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鏡蘭,祝你生辰快樂!也祝我生辰快樂!”
鬼域幽所外的樹林中,夜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甚至連蟲鳴鳥啼亦不曾聞一聲,李清流扛著把油紙傘倚坐在樹下,身旁擺著兩壇尚未開封的酒壇。她午時到的這兒,此時已坐了快四個時辰,婉如蠟像,不動不聲,終于在雨勢漸大時,她動了。
從袖中摸了把紅燭點燃,將身上的傘斜放在地上,燭至傘下,點點燃光。
提酒掀壇,倒了碗酒飲下肚,她眼中多了幾分水意。
“周鏡蘭,我回來了?!?p> “我?guī)Я四阕钕矚g的桂花酒,你嘗嘗正不正宗?”
一碗酒澆地而落,李清流的回憶頓如潮般涌上,那年,她十五,周鏡蘭二十三。
“周鏡蘭,我想吃那個?!?p> 鬧市上,紅糖餅攤前,粉衣小姑娘盯著那一塊塊剛出爐的糖餅饞的直流口水,終于忍不住從一旁的首飾攤上把試首飾試的停不下來的黃衣女子拉了過來。
“你不是剛吃過午飯嗎?”
“哪里是剛吃的,都已經(jīng)過了半個時辰了,我餓了?!?p> 粉衣小姑娘可憐巴巴的眨了眨眼,滿臉都寫著: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
“不行,從下山到現(xiàn)在,你的伙食費占了我們一大部分開支,不能再這么吃下去了。”
“你騙人,一個紅糖餅才五文錢,你昨天買的那個簪子就十兩銀子。”
“那是因為那根簪子是鐵木所制,堅硬無比,關(guān)鍵的時候還能當武器……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買簪子了?”
一問出聲,她馬上就反應過來,轉(zhuǎn)頭惡狠狠的看向不遠處抱劍看戲的男子,道:“老玉,你跟蹤我!”
“你別兇二師兄,好師姐,好姐姐,我就吃一個,一個好不好?吃完我晚飯前就什么都不吃了?!?p> 粉衣小女孩拉著白衣女子的袖子不自覺的就開始撒嬌,模樣可憐的讓白衣女子忍不住想起她來這兒之前養(yǎng)的一只薩摩犬,伸手捏了捏那粉衣女孩的小臉,她無奈的掏了五文錢遞給她。
“只許吃一個?!?p> “好,謝謝師姐,師姐你真好。”
道了謝,小姑娘飛快的奔到攤前買了個餅就啃。
“她怎么這么能吃?早知道不帶她了?!?p> 抱劍的男子聽她這言,溫然一笑有些無奈的道:“你哪里會舍得把她丟給師弟?!?p> 周鏡蘭欲反駁卻不知該如何駁,思了半天,嘆了口氣,道:“你該可憐我八歲就開始當娘又當?shù)膸话咽阂话涯虻睦读耸迥?,終于……長成了一個吃貨。除了吃,就是喝,要么就該睡了,不滿意就哭。養(yǎng)的挺好,白白嫩嫩,怎么就像個小傻瓜一樣整天就只知道吃呢?”
“師父說過,她乃大智若愚?!?p> “老頭喝醉了胡言亂語你也信。”
幾句話間,粉衣的小姑娘已經(jīng)回來了,手上拿著兩個糖餅。
周鏡蘭:“不是五文錢一個嗎?”
小姑娘拿了一個遞給她,道:“我吃了一個,這兩個是賣糖餅的大娘送的?!?p> “送的?”
“是啊,我買糖餅的時候,旁邊有個大哥哥一直看我吃,我就勸他也買來嘗嘗,我還告訴他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專門來買這個大娘糖餅吃的。后來,他買了一個,也跟我一樣覺得好吃,就讓那個大娘往什么茶樓里每天送一百個,還付了定金,大娘說是托我的福,送了兩個給我。”
小姑娘眼睛彎的像月牙一樣,肉乎乎的小臉上還沾著些糖粒,笑瞇瞇的將兩個糖餅分別遞給了周鏡蘭和旁邊的玉橫尊。
“快吃快吃,可好吃了?!?p> “你啊,怎么吃的一臉都是?!?p> 周鏡蘭騰出一只手拿了絹巾幫她擦了擦臉,小姑娘擦了臉,又跑著去看一旁的雜技表演了。玉橫尊將那個糖餅重新遞給了周鏡蘭:“師姐,這個幫她留著吧,不出半個時辰,她定是又要叫餓了。”
“好,都給她留著。天黑前我們不一定能到下一個鎮(zhèn)子,可不能餓著咱家小姑娘?!?p> “周鏡蘭,你還得那次你們留下的紅糖餅嗎?其實那個餅冷了真的很難吃,又硬又韌,嚼起來可費勁了,我當時不想辜負你一片好心硬啃下去,之后胃里不舒服了很久。對了,你還為了能早點到地方,一路上現(xiàn)行教我騎馬,害我摔了好多跤,你不但不扶我,還笑我笨。我當時氣的好幾天不理你……,你記得嗎?”
雨,越下越大,那傘下的燭火隨風搖啊搖,好像人的命運,在時間的長流中飄搖不定,但好在頭頂尚有紅傘,保得一時尚存,一旦傘沒了,這漫天大雨便會直接澆滅這株小火苗。
“周鏡蘭,我該走了?!?p> 八年前,昆侖山大弟子周鏡蘭為完師之愿,也為除天下禍災,帶著二師弟玉橫尊,小師妹李清流下山入世,卻未料一入世途艱似海,從此人生多厄變。三人在這江湖待了三年,周鏡蘭慘死,玉橫尊重傷,李清流失蹤不明。
昆侖山四大嫡傳弟子,只余了慕佛子一人。
卻在此時,暗夜突生變。
一枚厲色夾著殺氣破空而來,直指李清流胸前而去,卻見她眸中微動,素手一擺,那將至胸口的利箭便落了地。
箭落,四周頓風起。
雨勢漸大,她抬手將臉頰兩旁垂落的發(fā)絲撥至耳后,薄唇輕挽,掌下輕劃,一道白色的淡淡霧氣隨之升起,而正在此時,黑色的人影如鬼魅般直沖她而去,來了!
一掌輕觸,寒入膚骨,那黑色人影見狀立變身形,化掌成刀,攻向李清流肋下,卻發(fā)現(xiàn)招未到,他胸前已感寒氣,若是不躲,他刀勢未到胸前便已受招,無奈只好收招格下胸前的那掌。李清流見他回擋,眸中微動,腕上輕繞,那掌便如同蛇般回過他的腕間,直拍在了他的胸前。
“噗”!
強大的內(nèi)功與寒氣直入肺腑,許九留硬是在退了三步后才穩(wěn)住了身形,但喉口涌出的鮮血卻是怎么也壓不下去。
“你是鬼域的人?”
“你……你這是什么招式?”
許九留捂著胸口中招那處怒問,淤血他剛才已吐出,可卻感覺呼吸更加困難,而且,似乎體內(nèi)有股寒氣在經(jīng)脈處竄涌,難提內(nèi)力。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居然還敢跟我動手?”
雨越下越大,拍在兩人的身上。李清流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將身上的外衫脫下來擋住雨水,慢悠悠的道:“枯十雅呢?我本來想著你們鬼域被陣法所困,找你們還需費點心思,沒想到你們送上門來了?!?p> “你……?!?p> “李姑娘五年不見,狀態(tài)大改??!”
一聲嘹音從暗色中傳說,四面而來,聲亮如漣,緩緩蕩來。李清流稍穩(wěn)了穩(wěn)內(nèi)息,笑道:“五年不見,枯鬼主還是這么神秘!”
“哪里哪里,小把戲而已。只是在下身體不適,又受制這天鼎五形陣所制,暫無法現(xiàn)身與姑娘一見,失禮了?!?p> “無妨,我還以為這陣法已困死了你們,卻沒想到你們還能在陣法尚在時出現(xiàn),看來離你們破陣出谷的時候不遠了?!?p> “非也非也?!?p> 那男聲微微清了清嗓子,似乎是飲了杯茶,才接著道:“九留是當初梅尊設(shè)陣時外出任務(wù),方逃過一劫未被困在陣中,其他人如今仍是受制在這深林之中,就連我,也是半分也踏不得這個陣外,不但如此,而且功力也極為受制,咳咳……,你看,就連隔空傳音說幾句話都委實費勁的很吶?!?p> “這陣我會想辦法破掉?!?p> “哎呀呀,李姑娘真是聰明,我還沒說,你就明白了。反而讓在下羞愧啊?!?p> 雨漸漸弱了起來,李清流的全身早已濕透,她卻立的筆直:“當初你帶走周鏡蘭的尸體,為的不就是現(xiàn)在嗎?”
“啊,你說那具殘尸啊……?!?p> 聽到“殘尸”二字,李清流心上微抽,被強壓下的回憶如潮般涌來,如同一根根鐵針扎在她的腦中,卻在那股情緒噴發(fā)而出的瞬間被她壓了下去。
“尸體我已火化,一分不少的裝在了甕里,喏,就在這兒?!?p> 說著,他似是拿指尖敲了敲那甕,一聲聲清晰明亮的“鐺鐺鐺”聲傳來,一聲,兩聲,三聲。
“那個壇子,是什么顏色?”
“啊?”
她這略有些無厘頭的一問,問得枯十雅一滯,卻聽她接著道:“沒什么?!?p> “破陣所需,墨形針,《十循著》,花蘭幽尺。墨形針在素稟賦手中,至于《十循著》的所在,姑娘應該比我清楚?;ㄌm幽尺產(chǎn)自西域,姑娘恐怕要跑一趟了?!?p> “一個月后,我會破陣?!?p> “這么久啊,我以為憑著姑娘的才智,十天就夠了。畢竟最近這天氣越來越不好,總是下雨,我擔心要是哪天把周姑娘的骨灰沖走了,可就罪過大了?!?p> 李清流聽出了他話中之意,道:“梅止的武功,被困于此的枯鬼主應該比我清楚,《十循著》他又沒放在浮山山腳底下等著我去拿,何來易得?且素稟賦乃居于素繁林,那個地方的陣法,數(shù)次前去討教被困的枯鬼主應該也比我清楚,一個月,可長?”
若說長,豈不是顯得她李清流比自己厲害多了。
枯十雅輕咳了咳,又飲了口茶,道:“確實不長,但據(jù)我所知,姑娘想取得《十循著》,直接開口向梅尊主要便是,以你們之前的交情,他定不會不給吧?!?p> “哼,我一旦開口索要,以他的腦子,你以為他猜不出我想做什么?”
“說的也是,梅尊主才智過人,若是給他知道你要放我們出去,恐怕會直接將那書毀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那花蘭幽尺姑娘有何打算?”
“我破陣,只需《十循著》與墨形針即可。一個月。只要鬼主做好該做的事,我自會兌現(xiàn)承諾。”
“姑娘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動周姑娘一根手指頭,呃,不對,是一撮骨灰?!?p> 李清流臉陰了陰,轉(zhuǎn)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