煙兒便沒了影。

　　洛城近來事太多，衛(wèi)昀掛著衛(wèi)將軍的名，心卻操到十萬八千里外去，衛(wèi)昱洵則自請去隴右，行囊都收拾妥當，只等他過完生辰便走，周廷則衣不解帶守在淮安侯跟前，祖父病重，連周四娘都回去了，周府上下口風(fēng)嚴得緊，偶或露出一星半點兒也是好的少，壞的多。

　　戚子方本欲給他擺酒慶賀，也教他推了：“多事之秋，這時候擺酒，未免太過招搖了些，再說我還有旁的事，改日，改日等周兄從定州回來，再請你?！?p>　　“哎，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你，你去哪？”

　　“去給朋友送行?！毙l(wèi)昀的影子早在長街上不見了。

　　東西二市熙熙攘攘一如從前，衛(wèi)昀走走停停終于循著記憶找到那處院落，因在巷子深處，墻根下還有一點積雪，幾株草從雪殼子里鉆出來，幾根枯枝從院里探出來。

　　他輕輕叩門，不多時便有人開門，仍是上回見過的從者，一手抱著厚厚幾本書，對他微微躬身：“將軍安好，公子已在里面等您多時了?！?p>　　衛(wèi)昀跟他走到里面，天氣尚寒，屋內(nèi)火盆燒的旺旺的，韶公子正在盆前烤手：“洛城確實寒冷，我在浮山十余年，從未見過洛城這樣大的雪?！?p>　　“不然洛城哪來的這么多烈酒？”

　　“將軍來這里，不單是送行?！?p>　　他說著轉(zhuǎn)過頭去看衛(wèi)昀，漆如點墨的眼瞳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幾乎教衛(wèi)昀忘記他已雙目失明：“我與公子見面，總忘記你的眼睛，大約是你看人太透的緣故，怎么這就走了，洛城也非公子鐘愛之地么？”

　　“誠如將軍所言，看人太透，是以哪里都無法久居……將軍還沒說來這里所為何事？”

　　韶公子一再問起，衛(wèi)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很要緊的事。我從前的一位師弟走失了，家中也幫忙找尋過，只是都沒什么消息，想來公子走過的地方多，或者哪日能遇見他?！?p>　　“云清山弟子遍布天下，也會找不到人？”

　　“云清山從不問世俗中事，不然，哪能傳承至今日？”

　　韶公子不置可否：“公子要找的人多大年紀？什么長相？”

　　“今年……大約十來歲，他是凌城人，說話口音極重的，你仔細聽便能聽出來?！?p>　　“這位朝公子，什么長相？”

　　“這個我記不清了，兩年前見他時還很小的模樣，牙倒是很齊整的一排，別的也都忘了，況且時隔兩年，他也未必還是當年的模樣……他叫朝顏翎，或者現(xiàn)在也換了旁的名字。”

　　韶公子靜靜聽他說完：“將軍要找的人我記下了，倘若哪日見到，我自會去信知會將軍，可惜天下戰(zhàn)火流離，這封信寄到哪里將軍才能收到，便不是我說了算的了?！?p>　　“公子有心，該我道謝才是。”

　　衛(wèi)昀起身，從袖中摸出一只錦囊：“公子是超然之人，俗世之物本不該給你，可惜我手邊也實在沒什么好東西，這只錦囊請公子手下，倘若有人為難，或可以此解圍?！?p>　　韶公子將錦囊收好：“鞏某也有一言贈將軍：收心。”

　　衛(wèi)昀還欲追問，從者已在門前作送客勢，他只得就此告退：“再往西走只會更冷，公子保重?！?p>　　他出來時天已有些黑了，北軍士卒挨著檢查哪家商鋪還未關(guān)門，有幾個未見過他的，直催他趕緊走：“再有一刻鐘城門便要關(guān)了，要進城的快些走！”

　　“多謝大哥指點?！?p>　　衛(wèi)昀不緊不慢走到城門前時果不其然被攔下來，守衛(wèi)是見過他的，過來寒暄幾句便痛快的開了城門，他一進去便于騎在馬上的棠玉撞個對臉，后者一見門開了登時便要沖過來，兩個兵士持戟攔住她的去路：“姑娘不要為難我們。”

　　“讓開！”棠玉怒斥一聲，一手高高揚起馬鞭驟然落下，她胯下駿馬被這一鞭抽得嘶鳴一聲，從兩人格在一起的戟上躍過，擠過未關(guān)閉的城門上窄窄縫隙，消失在城外夜色里。

　　士卒們欲追上去，被衛(wèi)昀攔住了：“她騎著馬，你們?nèi)绾巫返蒙?，由她去?！?p>　　“仗著她是橫山郡主的家仆罷了，換了尋常人，哪能容她這樣胡來！”士卒們不甘的將城門關(guān)上。

　　衛(wèi)昀安撫道：“好了，她一個姑娘家的，若非有要事，怎能漏夜出城？你們盡忠職守也沒有錯，明日我跟戚將軍說，給你們記上一功?！?p>　　“將軍有所不知，那姑娘說橫山郡主已經(jīng)發(fā)動，她是出城去請韓將軍的，他們的家事哪是小的們敢摻和的，若是教韓將軍知道，小的們豈不大禍臨頭？”

　　衛(wèi)昀只道：“韓將軍那邊，我會去說，你們好好當班?！?p>　　棠玉亥時初到的韓孝那處潛邸，她母親是昌平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又侍侯橫山郡主多年，守門的兩個家仆竟不敢攔她，由著她闖進來一路來到韓孝臥房前。

　　門前睡得正香的婆子也教她吵醒，連忙攔住她：“姑娘，使不得啊，你知道公子在里面做什么就這樣闖進去？”

　　臥房內(nèi)燈火通明，隔著薄薄窗戶紙能看見里面迷糊人影，不時有男女說笑聲傳出來，棠玉憤恨的盯著那扇門，后退一步，霍然長跪。

　　“這、這如何使得！”那婆子急的來回轉(zhuǎn)，也撲通一聲跪下低聲求她，“姑娘，姑娘你快起來，這，這若是教公子知道了……”

　　“奴婢棠玉，恭請將軍回府！”

　　那婆子讓她這一嗓子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朝臥房看去，屋內(nèi)人聲驟然停了，而后笑得更歡暢起來。

　　元和十八年二月十六子時，橫山郡主誕下一女。

　　同日，郡主書《決絕詩》與齊云侯長公子韓孝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