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去看看她,我們十年沒見了,她一定出事了?!?p> 扶著那樹干坐下,柏持風緩緩道:“她一定遇到了解決不了的麻煩事。”
“你說的小月,是師無月?”
“她從小生活在黃都城,我們一起長大。大概十年前,她母親突然失蹤,為了尋母,她離開了黃都城,我想幫她,但父親不許。沒過兩年,便聽聞她成了牡丹花會上的武林第一美人,負責主持花會的全程與武林中的各道人士打交道,我知道,她定是想通過這個身份尋到她母親的下落。后來的牡丹花會我也曾求過父親帶我去,卻被拒絕。二哥與小月曾有婚約,為見她一面與父親鬧翻了幾次,后來被廢了武功?!?p> 李清流也不知說什么好,聽聞黃都城的二公子自小便文弱清秀不得柏原喜愛,卻沒想到父子關(guān)系竟已至這般惡劣。江湖之上,父子相殘之事雖不多,卻也并不是沒有發(fā)生過。
“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花箋上的百花落雁圖是二哥與她之前一起所繪?!?p> 他接著道:“她十年沒來主動找過我,也未給過我與二哥什么書信消息,這次她在花箋上大作文章定是遇到了不能解決的大事,不得已才用這種方法傳信與二哥,但二哥如今不知在何處,也只有我能幫她了?!?p> “我替你去。你既想確認她之境況,我便替你確認,較之你現(xiàn)下境況,我比你更方便行事?!?p> “可……?!?p> 柏持風有些猶豫,李清流起身從他手中抽出那張箋,道:“我去有我欲行之事,但你放心,若師姑娘有需助之處,我自會幫忙。這般,可比你冒著被你父親責難的風險前去更好?你若還是不放心,寫封信與她,我?guī)Щ匦沤o你。”
“你為何要助我?我又為何要信你?”
柏持風不解。李清流笑:“我并非要助你,是助已。至于你信不信,都不重要。你為魚肉我為刀俎,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威脅我?
“你這么想也沒錯?,F(xiàn)在你身受重傷并不是我的對手。我若以你命為脅要你將上面的指紋與名字改成我的,你也沒有反抗的余地?!?p> 她笑著起身,一臉和氣親切的模樣,眼中水色瀲滟,仿佛夏天湖水中一枝將出未出的蓮葉,幽艷深沉,林風一吹,更添幾分明澈澄凈。
回了街角,發(fā)現(xiàn)無愁正站在茶攤附近。將那修改好的花箋揣進袖中,她上前招呼無愁坐下,又喊老板沏壺茶送上來。
“讓你在這兒喝茶等我,你怎么站著?”
無愁有些局促:“我沒有錢?!?p> 李清流:“你是擔心我不回來,你沒辦法付這茶錢?”
“嗯?!?p> 原來還是不安。
“老板,你們這兒有果仁茶嗎?”
“有有,您先等著,熱好馬上給您送上來?!?p> 先輕啜了口桌上的涼茶,見幕籬下的無愁盯著自己看得不松眼,她倒了杯茶推過去:“可是我臉上沾了什么東西?”
“沒有,你,長得很好看?!?p> “多謝?!?p> 店家很快送上了熱騰騰的果仁茶,李清流又差他送了盤栗子糕上來。
“一會兒吃完,你先回客棧,我三天后回來,你不要隨便出門,吃食什么讓小二給你送上去?!?p> 說著,拿了些碎銀子遞給她:“這些銀子給你拿著以防萬一,房費之類的我已經(jīng)付過了?!?p> “你去哪兒?”
“去見一個老朋友?!?p> 喝了茶吃了點心,李清流找店家要了些紙筆信封,寫了封信付了些銀錢請店家找人幫忙送到,然后將無愁送到客棧后便離開了。
夜,幽幽蒼靜。
浮山上,一座竹屋隱而其中,淡黃色的燈光透過交錯的竹隙散發(fā)著柔和明亮的光線,山風輕動,竹海微搖,那光線在竹葉的掩藏下或明或暗,靜謐深邃。隨著風起,竹香中夾著的那抹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兒也隨之飄蕩而來,那味道,有股令人心安的魔力,細嗅安神粗聞恍神。雨,隨著風盡悄然而落。
“這天說下就下,明明黃歷上說今日宜行?!?p> 男子一腳踢開竹屋的門,嘴上抱怨著從一旁撈了條白巾抹了抹頭上身上的水漬,露出一張俊朗如星般的面容,見屋里的人佇然不動的站在窗前寫著什么,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將手里的東西往桌上一扔,他坐下道:“梅大公子,您好歹慰問一下好吧?”
“桌上有茶?!?p> 冷冷四個字,截了醉夢華的話頭。
“真是無情。下次這事讓歡喜去,呼,好燙!這是誰泡的茶?”
“臭小子,你不去封州查奸細了嗎?”
蒼老渾厚的聲音響起,嚇得醉夢華皮一緊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隨即,他又似是反應過來什么,跳起來將手里的茶杯向身側(cè)砸了過去。
“柳紅漱!你再學我爹說話我扒了你這身皮!”
屋里的軟椅上不知何時躺了個人,黑竹骨扇,紫衣黑裳,面覆黑紗,一頭黑瀑般的長發(fā)編成細細碎碎的小辮垂于胸前身后,發(fā)上細繞金線,露在面紗之外的那雙眼睛帶著笑意漾著柔情,好似一彎入夜時剛起的明月,嬌羞清媚,但又暗含幾絲明朗鋒利的得意。一扇拂過,那茶杯輕飄飄的便落到了黑色扇布上。
“喲,這就生氣了?”
張口,又是一聲柔入媚骨的女聲。
醉夢華:“不男不女,不陰不陽,沒臉沒皮?!?p> 柳紅漱以扇掩口,笑道:“開個小玩笑而已,發(fā)這么大脾氣可真不像你醉大樓主的作風?!?p> 聲音,又轉(zhuǎn)成了男聲的低沉磁朗。
“喂,梅大公子,你快替我說句話哄哄他?!?p> 窗前桌岸前的白衣男子住了筆,撫了撫左手無名指間的那根細細的紅色絲帶,望著窗外幽幽暗林,半晌,道:“今日是她們的生辰,你們隨我去祭一祭?!?p> 五年來,一直都是自己給她們過生辰。今日,多些人她們應該也會高興的。
柳紅漱與醉夢華立時一愣,盡斂玩世姿態(tài),雙雙道:“好?!?p> 五年了。
三人撐傘隨著梅止踏出竹屋來到竹林中一處空地,柳紅漱將手上的另一把紅傘撐開,將傘柄按于泥土之中,使傘立而不倒。醉夢華從包裹里將東西盡數(shù)取出擺于傘下,一盤煮雞蛋,一壺桂花酒,一盤紅豆栗子糕。
梅止將燭臺置上,點了根紅燭,同樣置于傘下。紅色的燭,紅色的火,紅色的傘,傘下,是一片紅火酒肆永安不醒,傘外,是風風雨雨料峭春寒。
見已布置完畢,醉夢華與柳紅漱相視一眼,雙雙置傘于旁,掀衣單膝跪地,異口同聲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卿卿壽時需陳愿,一愿佳人魂息安,二愿卿得還夙愿,三愿平平來世間,不生煩憂多交纏?!?p> 待賀畢,兩人退于一旁,梅止提了那酒混著雨水澆于地上,念道:“安息莫還,此生莫回?!?p> 夢歲月見他如此,嘆了口氣,道:“有件事,我們一直沒告訴你。兩年前,凈世天華滿門遭滅,樓里去臥底的兄弟探了個消息,說是……?!?p> 他話到此處,望了眼柳紅漱,見他也點了點頭,接著道:“說是他們門里有一女子,樣貌與李姑娘有八九分相似?!?p> 梅止聞至此言,眸中頓住,卻并未失態(tài),而是問道:“后來呢?查清楚是她了嗎?”
“沒有,他消息剛傳回來,凈世天華便被滅門了,是否真實已不得而知。我們當時想著,真假未定,且凈世天華已被滅門,便將這消息掩了下來?!?p> 畢竟,這不算什么好消息。
“她有可能還活著?!?p> “梅止,就算她當時還活著,但凈世天華滅門乃其門內(nèi)高手棄上龍所為,這個人身手,你比我們清楚,李姑娘輕功雖絕,但武功內(nèi)力卻是與其天壤之別,如果遭難,她不可能活的下來?!?p> 凈世天華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組織,其以凈世為名,控江湖尺度,一旦有人在江湖做惡,門中之人便會出動人手將其覆滅,不惜任何手段。其所遵的,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自從魔教重掀風波,凈世天華便致全力打擊追殺,但未料到魔教未除,其門內(nèi)大弟子棄上龍狂性大發(fā),一夜自屠滿門。江湖各派趕到時,門內(nèi)三百七十人,無一活口。自那之后,棄上龍也消失了。至于他為何要這么做?盡無人知。
梅止自知李清流生還渺茫,但仍存一線希望,卻聽醉夢華道:“就算她僥幸從五年前那場大劫中活了下來,然后又僥幸從棄上龍的手上逃掉了,但她卻始終不來找你,你還不明白嗎?”
梅止不語,手卻不自覺握緊了手上的那把傘。
“我明白。走吧?!?p> 待梅止走了,柳紅漱持傘上前,道:“你為何那樣說?”
“什么?”
“就你那句什么“就算她僥幸還活著卻不來找他的”那話,何必說呢?”
醉夢華挽了挽唇,道:“我又沒說錯,當初梅止明知那是個陷阱,但他還是選擇讓周姑娘去涉險,害得她師姐妹兩人慘死無彰,如今就算他愧疚萬分,又有何用?”
“你……你還是冷酷,他當然知道,你干嘛還往他心上插刀子。”
“刀早就在了,非我所為。”
魚雁豐年
本來就只有兩個,還少了一個……傷心。