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長夜（下）

　　永安殿的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三天了。

　　身著鐵甲的冷面御衛(wèi)把守著那道門，任趙晴若如何跪在地上磕頭哭饒也不曾有半分動容。

　　趙晴若讓貫有些人脈的于慎去問了蘇青的下落，卻打聽到了蘇青和那受賄的宮女被縊死之后，尸身被運(yùn)出了宮。

　　看著趙晴若早已哭腫的雙眼，于慎沒有把“亂葬崗”三個字說出來。

　　那一段時間，趙晴若的夢里全是蘇青。

　　冷著面容帶她入宮的蘇青、笑著看她練習(xí)禮儀的蘇青、提起家鄉(xiāng)微微神傷的蘇青、紅著眼和她說以后要好好的蘇青、慘白著臉渾身是血向她求救的蘇青……

　　太后祁宋氏賜下一本佛經(jīng)給趙晴若，說是希望她能夠靜心思過。那上面說：明于罪，悔于行，誠于心，方能釋于惡。

　　趙晴若不知道抄讀佛經(jīng)能不能讓她的過錯回轉(zhuǎn)，因?yàn)樗X得，從她離開安南王府，或是從那日她接過了林侍妾給的栗子糕開始，一切就都錯了。

　　可她還是一日日地抄寫誦讀那本經(jīng)書，只盼太后能夠知曉她的悔過之心。

　　可太后自賜下經(jīng)書后，再也沒有給趙晴若傳過話。

　　漸漸地，會有宮人私下里說，太后不會再管、也不會再寵愛趙家小姐了。那些還按時送來的例菜和用品有時也會少些分量。

　　也漸漸地，趙晴若不再哭鬧，而是開始一日日地看著那緊閉著的大門發(fā)呆。

　　這一日，太后允了沈嬪來看趙晴若。

　　見了沈嬪趙晴若很是開心。被禁足的這些日子，沈嬪也偶有遞話或是送些小物件到永安殿來。趙晴若覺得，沈嬪可能是如今這宮中自己最親的人了。

　　“昨兒太后提起了你去年送她的那幅繡圖，我便順?biāo)浦矍罅颂髞砜茨?。?p>　　進(jìn)屋落座后，沈嬪看著消瘦不少的趙晴若道：“可憐的孩子，怎么都成了這幅樣子呢？”

　　“皇后在祠堂待了些日子，便生了病回未央宮養(yǎng)著了。大公主也不過在自己的屋里待了幾日，就又同往常一般走動了，只有你……唉?！鄙驄逭f著，一臉心疼地摸著趙晴若的手，似乎替她很是不平。

　　而趙晴若聽了沈嬪的話，低了頭，頓了頓回道：“只要我安心悔過，太后會知曉的。”

　　沈嬪見她這副模樣，微微蹙了眉，又道：“這宮里人心復(fù)雜，爾虞我詐，你這便是知曉了。”

　　趙晴若低著頭，沒有回話。她不想知道什么爾虞我詐。

　　一旁已經(jīng)快五歲的祁琬許久沒有看見趙晴若，很是想念她。她見趙晴若此時悶悶不樂的樣子，牽起了趙晴若的手道：“皇祖母看起來已經(jīng)不生氣了，有時候還會念叨著晴若姐姐……”

　　小小的祁琬其實(shí)并不清楚趙晴若犯了什么錯。但是這些日子沒人陪著她玩，母妃又不讓她在皇祖母宮里說太多的話，可把她悶壞了。

　　趙晴若看著祁琬圓圓的臉，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

　　祁琬也陪她笑著，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道：“要不我搬來和姐姐一起，皇祖母興許就能早點(diǎn)解了姐姐的禁足呢……”

　　“琬兒！”沈嬪突然厲聲打斷了祁琬的話，把祁琬拉回了自己身邊。

　　許是注意到自己的這一舉動有些不妥，沈嬪又揚(yáng)起一個溫柔的笑容對趙晴若道：“小孩子就愛胡出主意。琬兒若是真搬到了永安殿，怕是有人會在太后面前說晴若你不安心悔過，到時候又害了你?！?p>　　“晴若啊，你就安心地待在這永安殿。三年一晃就過去了。你始終是安南王府的小姐，太后不會不管你的。”

　　“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說與我，沈娘娘會幫你的。”

　　趙晴若看著沈嬪唇畔那溫柔的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和她相握著的手。

　　其實(shí)之前趙晴若也有讓于慎帶消息給沈嬪，讓她幫自己求一求太后，或是尋一尋蘇青的尸骨。但都沒有得到確切的回復(fù)。她只以為沈嬪也是為了保全自身，但她今日來看她，又好像替她不平。

　　方才沈嬪她們來時，趙晴若注意到了祁琬身上墜著的一枚玉佩。她記得，那玉佩原是掛在太后腰間的。秦嬤嬤曾說起過，那是太后的陪嫁，是太后極為喜愛的玉佩。

　　沈嬪和祁琬離去時，趙晴若站在殿前望著她們的背影，看著沈嬪消失大門后。而門外面那個世界，絲毫不會因?yàn)樗南Ф惺裁醋兓?p>　　竹容看著趙晴若微微失神的模樣，上前勸了一句：“小姐就聽沈嬪的話安心待著吧。沈嬪娘娘應(yīng)該會幫小姐在太后面前說說話的?！?p>　　趙晴若看著那大門關(guān)上，聞言側(cè)眼看向竹容。后者卻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

　　竹容從未見過趙晴若那樣冰冷的眼神，似乎藏著些許諷刺，卻又莫名哀傷。

　　那日沈嬪走后，趙晴若把自己抄了許久的佛經(jīng)點(diǎn)上燭火燒了個精光。竹容和桐靈都嚇壞了，跪在地上拼命地勸著。而趙晴若看著那些燒得飛起來的紙，卻是輕輕笑了。

　　自那以后，趙晴若常常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竹容和桐靈很是擔(dān)心，卻又不知該如何勸她。貼身服侍著趙晴若的竹容能感覺到，自己的小姐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她常常能看見趙晴若看著朱紅的宮墻，露出如那一日般冰冷瘆人的眼神。

　　沈嬪在之后又來了幾回，卻被趙晴若扯了些借口擋在門外。

　　過夏近秋，整個永安殿似乎被人遺忘了。

　　酷暑難耐時，尚宮局會連著好幾日忘記該送來的冰；每日送來的例菜漸漸少了花樣，變得清淡，有時能嘗得出里頭那些早已不新鮮的食材；日常所需的物品也常常要托人去催好幾次，才能送來；后殿被雨淋壞的屋檐壞在那里，無人來修，被之后更大的雨淋深了裂痕。

　　永安殿里的宮人也都懶了下去，竹容都漸漸使喚不動他們。有人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躺在殿門口閑聊偷懶。更有甚者，早已托了關(guān)系出去，到了別的地方做活。

　　御衛(wèi)仍舊守在門外，門內(nèi)卻不再有人一日日看著宮墻，盼著出去。門外也漸漸沒有人再從門前經(jīng)過。

　　仍舊金碧輝煌，玉階彤庭的永安殿仿佛被罩進(jìn)了死氣沉沉的霧里，與這座堂皇的宮城分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