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兀氏又道：“虹霓，玉蘭是你請來的客人，你如何卻讓人站著呀！還不快去搬張椅子來！”唐兀氏不等妺臧玉蘭開口客氣，又道：“還有，我沏的茶也該釅了，去取來與玉蘭喝吧?！?p> 唐兀氏雖在府里名聲不好，但到底是主子娘子，明面上，比妺臧玉蘭的身份高一等。唐兀氏平日里對妺臧玉蘭并不算苛刻，如今又這般熱情，妺臧玉蘭不好再推辭，只好坐下來等細(xì)封大娘子。
奇怪的是，熱情的唐兀氏并不與妺臧玉蘭嘮叨，只低了頭專心做手里的活兒。
妺臧玉蘭仔細(xì)一看，原來她在打一個(gè)絡(luò)子。絲線是泥土的顏色，看起來十分晦暗。
“小娘子年紀(jì)尚輕，要用絡(luò)子也該用鮮艷些的，如何卻用這泥土一般的顏色？”妺臧玉蘭隨口問道。
唐兀氏住了手，抬起頭，看著妺臧玉蘭，眼中帶著悲戚道：“玉蘭妹妹只道這絡(luò)子打來是我自己用的嗎？”
“難道不是嗎？”妺臧玉蘭順手撈起唐兀氏手下的絲線，問道。
“若是我要用絡(luò)子，隨便叫屋里哪個(gè)丫頭打來便是，或者讓金衣繡坊打了送進(jìn)來，豈不省事兒？我打這個(gè)，不為別的，只為了我的心?！?p> “……”
唐兀氏從衣襟里伸進(jìn)手去，取了一樣?xùn)|西出來，攤在手心上。
妺臧玉蘭一看，是一枚玉，橢圓形的，像一枚雞蛋一般，從雕工和材質(zhì)上看，均算不得好貨色。
一時(shí)，妺臧玉蘭心下有些好奇。唐兀小娘子雖是奴婢出身，可如今做了王府里的小娘子，極品的玉不好說，成色雕工上乘的玉器，她只要想要，自然還是有的。何必將這般粗俗之物寶貝般珍藏著……
“玉蘭妹妹定然是覺得這東西粗俗了嗎？”
妺臧玉蘭笑了笑，道：“它有故事吧？”
唐兀氏的嘴角浮起一縷凄涼的笑：“故事倒說不上，它卻是家母唯一的遺物。”
妺臧玉蘭心下一震。“看來竟是我多嘴惹小娘子傷心了……”
唐兀氏凄然地?fù)u搖頭，道：“我是個(gè)命苦的，三歲上死了爹爹，七歲上又死了娘。當(dāng)年，娘病得起不了床，都舍不得將這枚玉賣掉治病。她臨走前，囑咐我一定要好好收藏它?！碧曝Ｊ吓e起手中打了一半的絡(luò)子，“這便是打了來絡(luò)它的?！?p> 只道唐兀氏心計(jì)頗多，不想，唐兀氏的身世卻是如此凄涼……
“這絲線的顏色雖說不鮮艷，卻也顯得十分端莊，正好配這玉?！眾嬯坝裉m托起絡(luò)子，“若是令母在，定然會喜歡?！?p> 唐兀氏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笑了笑。
一個(gè)婆子過來安置了茶幾，錦月便端著茶具過來，斟了兩杯茶。一杯是唐兀氏的，一杯，自然便是妺臧玉蘭的。
“來，玉蘭，嘗一嘗我屋里的茶吧，雖不及衛(wèi)慕大娘子的好，卻還是頗能解渴的?！?p> “小娘子說哪里話。玉蘭不過是一介奴婢丫頭，什么樣的茶水不能喝？與小娘子同飲，已然是越矩了。”說著，端起茶杯，碰了碰嘴唇，算是喝過了。
唐兀氏看在眼里，知道妺臧玉蘭有防范之心未去，卻裝作沒發(fā)現(xiàn)妺臧玉蘭的矜持，自顧自端起茶杯便要喝。突然聽聽得“哎呀”一聲，妺臧玉蘭的茶杯失手掉在了地上。
“真是不好意思，我一時(shí)沒拿穩(wěn)。”妺臧玉蘭道。
唐兀氏看見，妺臧玉蘭看起來驚慌的臉上，透著一股狡黠。
這個(gè)女孩子，果然不同一般……
……呵，防人之心不可無。上一世，因?yàn)樘^相信人，吃了不少的苦。這一世，不得不防備些。誰叫你主仆二人讓人覺得不放心呢……
“無妨?！碧曝Ｊ系?。她放下手中正要喝的茶杯，道：“我這杯還未飲，若是妹妹不嫌棄，便用我這杯吧?！?p> “那如何使得！”眼里卻是小得意。
“我叫她們再取一只杯子來便是?！?p> 說話間，虹霓已然取了一只杯子來重新與唐兀氏斟上茶水。
唐兀氏道：“這款茶加入了茉莉花瓣，喝起來十分芬芳，妹妹不妨嘗一嘗?！?p> 妺臧玉蘭自從上次差點(diǎn)兒被虹霓剪了頭發(fā)，便對蘭心院留了心。此刻見唐兀氏將自己的杯子與了自己，這才放了心，飲了一口，果然口舌生香。
“果然是好茶！”妺臧玉蘭放下茶杯，贊道。
唐兀氏也喝了一口。傾身放茶杯的時(shí)候，她身子一斜，懷里的那枚玉如同一只雞蛋，從她懷里滑出來，骨碌碌直往前滾。
“哎呀，我的玉——”唐兀氏失聲喊道。
只見那枚玉宛如長了腳，滾得十分快，從妺臧玉蘭腳下滾過，眼看著咕嚕咕嚕越滾越遠(yuǎn)。
妺臧玉蘭忙歪下身子去撿，不料那玉滾得挺快，妺臧玉蘭連抓幾下都沒抓住，便離了椅子去追。眼看著就要滾入花草叢，妺臧玉蘭一伸手，攔住了它。
“看你還往哪里跑！”妺臧玉蘭大喊一聲，一把抓住玉，返身舉起喊道：“小娘子，我撿到了！”
陽光下，唐兀氏亭亭地站在茶幾邊，笑瞇瞇地對妺臧玉蘭道：“還是你眼疾手快?？靵砗瓤诓璋?！”
“給！”妺臧玉蘭歡喜地將撿回來的玉送到唐兀氏面前?！靶液脹]滾到草叢里去，不然，便不好找了！”
唐兀氏笑吟吟地接過玉，并不看它，直接揣進(jìn)懷里。
“上面沾了泥呢……”
“跑渴了吧？來，再喝口茶吧！算作我謝謝玉蘭妹妹。”唐兀氏笑著捧上茶杯。
妺臧玉蘭歡喜地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妺臧玉蘭道：“來，我來幫小娘子打絡(luò)子吧，有絡(luò)子將它絡(luò)上，便再不怕它丟了……”說著，妺臧玉蘭便伸手去取唐兀氏懷里沒打完的絡(luò)子。抬起手的那一瞬，她覺得頭頂?shù)奶柡昧?，亮得晃人的眼…?p> 妺臧玉蘭揉了揉太陽穴，飄忽無力的眼神中，看見虹霓和唐兀氏美貌的臉模糊成兩張紅白鮮艷的皮囊，虹霓那張小巧的紅唇一張一合似在說什么。然而，她卻聽不見她在說什么，只仿佛聽得什么“舅老爺……”
舅老爺是誰……誰的舅老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