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醒來,這一覺睡得很是舒坦。
林羽喬睜開眼,回了半天神,才終于想起穿越的事情,卻怎么也想不出眼下是在哪里。
屋子簡陋卻整潔,打眼望去沒有任何線索。
就在這時,聽得走廊里有人走動的聲響,很快傳來一聲吆喝“客官,馬已備好了”。
聽起來是在間客棧里,林羽喬心略安了些,推開門正瞧見頭戴斗笠的藍衣男子敏捷地跨上棗紅大馬疾馳而去,她對色彩和人的身形非常敏感,馬上便認出了這正是昨日在草叢中遠遠望見的那位。
“客官,您醒了?!狈讲潘{衣男子打賞的大方,店小二對誰都多了幾分殷勤。“早飯都準備好了,這就給您送上去?!?p> 肚子很應景地來了空虛感,算來至少有兩天沒有好好吃過飯了。只是,她記得昨晚進了這家客棧,可之后的事情卻完全沒有印象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一文錢都沒有,連住宿費都掏不出,哪里還敢吃飯?再瞅瞅這身板,顯然扛不住吃霸王餐的后果。
林羽喬忙道:“不用,不用。”
“那您就在樓下用?!钡晷《谂d頭上,沒有會意,說話間便鉆進了廚房,很快端了包子米湯還有幾碟小菜出來。
林羽喬又窘迫又矛盾,終于還是無法抗拒熱騰騰的飯菜。就在此時,身旁一人碰碰她,道:“放心吧,房錢飯錢剛剛走的那位已給你付過了?!?p> 說話的是位面相慈善的大叔,林羽喬聞言欣喜萬分,不曾想居然還承了那人的情,她窘然一笑,問道:“您認識他?”
“不認識,不過碰巧聽到罷了?!贝笫逭f著與她坐了同一桌?!澳阊?,真是個走運的!我看你這清瘦身子,又一副斯文相,是個讀書人吧?怎么會淪落到這荒野之地?”
林羽喬含糊應著:“想去拜會朋友,遇了劫道的。大叔,您要去哪?”
“我住烏縣,去祈京。這一帶荒無人煙,這賊把你丟這真夠狠的!”大叔義憤填膺道,他本就是個熱心的,又敬仰讀書人,再想到不是仇家追殺沒什么后患,便主動道,“要是同路,我就捎你一程?!?p> 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荒野之地,林羽喬又聽著祈京這地名分外耳熟,自然求之不得。兩人用完早飯收拾了東西便一起上了路。
一路閑談,到達祈京已是傍晚時分。只見城門處眾多侍衛(wèi)把守,出城的人須得一一接受盤查,連累得進城的人也走不順暢。趕車大叔四下轉了轉,不多久就回來拈出根草葉嚼了起來。
“也沒打聽著,看這樣子可不是小事!”
林羽喬疑惑之際抬眼一望,但見城門高聳,由青灰色巨型石磚堆砌而成,三扇寬闊大門洞開,居中一扇之上,“祈京”二字迥勁有力,依稀覺得眼熟。
大叔道:“聽剛出來的說里面沒張榜,這種情況可不好。要說起來,都不如城里潛入個江洋大盜直接貼個告示!以后少不得行事要小心些?!?p> 林羽喬道:“此話怎講?”
“你們讀書人啊,懂得道理,可對這些事就不明白了?!贝笫蹇纯此闹?,壓低聲道,“官府抓誰不抓誰的和咱沒什么關系,就怕官差借著搜查的由頭四處摳唆,咱小老板姓哪受得了這個?江洋大盜抓到下獄也好斬首也好,總有個完事的交代,可這種沒交沒代的,誰知道抓到什么時候?”
林羽喬默然,再度抬眼望望森冷厚重的石墻。
越淳衫生活在這里,卻對這艱辛的世道毫無概念,甚至聽到別人這么說心里都有些抵觸。
“我不過是隨便說說,你也不必太擔心。”大叔見她默不作聲,只當她是聽怕了,又安慰道,“我搬到烏縣都好些年了,先前常有這種事情,雖然沒斷了去祈京,如今到底怎樣卻也不了解了。倒是聽說這幾年城內風氣好些了。而且新近又換了官,都說會更好……”
“換了?”
“嗯。說是祈京的城防的又換了些人?!闭f到這里大叔緊皺的眉頭略松快了些?!罢f起來江夏王爺行軍打仗是有一套的,只是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難免想法多些……,”大叔說著頓了頓,又搖了搖頭,嘆了句“大家還不就盼個安穩(wěn)嗎”就不再往下說。
“您對朝局熟悉得很。”林羽喬對他說的這一切毫無頭緒,但覺得“江夏王”三個字聽起來很是耳熟。
大叔被她一奉承難免得意,來勁道:“我這算啥熟悉,城里人都這么說,我也不過是聽得人瞎胡說罷了。說起來,你們讀書人更看不慣他吧?城里收我貨的那家公子就是讀書的,那次還跟我念叨,說是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金榜題名也只能得個小官做做,結果呢?人家一句話,手下目不識丁的小兵也能做大官!”
大叔說話間伸長了脖子又往城門的方向瞧了瞧,繼續(xù)道,“聽說是宇文家接管了,老將軍忠心不二,更讓人放心?!?p> 沒預見地,心猛然“咯噔”了一下。
林羽喬尋摸著腦袋里僅有的那點回憶,強按了滿心的慌亂痛苦,道:“宇文老將軍赤膽忠心,治下又嚴,確為朝廷肱骨之臣。”
“老將軍最擅長水戰(zhàn),當年南方沿海的禍亂就是老將軍一手平定的,聽說直打的那幾個小島國不敢有半點脾氣?!蹦腥硕鄶?shù)喜歡軍事,古代的大叔也是如此,他說著竟有些激動了起來,可忽然又頹了下來,“不過,那之后老將軍就被調回京城了,好在虎父無犬子,聽說他那獨子也是個頂聰明能干的,北境平定就是少將軍的功勞!還聽說,宇文少將軍不光是軍事奇才,還很會讀書!你說說,這文武雙全啊,放在一般人身上,誰敢想!”
“少將軍?”林羽喬若有所思,“宇文……”
“宇文尚卿?!?p> 林羽喬心中猛得一痛,一些莫名的情緒洶涌而來,險些無法自持。
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才進了城門。林羽喬別過大叔在大街上閑逛起來,想再尋找些記得的人或物,可走了半晌仍是徒勞無功。
不遠處一條河由城外貫入,有婦人在河邊浣衣,她過去洗了把臉,一番奔波的燥氣隨著清涼的河水一掃而光。
在城外時,她顧慮著荒野兇險,洗了臉更容易被人識破女兒身。眼下,徹底清洗一番,水中映出的竟還是自己的長相,原來她與越淳衫容貌也極其相似。
看著清漾著波紋的水面投影的倒影,林羽喬想起宇文尚卿為越淳衫所作畫像,心中又是一慟,那幅畫至今仍藏在越淳衫閨閣之中,她不敢讓任何人別人瞧見,只能將落款處那兩句時時在心中念著。
“裊裊青絲碧云波,滟滟澔眸玉衡落”。
林羽喬不敢咂摸心中千般滋味,只盡量客觀地剝離出線索:越淳衫不識民間疾苦,認得城門卻對城里完全不熟悉,憑那感覺判斷她還同大將軍之子關系甚密。
顯然越淳衫的出身很不一般。
河道一旁醉仙樓內,一身著云白長衫的男子正臨河而坐。
“……公爺,城里還沒有消息,屬下覺得既然是昨天的事情了,人不太可能還在城內?!敝苷┦子诎滓履凶由砬?,語速極快地復了命,卻聽不到對方下一步的指示。
周正被江夏王安排來扶助忠勇公的時間不長,對他的脾性不十分了解,但忠勇公因為王爺?shù)木壒屎苁强粗睾托湃嗡麄?,從未慢待。于是此刻周正不由有些犯嘀咕,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合適,略抬了抬頭,就見忠勇公的目光正錨定于一處。
他也循著看過去,見是一身著粗麻布衣的年輕男子,剛剛凈過的臉白皙透亮,面容清秀,與他一身的粗布衣裳很是不搭。
周正不由愣住了,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但想起自己剛說過的找不到人的話,又覺得臉上火辣辣地。
忠勇公并未留意他的反應,已經(jīng)迅速起身下樓,尋了過去。
饒是林羽喬渾渾噩噩,也終于察覺到有人在尾隨自己——他做得太過明顯,似乎根本不在意她會發(fā)現(xiàn)。她心慌起來,快走幾步想甩掉這個尾巴,無奈路不熟,很快便走進了死胡同。
眼見著沒有前路了,她索性回過身來。
眼前是兩名男子,為首的那個身形修長,皮膚白皙,劍眉鳳眼。林羽喬卻顧不得欣賞,熟悉感伴著驚駭襲上心頭。
這是忠勇公莫廷軼,雖越淳衫與他只見過一次,但因莫氏兄弟二人俱是相貌出眾且有種不同于宮中多數(shù)人萎靡之氣的奕奕神采,因此印象極深。
“昭璧公主?!蹦⑤W微微躬身行過禮,用的是敬稱,神色中卻唯有肅然而看不出半分恭敬?!俺继貋碛骰貙m,還請公主先隨臣回王府歇腳?!?p> 一些記憶隨著忠勇公這番話而清晰起來。
越淳衫的出身的確不尋常——她是大越王朝的嫡長公主,封號昭璧。興慶十三年末,北疆臨時換帥,她的心上人宇文尚卿奔赴前線接替主帥之位,就在昭璧日夜期盼心上人凱旋歸來時,卻被指婚與江夏王爺,而事前沒有半點征兆。
北疆千里之遙,此事又非軍政大事,宇文尚卿聞得消息時已是最近,他立刻派了可信之人帶信回京,說大戰(zhàn)在即,他必須顧及宇文府不能立刻脫身離開,請昭璧給他這幾天時間,若此戰(zhàn)得勝,他立刻返京,請她隨他遠走天涯,若此戰(zhàn)失敗,他絕不生歸,請她再務掛念。
昭璧本就悲痛欲絕,如今見他竟棄高官厚祿于不顧,一心只惦念著自己,心中的膽怯頓時一掃而空,哪里還有半點猶豫。
很快,捷報傳來,逃出宮的安排在同一時刻偷偷傳到了她手中。在宇文尚卿的安排運作下,昭璧順利地出了宮門,出了城門,卻在焦急等待之時,遭黑衣人襲擊喪命。
站在林羽喬眼前的忠勇公莫廷軼是江夏王莫廷軒的弟弟。
莫家祖上隨開國皇帝起兵,建國之時便已封候拜將,是戰(zhàn)功赫赫的武將世家。
到了莫氏兄弟這一代,哥哥自幼便隨父在邊疆征戰(zhàn),功勛卓著,在軍中威望極高,弟弟雖也自幼習武,征戰(zhàn)時也屢屢隨行,卻總是經(jīng)營后方,因極少領兵,鮮有戰(zhàn)功。
老國公過世后本由長子襲了忠勇公的爵位。后來莫廷軒又屢立奇功,皇上破例授其江夏郡王之位,忠勇公的爵位由莫廷軼承襲,并另賜了莫廷軼忠勇公宅邸開府。莫氏所受榮寵,滿朝無出其右者。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林羽喬本能生出抗拒之感來,思緒中因為宇文尚卿而起的不甘情緒壓也壓不住。
可她卻連細想都來不及,就聽對方冷冷道:“恕臣冒昧了。”
他的手臂微微一抬,林羽喬感到一股猛烈的香氣直入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